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點，終點

馬學全

縣城依山傍水，風景秀美。11路公交線穿城而過，沿途有26個站點，是山城最長的公交線路之一。自從當上11路公交車司機，我每天都開著車沿這條線路往返多趟。在成百上千的乘客中，有兩位老人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是一對頭發花白的老夫妻。

早春的清晨，室外空氣寒涼，車內的溫度也不高。我哈著熱氣打著車，駛出停車場。一些趕早出門的人，早已等候在沿途站點。在第一個站點，一群人紛紜上車后，我看到車下還有一對老人蹣跚著向車門靠近，花白頭發的大媽行動極不方便，每挪動一步都很吃力。

來到車門跟前，大爺用力把大媽往車上推，可是大媽的身體軟綿綿的，一條腿顯得力不從心?？吹絻晌焕先说木經r，我趕緊熄了火，幫大爺把大媽攙上車，并安頓在座位上。

此時，車廂里早已傳來嘁嘁喳喳的議論聲，有抱怨上班要遲到的，有譴責兩位老人不該在這個時候乘坐公交車的。從后視鏡里，我看到大爺很不自然地低下了頭。

一路走來，每到一個站點，我都特別留意，但兩位老人一直沒有下車的意思。我曾懷疑他們是因為上車時耽誤時間被人數落，不好意思下車。也想過問大爺，他們要去哪里。最終，我打消念頭沒有開口。

接近終點站，車上的乘客已寥寥無幾。我想，他們該下車了吧！果然，剛到終點站，大爺就迅速抓住大媽的手，將她從座位上抱了起來，兩個人一點點挪向車門。我問大爺要不要幫忙，大爺滿臉歉意地說：“不麻煩了，我們自己能行?！毕萝嚭?，大爺攙扶著大媽慢慢淹沒在人流中。

次日清晨，在第一個站點，我再一次看到了大爺和大媽。待其他人上車后，大爺照例把大媽扶到了車門前，大媽咬著牙雙手牢牢抓住車內的欄桿，大爺在她的身后用力往上推，我剛要熄火去幫忙，卻見一個小伙子放下手里提的紙箱，幫大爺把大媽攙上了車，并扶到我身后的座位上坐下。

大媽坐定后，大爺環視車廂，不好意思地說：“耽誤大家時間了，我老伴要去康復中心做理療?！崩先说闹鲃拥狼?，讓車廂里的氣氛驟然輕松了許多。在他一句你一句的詢問中，我得知大媽兩個月因前腦中風致半身不遂，他們的兒女都不在身邊。

自那以后，只要上早班，我準能見到兩位老人。隨著時間一天天推移，大媽的身體也漸漸靈便多了。由于經常見面，大家互相熟悉起來，每次大媽上車時，總會有人幫忙，我身后的那個座位，也幾乎成了大媽的專座。

整整半年，他們每天從第一站上車，穿過整座城市，在終點站下車，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流當中。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大媽的行動已接近常人，但兩位老人還是在那個時間上了車，并在終點站下車。待我調轉車頭，竟意外發現兩位老人又上了車。我感到奇怪，就和他們聊了起來。原來，大媽已經基本康復，但她忘不了這半年來兩人穿城而過的經歷，特意坐車再體驗一次。

兩位老人的這個舉動讓我覺得挺有意思。大爺意味深長地說：“人的一生，從出生到去世，就是一個從起點到終點的過程，而在這一生的幾十年中，又會經歷無數個小的起點和終點，比如你開的這班公交車，從起點到終點，循環往復，終點也是下一段路程的起點?！贝鬆斦f，他和大媽共同生活了四十年，值得記住的生活片段很多，尤其大媽生病后，他們共同與疾病抗爭的這段經歷，更值得銘記。

是啊，人的一生是一個從起點到終點的大過程，而我每天都要經歷許多個從起點到終點的小過程，每一段都值得認真對待。

從兩位老人的身上，讓我受到了教育。當初應聘到公交公司當司機，我只是把這份工作當做一個過渡期的跳板，但幾年過去了，我仍然堅守在這個崗位上，每天接送著成百上千的乘客，從一個起點到下一個起點，循環往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