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論性散文的概念分析

高德群

傳統議論文寫作已經在高中教師歸納出的“五段三層法”或者“引析議聯深結”六字展開法等“精準教學法”教學之下逐漸走向僵化。學生的作文思維是線性的，分析問題簡單，缺乏普遍聯系思維、因果思維、橫向縱向思維；學生的作文語言是機械的，乏善可陳，缺少靈秀之氣；學生作文的框架是程式化的，分析的層次甚至每段字數都有規定，幾乎把議論文變成了新八股。

正因如此，議論性散文作為對傳統議論文的一種突破，在幾年前橫空出世，迅速成為學生選擇最多的和相對得分較高的文體。議論性散文也并非是近幾年高考考場才出現的作文樣式。歐洲的蒙田隨筆、魯迅先生的很多雜文，以及在大中學生中有著巨大影響力的余秋雨的文化散文，實際上，就是議論性散文，或至少帶有部分特點。它既有生動的形象、立體的場面感、優美的語言及充沛的情感，又有較強的邏輯、發人深省的哲思，因而歷來膾炙人口。這一樣式在高考考場上其實也出現了很多年，相對傳統議論文，也一直占較大優勢。只是被冠以“議論性散文”這一名稱，是近幾年的事而已。

而隨著這一樣式的走紅，一大批并不具備寫作議論性散文稟賦和條件的考生也選擇進入，它開始被套路化，暴露出諸多弊端。對于很多基本的說理與分析尚未入門的學生而言，如果選擇議論性散文，再加上散文的“形散”之后，往往出現思辨性嚴重缺失、文章概念不清、析理不透、無層次感和縱深感等問題，以至被一些老師痛斥為高考考場上的“怪胎”。

公允地說，這些批評有很大一部分是正確的。任何一種文體、樣式如果被套路化、泛濫化使用，都會暴露出原來不曾顯露的痼疾。議論性散文也是如此。其成在“散文化”，而目前最受詬病的也正在于“散文化”。它出現了只注重語錄堆砌、語言華麗、表達生動，缺乏內在強大邏輯、概念不清、層次不明、析理不透的問題。

所以要重新恢復議論性散文的本來面目，撇去各類皮相問題，從議論文的本質出發，結合散文化特點，主要還是要抓住概念分析這一核心因素，以深入解讀“是什么”這一議論性散文的牛鼻子，帶動其他問題的迎刃而解。

先以一次習作為例。

作文題：閱讀下面的材料，根據要求寫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

你需要一點點的瘋狂，好使你不變得愚蠢！——美國喜劇演員羅賓·威廉姆斯

再不瘋狂我們就老了，沒有回憶怎么祭奠呢？——歌曲《再不瘋狂我們就老了》

“瘋狂”到底是什么呢？是夢想，是自我，還是……

你對上述材料有怎樣的理解和感悟？寫一篇文章表達你的看法，要求選好角度，確定立意，明確文體，自擬標題。

這篇作文的第一步當然就是要理清“瘋狂”這一概念的內涵和外延，要基于兩句材料所提供信息的整體理解，對這一概念在“是什么”這一層面上作準確而全面的解析。

我們先看一篇學生習作開頭的分析概念部分：“與其守成法，毋寧尚自然；與其求劃一，毋寧展個性”，每個人都有其個性，而個性就需要我們瘋狂，瘋狂才能活出個性的魅力。

瘋狂是人的一種個性精神，但瘋狂是講藝術性的，它與狂妄不同，它是一種才氣的表達，是一種自信的表現，是成功之路不可或缺的品質。它是勇者之劍，只有瘋狂才能開辟一片廣闊的天地。

很明顯，這樣的分析還未入門，這名學生對“瘋狂”概念的解讀是零散的、不成系統的，既沒有對這一概念作出內涵的界定，也沒有對“瘋狂”外延作一辨析，更沒有在全面把握原材料的基礎上對此做出全面清晰的解讀，因而他所論述的“瘋狂”立論就成了無本之木，只見幾片碎葉，而無枝干脈絡；其解讀的“才氣”“自信”“勇敢”也與“瘋狂”真正的內涵相去甚遠。

“概念是思維的細胞?！睂懽髯h論文，尤其是寫作展現才氣的議論性散文，必須學會對概念作分析，這是立論之基。在議論文寫作中，立論判斷是由概念構成的，有時就是由一個概念展開而形成的。對概念作分析，有助于我們形成判斷，論證判斷，分析判斷。而議論文中的論點，其實也就是一篇議論文中處于中心地位的判斷。概念分析，可以使我們對一個概念所反映的事物有準確、豐富而全面的認識。

在這里，準確是第一位的，但僅僅準確是不夠的，豐富和全面是更高的要求。準確分析概念，主要是明確概念的內涵和外延，即這個概念所指的事物的特性和所指的事物所屬范圍及概念的適用范圍。

而要追求對概念分析的豐富和全面，還需要更深入的思維能力和方式。在實踐中，我總結了以下行之有效的概念分析法。

1.同中求異。概念往往只有在對相近、相似的事物之間差異的比較中，才能見出差異，而這種比較使議論走向精準、優美和透徹。如話題“生命可以簡單一些”，很明顯其核心詞是“簡單”，但生命應該怎么個“簡單”法？這時就可以從相近詞比較中對其內涵予以豐富解讀，試從“簡”的基本含義出發，重新組詞，便可迅速找到“簡約”“簡練”“簡便”“簡捷”等詞，然后我們就會發現原來抽象的概念現在可以很具體化：“簡單”可以指生活設施的“簡便”，可以指思考方式的“簡練”，可以指生命內涵的“簡約”，可以指思考和做事方式的“簡捷”，這樣論點的含義就得以極大的豐富，思維獲得極大的拓展。

2. 反向思維和異中求同。概念分析除了從正面闡述某個概念“是什么”，很多時候也可以從反面分析它“不是什么”，以及從與反義詞的比較當中挖掘新的內涵。比如仍以“瘋狂”為例，我們可以從正面連續在草稿上寫下若干個它“是什么”，比如“瘋狂是一種極癡迷的精神狀態”“瘋狂是不計代價的執著”“瘋狂是一種如癡如醉、忘我的全身心的付出”，也可以從反面分析瘋狂“不是什么”，如“瘋狂不是毫無來由的狂妄”“瘋狂不是喪失理性的狂躁”“瘋狂不是對人對己的傷害”。

異中求同，也是一種能帶來新解讀可能的好方法。如“寬容”的反義詞是“嚴苛、狹隘、偏狹、刻薄”等，試把“寬容”與“嚴苛”比較，我們發現，它們也有共同點，那就是目的一致，都是為了辦成事，正如漢代大將李廣和程不識，都是漢武帝時的大將，但兩個人治軍的風格迥異。李廣訓練部隊不重紀律，寬待部下，所以士兵多樂為其用。程不識和李廣相比，則以嚴苛著稱。他將部隊按照最嚴格的紀律訓練，分成部伍，有職責明確的層級指揮系統。但兩人帶兵都很成功。從中可見，“寬容”并非指一味容忍，它還是有底線的，即要辦成事，對事業有益。如果能經常作如此深入的思考，則文章就有了自己，有了切己的感受，有了靈氣。

3.借助格言詩句。議論性散文本就要求文章文采斐然，引用詩句格言來解讀概念也是題中之義。

以2011年江蘇高考滿分作文《風沙渡》中一段為例：要成為強者，必先有一顆強者之心；要俯瞰平庸的眾生，必先有一股“登臨意”。對，登臨，是辛棄疾“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的登臨，是杜甫“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登臨。

作者對于“拒絕平庸”并沒有做過多的解釋，而是引用了兩句古詩，來形象表達何為“登臨意”，第一句側重于胸懷大志而顯孤獨之意，第二句則側重于須得居高方能望遠，方能避免平庸。

我們再以“簡單”為話題，搜集與之相關的詩句。如“衣冠簡樸古風存”說的是衣著的簡樸，“世情嫌簡不嫌虛”說的是禮節的簡單，“莫將畫竹論難易，剛道繁難簡更難”說的是內容的簡約，“心閑世自古，事簡日偏長”說的是生活的簡化超然。

不妨再看2017年全國新課標卷II作文《帶著這束光，去遠行》的概念分析過程。

“月是故鄉明”，因這月光的明媚而變得內傾，因這月光的純情而變得靈動，因這月光的明朗而變得浩蕩。這束光有“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隱秘，有“自在飛華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的感傷，有“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的自信。月永遠是明的，光永遠是亮的，卻需要一種一飲千樽的豪氣內化這束光，并把這光照亮更遠的旅途。

“受光于庭戶見一堂，受光于天下照四方?！币幸环N對文化內省的能力。有了這種能力，并使獨立思考成為熔鑄新文化內涵的動力，成為獨立人格精神的保障。古有陸王心學、程朱理學的爭辯，所謂的“格物致之”與“吾本吾心”的爭論，其本質其實一樣，都在強調對外接受文化，自覺成熟，并內化于心，兩種思想也都是將本身的文化內省，似乎有著唯物的內涵。

這篇作文即屬于典型的議論性散文，作者緊扣作文命題材料，對“光”這一概念通過古詩句的引用予以逐層解讀，使之與中國傳統文化以及如何繼承的大視角聯系起來?！霸率枪枢l明”“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自在飛華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這些詩詞素材串聯起來以印證作者對“這束光”的感受，形象而典雅?？梢哉f，此文的成功，首先來自概念的分析。

作者簡介：江蘇省啟東市第一中學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