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比爾?蓋茨敬畏的華人首富

陳光

一

1986年，王安站上了人生的頂點。

他是聞名全球的發明家，亦是富可敵國的企業家。在美國這個移民國度，他被認為是“杰出移民”的第一人。是年，其個人身家達20億美元，位列美國富豪榜第五，穩居全球華人首富的位置。

然而，王安和他背后看似固若金湯的科技帝國，卻在短短5年的時間內轟然倒塌。公司的股價從43美元急墜至75美分，平均每年的虧損超過4億美元。

最終，風光逾20載的王安電腦以破產收場，一眾專利悉數賤價賣出。

王安的成功，始于IBM，終于IBM，和藍色巨人的恩怨情仇幾乎貫穿于他的一生。

1945年，初到美國的王安信心滿滿地去IBM面試。面試官看著這張黃皮膚面孔，說：“IBM是美國最好的企業，這里不適合你，你還是找個汽車修理廠試試吧?！?/p>

這句充滿歧視的話激怒了王安。那年他24歲，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

出生于上海的王安，打小便是天才。他16歲考入交通大學（現上海交大），20歲帶著團隊藏身桂林山地，研究無線電通信設備，為抗日戰爭做后援。

抗戰勝利后，他被公派至美國，攻讀哈佛大學碩士學位，第一學期，他的課程成績全是A+。

他的周圍滿是贊譽，直到IBM面試官一棍子砸下。

走出IBM，滿含怒氣的王安回到哈佛。他用3年的時間拿到了應用物理專業碩士和博士兩個學位，隨后被霍華德·艾肯招入哈佛大學計算機實驗室。

艾肯研發了世界上第一臺大型計算機MarkⅠ，被譽為“電腦之父”。那時候，這位先驅正困擾于計算機的存儲問題。

存儲是計算機的核心。臃腫的MarkⅠ無法移動，存儲設備成了關鍵。

加入實驗室不到20天，王安便從理論上解決了這個難題。

他發現，磁場振動原理可以應用于電腦存儲系統，隨即據此發明了磁芯存儲器。

這個發明改變了計算機產業的歷史，它大大縮小了電腦的體積，使得計算機從科研邁入商用領域。

發明磁芯存儲器時，王安仍是編外人員，還沒有過試用期。艾肯急忙幫他轉正，并且大幅加薪，希望留住這個天才。

但是，人杰王安又怎會甘于寄人籬下？

二

1951年，王安離開哈佛，租了一個汽車庫，成立王安實驗室，以單價4美元的價格出售磁芯存儲器。

曾經對王安不屑一顧的IBM，隨即聞風而至，遞上一份高薪酬合約，邀請王安成為企業顧問。曾被面試官無情奚落的華人小伙子，一躍成了這家巨頭的高級職員。

不過，這并不是一個快意的復仇故事。

有了磁芯存儲器，IBM開始大規模開拓計算機商用領域，將之確定為未來的核心業務。他們決定購買這項專利，將其牢牢把控。

起初，王安并不打算出售，但他的實驗室急需資金運轉，而除了IBM，沒有其他企業對這個超時代的產品感興趣。

IBM提出250萬美元的專利費，但又很快改口壓價到50萬美元。

IBM一邊用別人的發明賺大錢，一邊打壓專利費。王安再次被IBM激怒，與之對簿公堂。但在IBM面前，他終究是個雛鳥，曠日持久的官司后，王安不得不妥協。

買賣成了，“仁義”不在。拿到50萬美元的王安，決意發明更多產品，在正面戰場擊退IBM。

1955年，他創立了王安電腦公司。隨后的30年里，“王安”這兩個讓外國人覺得拗口的漢字，成了美國計算機領域人人皆知的名詞。

三

獨當一面，王安積蓄已久的創新念頭肆意勃發。

他的實驗室搬出了一項接一項發明創造，包括自動打字機、紙孔式記錄儀、無線電打字印刷機等等。

這些發明改變了很多行業，其中影響力最大的，是1964年問世的“洛賽”臺式電腦。

“洛賽”為現代PC（個人電腦）提供了雛形，它的體型袖珍、操作簡單，功能卻更為強大。

在“洛賽”的帶動下，王安電腦營收猛增且聲名鵲起。在華爾街，很多企業配備了“洛賽”電腦，“王安”二字深入人心，金融界對這家企業很有信心。

1967年，王安決定發行250萬美元的股票用以償還債務。他沒有料到，這個不得已為之的舉措，卻受到了華爾街的瘋狂追捧。

公司上市時，股票發行價12.5美元，當天收盤時股價攀升至驚人的40.5美元，數小時內40萬股股票被搶購一空。

一夜之間，王安的身家大漲5000萬美元，成為超級富豪。

暴富后，王安很冷靜。下屬發現，王博士開始徹夜待在實驗室——之前，“打倒IBM”只是妄想，現在，王安有了放手一搏的資本。

四

王安正式宣布要對抗IBM，公司股票隨即大跌，評論稱他有點得意忘形。

當時，全世界所有計算機廠商加起來的份額，不及IBM的1/4。IBM幫阿波羅11號登月，使得銀行可以跨行交易，消費者可以在線買飛機票。藍色巨人的市值，是王安電腦的300多倍。

并不是所有人都對王安的豪言付之一笑，時任IBM掌門人的小托馬斯·沃特森便對這個曾經的顧問保持警惕，他深知王安的創造力，專門囑咐下屬，要時刻關注王安電腦的動向。

如沃特森所料，王安很快在看似不可能的夾縫里，找到了力壓IBM的機會。

在深入研究市場供需后，王安發現：由于各種自動化機器投產，美國工人的勞動生產率提高了90%，但辦公室白領的效率沒有顯著提升。工廠藍領們操作著百萬級別的設備，辦公室卻是清一色便宜、落后的打字機。

當時的美國正面臨經濟轉型，第三產業的比例不斷上漲，但白領數量大幅增加的同時，辦公設備卻仍原地踏步。

于是，王安集中科研和資金，研發辦公系統。此前，這是IBM的專屬領域。

1971年11月，王安推出了1200型計算機，它是附帶檢索和編輯功能的打字機，比原先的IBM產品要好用得多。

這個產品引起了新聞界和IBM的高度關注。報道稱，因心肌梗死住院的IBM董事長小托馬斯·沃特森，在報紙上看到這條消息后大發雷霆，斥責助手沒有提前通報相關信息，一通大罵后，沃特森陷入了暈厥。

1200型計算機令沃特森不安，而王安的下一款作品則讓IBM感到恐慌。

在1200型的基礎上，王安很快推出了變革性的產品——WPS處理機。

WPS第一次亮相紐約市展覽會時，與會者都被驚呆了。他們從屏幕上看到了編輯文本的過程，在當時這簡直不可思議。

展會結束，美國的辦公室開始大換裝。從白宮到企業，WPS全面接管IBM的領地，是年，王安公司的營業額突破1億美元。

WPS的本名是Word Processing System（文字處理系統），但在美國，大多數人以為它是Wong Processing System（王安處理系統）的縮寫。這款跨時代的產品，將王安的聲名推向了新的高度。

五

雄霸美國辦公市場后，王安電腦開始實施全球戰略，進入超過100個國家和地區。

他們開始頻繁地挑戰IBM的權威地位并且屢有斬獲。

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王安電腦與IBM在各條戰線上交火，互有勝負。

1986年，王安擊敗IBM，簽下美國空軍4.8億美元的超級訂單。外界普遍認為，這個科技帝國將在未來的數年內快速擴張。

那是王安人生中最輝煌的一年。

“自由女神落成100周年”紀念儀式中，他被選為全美最杰出的12位移民之一，并且位列榜首，從里根總統手上接過了“總統自由獎章”。

他以發明家的身份入選“美國發明家名人堂”，與愛迪生共享榮譽；他以資本家的身份登上富豪榜，和洛克菲勒這樣的百年巨頭齊名。是年，王安電腦的營收額高達30億美元。

但盛世之下，危機卻悄然到來。

王安“登頂之際”，美國的另一個科技英雄也在崛起，其專攻PC，給公司起了一個另類的名字——蘋果。

下屬曾向王安提議，在“洛賽”的基礎上大力研發PC機，但王安不為所動，他認為搞個人電腦是一件荒唐的事情。

IBM和他持相同的看法，頭幾年里，這些巨頭對PC不屑一顧。但IBM率先醒悟，對個人電腦投入巨資，PC時代拉開大幕。此后，PC的功能越來越強，王安的小型機和文字處理機的市場份額一再被壓縮。

面對頹勢，王安開始還擊，他迅速研發出了速度比IBM更快的PC產品。就在業界以為王安將再次后來居上時，他卻走了一步錯棋。

當時，一向保守的IBM采取了開放政策，團結、培養了一批PC兼容設備廠商，這些廠商成了IBM松散而有力的聯盟。

或是出于“打倒IBM”的執念，王安執意不與對方為伍，做出的產品不與IBM兼容。在他看來，IBM思想保守、發展緩慢，在PC時代，自己依舊可以取而代之。

但IBM已經不是過去的IBM。王安選擇不兼容，實際是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潮流，王安電腦因此被排斥于各種網絡之外。

王安想要破局，決定在PC的兩個核心點上釜底抽薪。他先后約見了微軟的比爾·蓋茨和英特爾的安迪·格魯夫，希望他們脫離IBM，與自己抱團，但均以失敗告終。

雖然被拒絕，但以王安電腦的財力與科研水平，公司仍有機會打個翻身仗，但在此關口，王安“虎父無犬子”的理論讓巨艦徹底沉沒。

六

王安雖然生活、成名于美國，但他的行事風格很中國化。

他不喜歡美國的那套公司制度，曾多次表示：“作為創始人，我對公司有完全的控制權，我的子女也有機會證明他們管理公司的能力?！?/p>

王安延攬了一批才華橫溢的青年才俊，在人才花費上，他從不吝嗇。

營收過20億美元的那年，他便投入7億美元作為科研費用，薪酬和獎金是其中的重要支出。

王安電腦的人才儲備，連IBM都很艷羨。后來入主思科，將思科從6億美元市值帶到4440億美元的約翰·錢伯斯，在王安電腦公司也只坐到了地區負責人的位置。

這批人很服王安，但是不諳中國文化的他們，又怎么甘心當“顧命大臣”？

1986年11月，因為身體原因，王安決定退休。董事會多次勸說他任命經驗豐富的職業經理人，但王安不顧上下反對，讓36歲的長子王烈出任公司總裁，又安排幼子出任王安傳播公司總裁，這讓公司上下大失所望。

接過帥印之初，王烈便處于不得人心且公司業績持續下滑的不利位置，由于無法阻止頹勢，越來越多的下屬選擇離開。

長子“繼位”的1年多時間內，王安電腦的財務狀況急劇惡化，1988年的虧損額高達4.24億美元，公司股票大跌90%。

面對虧損，王烈又來了一記“殺雞取卵補虧空”的昏著兒。為了填補資金漏洞，王烈大幅度提高了軟件費用，不斷在老客戶身上撈金?？蛻舸蛞淮巫稍冸娫?，就要支付175美元的費用。

一系列舉措，使得公司失去了合作伙伴的信任，也讓管理團隊深感疲憊。

錢伯斯正是在這一時期離開王安電腦的，當時他被要求裁員4000人，這讓他非常痛苦，因為他知道，被裁的都是美國業內最優秀的員工。

王安電腦帝國急速崩塌，創始人王安的身體也急劇惡化。1990年3月24日，王安因食道癌在馬薩諸塞州立總醫院去世，享年70歲。

兩年后，他的企業正式申請破產保護。

比爾·蓋茨曾說，如果王安能完成第二次戰略轉折，世界上可能不會有微軟，他也不會成為科技界偶像，而是當一名教師或者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