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與摩卡

陳樂，1992年2月出生。作品散見于《上海文學》《青島文學》《廣州文藝》等?，F居安徽滁州。

看完《哈利波特與密室》這部電影兩周后，二十一歲的摩卡站在洗臉池前，從布滿污垢的橢圓形面鏡里驚訝地發現自己漂亮的腦袋上長了一對犄角，短短的，就像雨后破土而出的蘑菇。

摩卡并沒有驚慌失措，更沒有痛不欲生。他想，只要戴一頂圣誕老人那樣的高筒帽就可以遮蓋住令人難堪的東西了。摩卡翻箱倒柜找出了去年和母親蘇慧一起去哈爾濱旅行時買的高筒帽。望著鏡子里頗似圣誕老人的自己，摩卡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就像帽子下面藏著的是一個價值不菲的寶貝，而非令人厭惡的犄角。

摩卡和四十八歲的蘇慧相依為命。母親平時像少女一樣喜歡梳妝打扮、涂脂抹粉。摩卡的父親死于一場車禍，據蘇慧描述：他是在趕赴地下情人的約會時，沒顧忌到十字路口橫穿馬路的寶馬X6被撞飛的。那時候摩卡剛出生一個月。

因此，摩卡從懂事到現在所有的苦衷和挫折只能對蘇慧一個人說。蘇慧總能用言簡意賅的道理替兒子答疑解惑排憂解難。但這一次摩卡卻無從說出口。于是，摩卡鼓起勇氣把面鏡擦拭干凈，整了整歪斜的圣誕帽，像圣誕老人那樣和顏悅色地出了門。

母親蘇慧正晨跑歸來，手里拎著從早市買的章魚，章魚在灌滿水的紅塑料袋里活蹦亂跳?？吹侥ǖ臉幼?，蘇慧驚訝地把章魚掉在柏油地上。摩卡面不改色地解釋：“我在做行為藝術?！?/p>

摩卡的睡眠一直很好，從未出現過失眠和多夢的現象，但是長出犄角后的這一晚，入睡變得像攀巖珠穆朗瑪峰一樣艱難。他只好找出母親前段時間買的安眠藥，一口氣服了四顆。但是剛剛睡著，又被一場噩夢驚醒。摩卡的額頭布滿豆大的汗珠，就像剛才跑了一場馬拉松。摩卡撫摸著堅硬的犄角，開始無聲地哭泣。

第一個發現摩卡異變的是他的女朋友黛綠。黛綠是在和摩卡性愛后摩卡熟睡時摘下他頭上的圣誕帽的。摘下圣誕帽映入黛綠眼簾的是兩個短小的類似麋鹿角的犄角，她當時便嚇出了冷汗。黛綠小心翼翼地觸摸那對看似道具的犄角，它們散發著溫度，是一對貨真價實的生命體。

但是黛綠并沒有像摩卡所擔心的那樣跟他提分手。她只是在哭泣。分手的念頭在黛綠瞧見摩卡頭上那對犄角時的確在她混亂腦子里閃現了一下，但，她像摩卡愛她一樣愛他，她不想因這突如其來的挫折就放棄這份原本甜蜜實在的愛情。

摩卡從黛綠手里接過圣誕帽重新戴上。圣誕帽使他放松許多。摩卡向黛綠解釋犄角是個意外。黛綠沒有怪摩卡，相反，她兩次撫摸起圣誕帽下凸起的犄角，慢慢摩挲著，犄角溫暖著她的雙手。她停止了抽噎。

但是，事情并沒有像摩卡和黛綠設想的那樣安全穩定——他們天真地認為犄角不會再生長，用那頂破舊的圣誕帽就可以掩蓋一切，它不會給摩卡造成過多的負面影響，不會給他帶來麻煩。但，生活往往事與愿違，摩卡頭上的犄角像嬰兒的手腳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長大了。大約半年時間，犄角長了三公分，那頂圣誕帽現在只能勉強遮蓋住摩卡的腦袋。長長的犄角把摩卡拉向了比之前深一點的深淵，他感覺喉頭發粘，難以呼吸。摩卡焦急地用犄角撞墻，反饋給他的是一陣陣凜冽刺骨的疼痛。

另一件奇妙的事分散了摩卡的注意力。摩卡養的那條母章魚哈利竟然奇異地成功預測了一場世界杯比賽的勝負。這是2013年決賽伊拉克對陣烏拉圭。摩卡細致入微給魚缸安放了章魚喜歡的珊瑚礁，以及吃食：小青蟹、小龍蝦、牡蠣，為了不讓哈利孤單，摩卡還特意去海鮮市場買來幾條五顏六色的金魚放入魚缸。摩卡迫切想要找到一種擺脫變異衍生痛楚的方式。摩卡于是想到了預言足球比賽這個天真的游戲。摩卡第一次在早間新聞看見健壯嫵媚的章魚保羅成功預言世界杯的奇聞后，便對其產生了崇拜之情。摩卡從小到大對一切稀奇古怪的事都有一種莫名的熱衷。他記得小時候受賽車動畫《四驅兄弟》的影響，央求媽媽買了一輛需要簡單組裝的玩具賽車。摩卡整整捯飭了半夜，但是思路不對，沒有裝好，最終第二天早晨在一個玩伴的引導下組裝完成。摩卡記得賽車在青青草地以及干燥泥地風馳電摯翻山越嶺的場景，他激動不已。但是逐漸長大的摩卡對奇聞異事的好奇感隨著年齡的增長以及生活的壓榨逐漸淡薄了?，F在，章魚保羅似乎喚醒了他泯滅塵封的好奇心。摩卡像小時候癡迷賽車一樣無休止地關注那條聞名世界的章魚，瀏覽關于章魚保羅的網頁，然后露出開心的微笑。當章魚保羅于2010年10月25晚在奧博豪森海洋館逝世的消息在新聞里播出時，摩卡像失去一位知心朋友一樣傷心不已。摩卡記得那天他吸了很多煙，像得了肺結核一樣咳嗽，還流了很多眼淚。這是摩卡長大以來做的最瘋狂的一件事。

摩卡像德國人那樣分別在小型魚缸放上印有伊拉克和烏拉圭的貝殼，然后像個科學家趴在魚缸前靜觀其變。摩卡默不作聲等了接近兩個小時，最終哈利慢悠悠姿態優美地吞下烏拉圭隊的貝殼。隨后的足球比賽直播讓摩卡瞠目結舌，他沒想到這樣一件看似瘋狂而又幼稚的事真真切切發生在自己身上，烏拉圭和伊拉克打成一比一平最終以一粒點球的優勢（7：6）打敗了伊拉克進入了決賽。這件事，就像久久死寂的黑夜突然爆破一道姹紫嫣紅的煙花，讓人心曠神怡?？赐觌娨曋辈?，摩卡似乎忘記了他尷尬的變異，似乎這件可怕的事從未在自己身上發生過，而腦袋上那兩支犄角也只不過是上帝給自己開的一個俗媚的玩笑。他感到渾身放松，心神蕩漾。摩卡心知肚明哈利只有很小的可能性會像聞名世界的保羅那樣準確率極高地預測盛大的足球比賽。但是，這小小的預測，摩卡已經心滿意足了。

摩卡養哈利的時候并不是為了預測世界杯，只是為了紀念死去的保羅。摩卡在變異來臨之前每天都悉心照顧美麗動人的哈利。摩卡每一次觀望哈利，都會想起靜靜躺在奧博豪森海洋館死去的保羅。

哈利預言成功的這一天，摩卡像個酒鬼貪婪地喝了很多白酒。他的所有負面情緒在這一天都像隨風而逝的陰霾煙消云散了。這件事，讓摩卡覺得變異也并不是那么可怕，恐懼和絞痛也不是那么可怕。只要有一件奇異的事發生，就可以打敗變異帶來的悲傷。摩卡醉得胡言亂語、東倒西歪，所有的難過和痛楚真真實實地被麻醉了，仿佛是一種切實的慰藉。摩卡心無旁騖地落了淚。無論是緬懷，還是興奮，兩者給予的感動是一樣的。

這一天，摩卡覺得世界就是一個萬花筒，所有的事物在他眼睛里都變得嫵媚動人，五彩斑斕。摩卡想不到一條章魚會改變他糟糕的精神世界。這，真真切切讓他感覺不可思議，就像做了一個瘋狂的夢。這顯得很不真實，但是，它就是發生了，而主角是一條普普通通的章魚，吃小蟹小蝦的章魚。

哈利成功預測世界杯這一奇聞因黛綠在微博上一張章魚照片和注解瞬間風靡整個縣城。摩卡被縣城最知名的娛樂節目邀請表演章魚預測足球比賽。摩卡接受了邀請，雖然極不情愿；但自從變異以來，沒有什么事情能激起摩卡的興致了，所以，他爽快地答應了，權當放松解悶。摩卡戴上那頂遮住犄角的圣誕帽以及章魚哈利像個大明星一樣去往可以容納上千位觀眾的錄影棚。錄影棚讓摩卡覺得很刺激也很陌生，甚至有一點惶恐。觀眾好奇的目光讓他喘不過氣，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站上舞臺，一時間，他不敢抬頭看他們。但是，事情卻不像摩卡想的那樣頹唐。主持人和顏悅色地為節目以及摩卡打圓場：“摩卡，你頭上戴的圣誕帽就像你的章魚可以預測世界杯一樣奇特?！敝鞒秩瞬⒉磺宄ǖ淖儺?，他這樣說，純粹為了緩和氣氛以及調侃觀眾。摩卡虛脫地點了點頭，他沒想到主持人會戳中他最不愿提及的圣誕帽。他像主持人一樣用一種討好觀眾的口吻和顏悅色地說：“是啊，圣誕帽和章魚預測，真的有相似之處呢！”

歡聲笑語結束后，主持人盛情邀請摩卡表演章魚預測這一節目。為了增加難度以及印證章魚預測的真實性，主持人喜笑顏開建議摩卡表演章魚預測2013世界杯總決賽的結果。這是摩卡始料未及的，他來之前，盤算著這檔娛樂節目會讓他重新演變一次哈利預測半決賽的畫面。主持人的刁鉆讓摩卡縮手縮腳捉襟見肘起來，他像個被拆穿把戲的賣藝人難堪地臉紅心跳。但是，摩卡硬著頭皮答應了（他也不知道哈利到底能不能預測成功）。摩卡點頭答應的下一秒，道具師就把事先準備好的印著德國和烏拉圭國旗的貝殼拿上臺來了。道具師熟練地把兩個貝殼分別放入兩個縮小版的玻璃缸，然后投進魚缸底部，像摩卡在家里做的一樣。一切準備妥當，主持人循循善誘地讓摩卡開始表演節目。摩卡感到忐忑不安，喉頭發粘，緊張得心跳加速。摩卡把哈利放進了節目一開始就準備好的碩大魚缸，哈利進入陌生的魚缸，就像進入陌生的家，縮手縮腳地游了起來。由于章魚無精打采的表現，主持人不得不打圓場：“看來哈利今早沒吃飽??！”主持人用一種尖細的怪腔肉麻地說。

但是，哈利似乎并不餓，他就像他的主人一樣對陌生環境以及預料之外的事感到棘手和為難。哈利在魚缸里來來回回游了十幾分鐘，它并不去吃魚缸底部的兩只印有兩個國家國旗的貝殼，只是它的精神面貌由無精打采轉變為神采奕奕。主持人見狀，開始不耐煩地催促摩卡做一些必要的引導。在家里，摩卡其實并未對哈利做任何引導，哈利吃了他放置的烏拉圭的貝殼只是偶然。所以，摩卡想不出任何引導章魚哈利的辦法，他焦灼地左顧右盼，觀眾們失望的表情像尖酸刻薄的咒罵使他心驚肉跳。主持人不知從哪弄來一根和《哈利波特》霍格沃茨學校一樣的魔法棒默不作聲遞給了摩卡，并說：“哈利波特就是用這個改變世界的?！蹦ń拥绞掷?，感到沉甸甸的，就像那真的是一根擁有特殊魔力的魔法棒，而不是一根普通的道具。摩卡像哈利波特一樣用魔法棒在空中搖晃比劃著，并暗想哈利在電影中念咒的模樣嘴里念念有詞起來。做完這一切，摩卡下意識地低頭看游得疲倦的哈利，他希望魔法棒能發揮作用，能改變局勢，能把尷尬的局面扭轉。但是，哈利并沒有如摩卡所愿，它疲倦地落在了小魚缸的邊緣，像個瘋狂玩耍精疲力竭的孩子躺在那休息。

這讓所有人都失望了，包括摩卡自己。但是，摩卡沒有放棄，他用魔法棒像猴子用竹竿攪水中的月亮一樣，在魚缸里慢吞吞故作姿態地攪來攪去。他希望奇跡會光臨他的哈利以及他自己。也許是餓了，或者主人的暗示和挑撥，哈利竟一頭扎進了放置著德國貝殼的玻璃缸，一口吃下了里面的貝殼。局面立刻有了三百六十度的扭轉，所有人都驚呆了，都朝著魚缸做出瞠目結舌的表情。主持人的話筒隨著觀眾如雷貫耳的掌聲掉在地上，他從小到大也沒見過這么壯觀的事。哈利的成功讓摩卡驚出了一身熱汗。

娛樂節目按照原先的計劃播放了世界杯比賽的直播。他們是這樣設定的，只要哈利吃了小玻璃缸里的貝殼，達到節目效果了，不管它預測成功與否，他們都要播放比賽。

足球比賽的精彩似乎讓觀眾們忘記了章魚預測這件事。他們隨著比賽的賽況間隔著歡呼吶喊，就像他們現在置身的不是一間狹小的錄影棚，而是足以容納十萬人的世界杯球場。當比賽結束時，觀眾的沸騰和融入其間的主持人的沸騰達到了一個新的層次。德國隊贏了！不可思議的事在這群普通人面前真實地發生，可謂天狗食月，神龍現身。他們像贏得六合彩一樣熱淚盈眶。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就像電視里激動不已的德國球迷一樣。有的人開始抱頭痛哭，有的人被驚訝得呆在原地，有的人興奮得手舞足蹈，就像今天的這檔娛樂節目是一個盛大的party，就像今天是過年的喜慶日，而德國隊贏的畫面則是過了十二點敲響的那一記極有象征意義的鐘聲。摩卡搖晃著頭頂牢實的圣誕帽和這群欣喜若狂的人一起搖頭晃腦起來，這讓他忘記了之前的尷尬以及頭頂變異的犄角。這也讓他莫名想起了死去的保羅。他和他們一樣，感受到今天是個盛典日。他微微笑了，像初春綻放的野花。

世界上事與愿違的事很多，隨著時間的推移，摩卡頭上的犄角又長長了，變粗了。它的造型現在和枝杈綻放的麋鹿角如出一轍。摩卡望著栩栩如生的犄角，毛骨悚然，他想不到它會不停地進化，無休止地長大。但是，摩卡已經不像開始發現它的時候那樣大驚失色，誠惶誠恐了。犄角無形中已經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就像他的手腳和五官，在一次次無可奈何凝視它的過程中，他已經習慣了它給他帶來的焦灼和疼痛，他就像經常被蒼蠅螞蟥吸血的水牛，感官已經變得麻木不仁。某種程度，摩卡已經接受了變異的犄角。

為掩蓋長大的犄角，摩卡不得不選擇新的工具?？赐曜縿e林的荒誕喜劇《大獨裁者》，他受到啟發，買了一頂和卓別林戴的一樣的高腳帽。摩卡想不到有一天他模仿卓別林是為了遮羞，卓別林是他心中的喜劇之王。兒時，他被卓別林電影滑稽的舉止和表情逗得笑破肚皮，他喜歡卓別林在動蕩不安的局勢下樂觀的精神態度。摩卡的樣貌細細看來和卓別林有幾分神似，摩卡自己從來沒琢磨過這一點。他興致盎然找來假胡須和卓別林御用大小一致的手杖。粘上胡須，戲耍起拐棍，配上那頂遮羞的高腳帽，摩卡瞠目結舌地發現鏡子里的自己和卓別林簡直如出一轍。摩卡模仿偶像吹鼻子瞪眼，透過面鏡，他仿佛看到了卓別林死而復生。模仿卓別林是潛藏在摩卡心底的一顆火苗，從他開始觀賞他的電影開始便生根發芽。摩卡這一天對著臥室的立鏡，像癡迷電影訓練肢體表情以及談吐的卓別林本人那樣模仿了很久。這過程讓他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激動和刺激，就像他實現了一件追隨已久的夢想。摩卡做這件事不是為了上新聞頭條也不是為了上浮夸的娛樂節目。他純粹是為了致敬偉大的偶像，只是以一種不恰當的理由上臺。

摩卡沒想到有一天他會走上演藝道路，更沒想到是以偶像的身份登臺亮相?？h城上次那位娛樂節目主持人第二次通過黛綠的微博看見了穿上卓別林衣著的摩卡逗趣的視頻，于是，他立刻聯系了摩卡。像上次一樣，摩卡接受了邀請。摩卡這一次進入錄影棚沒有像上次一樣拘謹，迎著鎂光燈他像個職業演員熟練地登臺。主持人簡單介紹后，摩卡便開始了表演。隨著俏皮輕快的背景音樂響起，摩卡拖著肥大的褲子走起了卓別林標準的鴨子步，拿著手杖，對著座無虛席的觀眾展露卓別林式嬉皮笑臉的表情和詼諧幽默的動作。接著，摩卡還表演了摔跤以及變魔術等經典橋段。表演完，臺下立刻掌聲雷動，觀眾們從摩卡嫻熟的模仿仿佛看到了死而復生的卓別林。

摩卡模仿卓別林的節目經過縣城娛樂節目的播出瞬間風靡大街小巷。同時，穿著卓別林衣著的摩卡出現在報紙頭條、雜志封面、電視新聞、網絡頭條上。一時間，摩卡成了縣城家喻戶曉的名人，就像那些風靡大江南北、國內外的一線明星。

隨著摩卡影響力的節節攀升。他的母親蘇慧也開始進入縣城人的視線?？h電視臺給蘇慧做了獨家專訪，蘇慧以善良溫柔的形象博得人們的贊賞。接著，一件奇妙的事發生了，一時間，蘇慧莫名多了很多癡情的追求者，他們是從電視上得知蘇慧死了丈夫，至今單身。這些中年男人捧著鮮花慕名來到蘇慧租住的公寓，向她示愛，表白。寡居二十一年的蘇慧被這些躍躍欲試豪情萬丈的求婚者弄得暈頭轉向，不知所措；她心中不由升騰起少女的嬌羞和竊喜。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她就像一個待嫁的新娘。

蘇慧當然不會像不經世故情竇初開的少女草率地答應他們中的一個。但是，她收下了他們的鮮花，并禮貌地和他們握手、擁抱。這些中年追求者們很意外地有一個和蘇慧死去的丈夫外貌很像，身高也差不多，這個人叫鄭華。蘇慧一開始因為激動和驚喜并沒有發現這個特點。捧著鮮花冷靜下來后，她發現了他，他幾乎和她死去的丈夫一模一樣，只是這個鄭華蓄了單薄的胡須。蘇慧不免激動萬分，她像欣賞一件藝術品一樣打量西裝革履的鄭華。一切都那么相似，言談舉止都像她的亡夫。

蘇慧和鄭華很快進入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這一天，在蘇慧嚴格的要求下，化妝師傾盡心血，為她妝容。換來的結果是，蘇慧看起來年輕了二十歲，一眼望去，就像二十出頭的少女。蘇慧望著壁鏡，仿佛看到了第一次結婚的樣子——嫵媚動人，美若天仙。

鄭華和蘇慧的婚禮是在莊嚴肅穆的教堂舉辦的。摩卡為母親準備了模仿卓別林的表演。當他站上舞臺，流浪漢的形象栩栩如生。摩卡施展卓別林各種滑稽的動作以及詼諧的表情博得陣陣掌聲。他就像一個真實的卓別林，死而復生的卓別林，賓客們如癡如醉，他們喜歡喜劇，就像他們厭惡悲劇一樣。蘇慧望著兒子賣力的表演，眼淚奪眶而出。摩卡最后表演了一個魔術，這是他臨場增加的一個節目，變鴿子。一瞬間，白嘩嘩的鴿子從摩卡手中的禮帽飛騰出來。賓客似乎被魚貫而出的白鴿洗禮了一般，紛紛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由于今天是母親的大喜之日，摩卡過度興奮，沒有顧慮到頭上丑陋的犄角，在那群白鴿從教堂的窗戶消失不見時，他粗壯怪異的犄角赫然曝光在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張大了嘴巴，包括新郎新娘。

蘇慧婚禮的當晚，章魚哈利悄無聲息地死在明亮澄澈的魚缸里。摩卡望著它，撫摸著頭上的犄角，瘋狂地大笑起來，再也不能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