穿越

□徐慧芬

穿越

□徐慧芬

過年的時候，家里開始有了家的氣氛。兒子媳婦、孫子孫女，回到他身邊，吃團圓飯來了。

除夕日正午，他在老伴的遺像前，上了一炷香，擺了幾碟菜，這些菜都是她喜歡吃的。做菜是他的專長，退休前，他是一家大飯店的廚師；退休后，他的廚藝，只為他的老伴和子女服務?？墒莾赡昵袄习樽吡?，無福享受他的奉獻了，卻把長長的寂寞留給了他?，F在孩子們要回來過年了，還答應要在這個老窩里住上幾天，他是多高興呀！

畢竟他也老了，體力不似當年了，為了操持這頓團圓飯，也為了讓這一家子團圓在一起的幾天好吃好喝，還要為他們走時帶一些半成品回去，他在臘月初就忙開了。采購選料，跑東跑西，他樣樣親力親為。一個好廚師對菜肴的品質哪能放低要求呢？他的挑剔讓他分外辛苦。

廚房里，煎煮燉炒炸，十八般武藝都出手了。傍晚時分，一桌色香味俱全、充分展示他手藝的年夜飯擺上了桌?！巴?！”大家都叫了起來，歡呼起來，不約而同舉起了手機，打開了拍攝功能，一陣嚓嚓嚓，把他的廚藝定格在相機里，又迫不及待地傳向四方。這一陣嚓嚓嚓的聲音，在他的心里起了漣漪，蕩漾開了一朵花。他敲了敲酸疼的腰背，招呼大家：“吃吧吃吧，快吃吧！”

可是他漸漸地覺得不對勁了。先是小學生的孫子離開了飯桌，拿了個大盤子裝滿了他愛吃的菜，端到隔壁房里在電腦屏幕前玩起了游戲，邊打游戲邊鼓動嘴巴。才上幼兒園的小孫女，也不肯放下手上的iPad，搖頭晃腦不停地刷屏，而忘了吃飯。兒子媳婦的手機也不失時機地熱鬧了起來，滴滴滴，丁零丁零，此起彼伏。大家隔空對話，相互穿越，收信發信，不亦樂乎。

一盤春卷端上桌，他瞧瞧這個，招呼那個，催促大家趁熱吃，可沒人理會他。他夾了一個春卷送到電腦旁的孫子嘴里，問孫子：“爺爺做的春卷好吃嗎？”孫子盯著電腦屏幕說：“爺爺別煩我，我在穿越呢！”他回到廚房，一刻工夫，又端上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湯圓，這湯圓里的配料也是他的獨門秘訣。他對兒子說：“這餡是你最喜歡吃的，還記得嗎，有一次你吃得太快噎住了，你媽都急得哭了?！彼f了兩遍，兒子似乎向他點了點頭，眼睛卻對著手機屏幕放聲笑。他提高了一點音量，又說起從前過年時的一些趣聞，可還是無人響應，即便偶爾搭上一句，面孔眼睛也并不朝向他。

散了席，他回到廚房，整理歸置，開始洗碗。不知怎么手一抖，一只瓷盤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不算輕，他探頭朝外望，不知是否驚動了大家，可是他的子孫們窩在沙發里，盯著屏幕搖著手機，正忙著搶紅包，誰也沒覺察到。他嘆了口氣，收拾完碎片，洗好碗，出去倒垃圾。

兩個小時過去了，這群人才發現他不見了。大家相互問，都說沒注意，于是開始著急起來，開始出門去尋找，附近的大街小巷跑了個來回沒找到，又折回家里，還是沒見人影，就開始往親戚朋友那里四處打電話，都說沒來過。

正要報警的時候，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了。一家子全都蹦到他跟前，問他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為什么不說一聲，讓大家好著急！

他脫下身上油膩膩的圍裙和袖套，然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埋下頭不想說話。孫子催著問，他才有氣無力地說：“爺爺穿越去了?！?/p>

孫子感到奇怪：“爺爺您還會穿越??！剛才您穿越到哪里去了？”

他說：“爺爺呀，穿越到了一個古老的星球上，在那里很多人圍在我身旁，陪我說話，哄我開心。我問他們：‘你們都是誰呀？’他們說：‘我們是您的孩子呀，您怎么不記得啦？’他們還對我說：‘您已是快七十的老人啦，應該要享福啦，以后我們會陪著您照顧您，讓您開心每一天……’”

他說不下去了，聲音開始哽咽。

（原載《解放日報》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