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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歌成名,“大嘴三”變身“大衣哥”

2017-12-27 20:33韋星
南風窗 2017年25期
關鍵詞:朱之文唱歌村民

韋星

“你是哪兒的?”“朱莊的?!?/p>

“你爸干啥的?”“焊工?!?/p>

“焊工?是電焊工?”“對?!?/p>

“那你干啥的?”“我做家具的?!?/p>

“做家具?普工,還是技術工?”“也算技術工吧?!”……

11月8日上午9時35分,連珠炮式的發問從一個院落里不斷傳出?!皩徟泄佟币粯硬粩喟l問的,是年近50歲、紅遍大江南北的“農民歌唱家”、江湖人稱“大衣哥”的朱之文。

在朱之文面前,恭敬、謹慎回答這一切的,是位20歲出頭、高約1.58米的小伙子。他有些清瘦,但西裝革履配著白襯衣,看起來也干干凈凈的。小伙子有禮節地給我們四處派煙。

他是來提親的。在我來到的那一刻,他從3里地外的朱莊,駕著輛白色小車恰好趕到。陪他來的,還有兩位佝僂著背、負責說媒的老奶奶。

朱之文對這個準女婿并不滿意,趁著大家在院里嘮嗑,他快步閃進里屋,輕輕把門帶上,壓低聲音、一臉緊張地告訴妻子李玉華:“先別答應,先別答應!”在女兒人生關鍵時刻,朱之文展示出作為父親兼明星嫻熟而又見多識廣的一面。

“剛才我一問,他露餡了?!敝熘恼f的“露餡”,是小伙子在回答他到底是普工還是技術工的問題上,遲疑了,且那句“算技術工吧”,透露出他的地位。

朱之文傲嬌地回絕了這門親事,一如他早年曾遇到的諸多準岳父。

“大嘴三”

朱之文將在11月27日這天迎來他48歲的生日。他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拔抑懔?,咱一個農民混成小康,不容易?!币灰娒?,他就是這句話。

成名后,很多商演活動都邀請他。出場費一般是出省10萬元、省內8萬元,但看具體情況,因為“有時我也不收錢,比如慰問養老院的老人,我不但不收出場費,還給老人送禮”。朱之文說,在縣政府或中央電視臺等邀請的演出中,他是義務的,“頂多收個車馬費”。

成名后的朱之文很忙,平時他不是在演出,就是在去演出的路上。收獲也不菲。沒人清楚他到底有多少錢,但至今持續紅了6年后,“上千萬身家”不在話下。朱之文不愿透露自己有多少錢,即便他哥哥,他也不告訴。

表面看,朱之文的房子等看得見的東西,并沒有突顯他的財富,但他已經悄悄給自家安上了視頻監控,還養了條逢人靠近院子就大叫的白狗,這足以折射他家在村中的經濟地位。在二哥朱之芳看來,“村里首富非弟弟莫屬”,村里人也普遍認可這點。

出名前,朱之文外出連門都不關。一來,他沒什么財產,二來,傳聞他妻子“長得安全”,以至于他成名后,有個叫瑞來的朋友曾“拱著他離婚”。11月8日,我來到朱之文家發現:朱之文的妻子李玉華身材勻稱,卷著個燙發,上身紅毛衣配下身黑皮褲,臉蛋緋紅,脖子上掛條明晃晃的項鏈,并非瑞來說的那樣不堪。

當然,富有后,李玉華注重打扮。一經打扮后,就顯得風姿綽約?!斑@項鏈,不貴,300來塊錢?!崩钣袢A告訴我,朱之文出名后,很多人都跟她說:“玉華,你享福了?!闭f著,她低下頭,靦腆笑了。

很多人容易忘記過去。成名前的苦難,李玉華和朱之文可沒少受。

山東省菏澤市單縣郭村鎮朱樓村是朱之文出生地,有500多戶人家。起初,他家很窮。用他大哥朱之訓的話說,“他不是村里倒數第一的,也是村里倒數第三、第四的”。

窮是有原因的,朱之文告訴我:“父親死得早,大哥、二哥也分家早,姐妹們又都嫁得早?!痹谥饕揽縿趧恿χ\生的農耕時代里,朱之文家無法和村里的其他家庭比。

朱之文共有7個兄弟姐妹,父親在他六七歲時就去世了,隨著大哥、二哥分家,姐妹相繼出嫁,年幼的他只好和母親相依為命,在一個只有30平的土房子里生活。

村里很多人17歲左右就陸續結婚了。家庭稍殷實的,被媒人踏破門檻,但朱之文家沒有?!拔壹腋F,媒人也不愿幫我說媒?!敝熘恼f,當年,自己曾上了三戶人家提親,但無一例外被拒絕。

直到30歲,他“悠久的光棍史”才被改寫。這年,有人給他介紹對象,對象來自隔壁縣—成武縣的農村。準岳父一看,朱之文除了嘴巴大了點,長得還行,白白的,個也高,也算門當戶對—大家都窮。

這樣,朱之文和李玉華在認識4天、見過兩次面后,就把婚給結了。岳父沒瞎說,朱之文的嘴巴確實比其他人大。朱之文在村里的外號就叫“大嘴三”,原因是他嘴巴大,家中的男丁排行老三。慢慢地,村民甚至忘了“大嘴三”的真名叫朱之文。

不過,現在的朱之文不愿提起“大嘴三”的往事。他建議我,“可以不報這個綽號”,因為“這不是一個傳遞正能量的詞”。他說,何況村里很多人都有綽號,“比如跑得快的叫黃狗,愛咋呼的叫大公雞,嗓門大的叫驢”。

如今,隨著他在村里經濟和政治地位的提升,村里長輩通常叫他“小三”(家中男丁排行老三),平輩叫他“之文”。但他建議我寫稿時用“大衣哥”—這個稱呼,他很滿意。

“大衣哥”

朱之文多次跟我強調,在他成名前,他已在村里“苦練33年”,而不是央視早前在《中國人的活法》報道中提及的“苦練20年”。他說,每天凌晨4點就起床去南邊小河練歌, 晚上也去,延續了33年?!安还芄物L、下雨,甚至下雪,我都披著雨衣、打著雨傘去唱,晚上也去?!?/p>

不過,他的妻子李玉華告訴我:“他主要是早上去,晚上很少去?!?/p>

很多人以為朱之文在苦練,但對他來說,就是愛好。他小學二年級沒上完,也沒在專業院校受過任何培訓,就是愛好唱歌,從董文華、蔣大為到李雙江的歌,他都愛唱。

成名前,他每天早起唱歌,平時下地干活也哼曲?;氐郊?,他會逗著家里的雞鴨鵝玩。采訪當天,當著我的面,他也多次將雞攬入懷中,并對著雞學著“咕咕”叫,活在自我構筑的精神世界里。

愛唱歌的朱之文,不喜歡外出打工。在朱之芳眼中,弟弟出去打工的時間全部加起來,不會超過兩年,他平時主要在家里干農活,唱唱歌,偶爾去單縣縣城干點零工。

不喜歡外出打工是因為,唱歌不方便:在城里一吼,就圍過來一圈人。而工廠也不可能讓他這樣自由自在唱歌。農村才是他興趣愛好可以自由揮灑的舞臺。為此,他哥沒少為他操心:“你孩子慢慢長大了,你老唱歌、四處參加比賽,不掙錢,以后怎么辦?”朱之芳提醒他:“我可沒錢幫你啊?!?/p>

朱之文不管那么多,還是按原先軌道運行:干農活,唱唱歌,有機會就去各鄉、縣、市參加比賽。

有次,遠在180公里外的河南省開封市舉行歌唱大賽,他騎著單車出發,當時不知道有多遠,“結果騎了兩天單車,中途還在路邊的柴房過夜”。到開封時,報名已結束,但主辦方得知他騎單車來,就給他參賽的資格。

這次大賽,朱之文得了第三名,回報是一張證書,沒錢。但他很開心。這年,他還沒結婚。但婚后,這種習慣一直延續。

有一次,定陶縣(菏澤市下屬縣,2016年改區)電視臺主辦歌唱賽,朱之文參加了,但沒被選中,因為“唱的都是老歌”。在朱之文看來,“(定陶)評委水平有限,定陶縣早就后悔了”。

2011年,山東電視臺《我是大明星》的選秀節目在濟寧選區選拔時,朱之文去報名了。他記得那時剛過完春節,春運還在進行,車費不低,“一趟得50塊錢”。

朱之文到現場報名發現,很多年輕人在排長隊,他急著要回家,因為“晚了就沒車回單縣了”,那意味著他還得多住一晚,這不僅費錢,也把農活給耽擱了。所以,他直接找到現場一領導模樣的人說:“我給您唱一下,行就行,不行我就走,可別沒車(回家)了?!彼缓?,聲音雄渾而圓潤,音驚四處。這樣,他就有了參賽資格。

發現他的這個人,是《我是大明星》欄目組導演李迎。當時,穿著30塊錢買來的軍大衣,朱之文登臺演唱《滾滾長江東逝水》,網友把他演唱的畫面發到微博,得到了“像楊洪基原唱一樣”的好評。

這回,和村民給他的綽號不一樣,網友給他的綽號是“大衣哥”。再后來,也喜歡唱歌、在央視天氣預報節目做主持人的宋英杰看到“大衣哥”的演唱后,也轉發了。同為農民歌唱家的于文華,向時任央視《星光大道》節目主持人的畢福劍推薦朱之文,畢福劍甚至派于文華和《星光大道》節目組的王愛華,來到朱之文老家“看看”。

要知道,2009年,自湖南衛視借鑒國外并推出《快樂女聲》等選秀節目后,國內電視臺就掀起一股向公眾開放的選秀風,以顯示電視臺的“平民化和接地氣”,同時,也給草根攀爬提供“凡事均有可能的夢想”。

這股浪潮下,過去只在鄉村或縣市小舞臺上演唱的朱之文,被作為典型推到更大的聚光燈下,廣為人知。

朱之文獲得2011年度山東電視臺《我是大明星》年度決賽總冠軍,也獲得央視《星光大道》年度總決賽的第五名。

更重要的是,2012年的央視春節聯歡晚會及元宵晚會上,朱之文都獲得登臺演唱的機會。

此時,“大衣哥”一歌成名,勢不可擋。朱樓村村民也以朱之文為傲。

2012年春節晚會時,為確保朱樓村村民看到央視直播朱之文,單縣領導讓縣供電部門24小時候命,以防閃失。供電部門派出十多人的團隊來到朱樓村,為村民提供用電保障。

大麻煩

人紅是非多。在朱之芳看來,這些年,弟弟沒什么變化,還是那個沒心沒肺,說話沒個譜,喜歡開玩笑的弟弟,但村民對他的看法有變化了。

朱樓村沒什么集體經濟,村里要修路、搭橋時,人們自然想到朱之文,因為在2011年下半年后,找朱之文演出的商家越來越多。

朱之文記得,出名后最先找他演出的,是濟南一家外國語學校,出場費不再是成名前的50~100塊錢了,而是幾千塊錢。朱之文很樂意,因為“干農活一年就掙三四千塊錢”。隨著知名度擴大,他的出場費越來越高。

錢多了,村里的公共事業就會惦記他。2012年底,他出資給村里修了條路。不過村民說:“他只修通到他家門口的那段路,其他的,叫他延伸一點,修長點,他也不肯?!?/p>

再后來,他又出資修了另一段路,村委給這段路刻碑起名“之文路”,旁邊還刻有“功德千秋美名揚”、“想人民 為人民”之類的話。

有村民對朱之文對外宣稱“路全是他修的”有點不滿,因為“之文路是縣里看到央視報道后,記者來得多了,才出資修的,之文路他就出4萬元的工錢”。但這并沒有引發什么矛盾,他和村民相安無事。

但2015年2月19日的大年初一這天,中央電視臺播放的一段紀錄片,讓朱樓村村民從“以朱之文為傲”到“反感他”。在《中國人的活法》紀錄片中,朱之文說:“我出名后給村民做了那么多好事,但沒落個好,他們說朱之文你捐的那點錢就是九牛一毛?!?/p>

紀錄片中,朱之文做的好事有:出3萬元翻修村里的幼兒園;出2萬元給村里買健身器材;出10萬元給村里買了兩臺變壓器,解決村民用電灌溉;出資50萬元給村里修路……

在村民和村干部看來,朱之文確實做了好事,但被夸大了。比如修路,在村民統計中,他出資不到15萬元。另外,幼兒園也不是他出錢翻修的,“是廣東一個老板捐錢翻修的”,“變壓器也不是他出錢買,是供電局送的”……

當然,村民對他的指責不是他“給得不夠或夸大了”,而是“給得不痛快”。比如有條主路要修,政府出資一部分,村民集資一部分,當時村支書楊依良讓群眾代表找到朱之文,希望他捐款,他說“不捐”。后來,村里兩個并不比朱之文富有的包工頭—袁長清、楊依超,各自捐款1萬元。這時,朱之文才跟著捐了1.1萬元。11月8日晚上,在朱之文家,他告訴《南風窗》記者:“我捐得最多?!?

紀錄片中,朱之文抱怨村民不懂感恩。他說,記者來村里采訪,村民對記者說“要我說朱之文的好話,除非他給村里每人買臺車,再加一萬元”。說這話時,朱之文仰著頭看天花板,似乎眼淚就要滑落—這極為煽情的一幕被攝入電視畫面。之后,在記者跟拍下,他捎著紙錢去了母親的墳頭掃墓,并隔空向母親抱怨說:“現在好人也不容易做啊?!?/p>

所有這一切,讓朱樓村的村民感覺到自身就是一群“不懂得知恩圖報、貪得無厭的小人”,主要是“他還在墳頭向他死去的母親告狀”。

第二天,大批記者擁向朱樓村。同去的,還有很多村民及鎮里干部?,F任郭村鎮黨委副書記孫振華11月10日告訴我,當時他也下村做工作了,但朱之文沒說是誰說出了那句話。

在村民看來,即便真有人那么說,也是句玩笑話,朱之文竟然在全國的平臺上傷村民的心。其實,朱之文還是以前那個大大咧咧、口無遮攔的朱之文,不一樣的是,他現在成名了,說話引發很大關注。

就是這一年,某天夜里,“之文路”的那塊石碑被人用鐵錘砸爛了。11月8日晚,我和朱之文提起石碑被砸的事,他說:“有人眼紅我,他們看到我比他們強,心術不正的一些人砸的?!钡写迕裉嵝选赌巷L窗》記者:“為啥石碑立了兩年多沒人砸,只在他污名化村民后才被砸?”

朱之文沒吸取教訓。2016年8月,有人在微博上爆料說,朱之文借給村民100多萬元,但至今無人歸還。朱之文也轉發了這條微博。但后來,他解釋說,那不是他發的,因為他不會發微博,是有粉絲借用他的身份證注冊后,去運營那個賬號并發布的。

借錢的事是真的。李玉華向前去采訪的記者展示了借條,借款從2011年朱之文出名開始借,金額約90萬元。當天,村干部也跟著記者去看了借條。當時一名跟去的村干部11月9日告訴《南風窗》記者:“從借條來看,不超過10個人借他,但這些人要么是他親戚,要么是幫過他的好友,否則他也不借?!?/p>

朱樓村又一次被推上輿論風口浪尖,朱樓村村民的形象再跌谷底。

“朱樓村556戶,2286人,借朱之文錢的,不到10人,而且主要是他親戚,但他一次次抹黑村民,不斷給朱樓村捅大麻煩?!边@名村干部向我抱怨:“他做好事,我們感謝他,但他做英雄就非要污名全體村民嗎?”

當地供電部門反映,朱之文所謂“出10萬元為村民買兩臺變壓器”這事,差點就害了他們。

11月9日下午3時,郭村鎮供電所的兩名工作人員告訴我:“當時省紀委看到這么宣傳,特意過來查?!币驗槟莾膳_變壓器是屬于國家電網升級改造的工程投入,并不是朱之文出資的,也不是因朱之文在那個村就配了兩臺,“是根據人口規模和用電量配給的,和朱之文沒關系,每村都有”。

“為什么不站出來辟謠?”面對我的提問,無論郭村鎮供電所,還是單縣供電公司都表達同一觀點:“我們一家企業沒必要和名人對著干,反正我們沒有違法違規就成了?!?/p>

“后來村委還給紀委出了證明,還我們清白?!惫彐偣╇娝ぷ魅藛T說。

11月13日上午10時,就捐款的具體金額,我和朱之文再次聯系,但他說“時間太長了,有些記不清了”。至于那兩臺變壓器花了多少錢,他“也記不清了”,但對我的問題“變壓器是你捐的嗎?”他回答說:“沒錯,沒錯?!敝?,掛斷了電話。

朱樓村原黨支部書記楊依良告訴我:“現在,村里沒什么人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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