孿生

文娟

這天，大平起了個大早，準備去服裝廠堵二 平。大平二平是孿生，今年，兄弟倆都趕五十九。廢話，哪有孿生不同齡的？但，生人眼里，二平分明比大平大一輪嘛！

大平喜歡的行頭是品牌夾克配清清爽爽水磨藍牛仔褲，小牛皮輕便鞋著純白棉紗襪。二平呢，數十年不變的藏青純滌綸中山裝，上面兩只小兜兜呼應下面兩只大兜兜那種。同樣藏青純滌綸褲子，左腳口上卷十來公分，右腳口垂在黑布鞋鞋面上，來來回回磨蹭是慣例。

大平的座駕是輛烏黑錚亮的“大眾”，伴隨美妙動聽的音樂，大平挺直軍旅遺風的身板端坐方向盤前，不急不徐緩緩而行。二平呢，天天趴在自行車上，先“二八”后“二六”，電瓶車被蟊賊撬過后，重新蹬上了自行車。脊彎四十度的姿勢不是逆風，而是長年累月做縫紉的效應。

大平轎車時常隨著二平屁股轉，盛情難卻，二平坐過幾回，卻是半道叫停，稱頭暈，胸悶，惡心。心想你大平盡干燒錢的事，白天玩小汽車，晚上玩跑步機。不像我，一分錢不花，一舉兩得。

大平二平不像孿生，一點都不像！人們議論。

二十歲之前，大平二平可沒惹誰懷疑，除自己的家人大是大、小是小一喊一個準，外人，連教書先生也沒這個眼法。

二十出頭，兄弟倆應征體檢，大平合格，二平體重稍差0.25公斤。二平不怨，說荒年餓不死手藝人，學裁縫！

大平嗤鼻。

大平向來瞧不起自己影子般的二平。

軍隊造就大平強健體魄的同時，還讓大平入了黨、提了干，若干年后轉業，安排在一家大型國企擔任保衛處主任。期間，家中傳信替兄弟倆提親，女方亦是孿生，明確說大配大小配小，大女嫁男家、小女招女婿。二平樂滋滋的，相過親，還真倒插門去了。大平認為自己好不容易跳出農門，再找“泥腿子”，是開歷史倒車，就地取材與一女工在城里成了家。

二平把婆娘調教成裁縫，進城開裁縫鋪子，夫唱婦隨，卑謙恭順，以“平氏一剪刀”聞名。

自我知足的兄弟倆順風順水的日子一晃就是十多年，期間倆人難得照面，一旦相聚大平就鬧心：這二平，怎么越看越不像兒時的二平，更不像現在的自己？瞧那針屁眼里抖得進的小樣，分明是日日夜夜計算邊角布料給鍛的！

不知從何年何月起，二平的裁縫鋪子與滿世界的裁縫鋪子一樣，生意清冷，難以為繼。便退了店面與婆娘一塊應聘服裝廠，憑借精湛的技術，升任設計室一枝獨秀的平主任。

大平單位改制時，征求其本人意見，是拿一筆不菲的下崗補助金還是留下來熬光景？大平當然選擇前者。大平早就想過了，利用當兵時攢下的人脈開辦保安公司。

二平坐上主任位置后，去了幾趟日本，認識了一個日籍華人，名下服裝門市遍布東南亞各地。那人一抬眼就被二平四只兜兜的著裝吸引：個性，另類，與自己故世的父親非常像，簡直一個模子！

有了這份奇緣，什么都不用愁了，那些因銷路不暢而倒閉的服裝企業，廠房現成的，設備現成的，只需填充兵馬。不過數月，一切搞定，“平氏服飾有限公司”隆重開業。二平抓生產，婆娘抓質量。

大平保安公司錢沒賺上幾個，卻有員工在上班途中遭遇車禍，官司打來打去搞得焦頭爛額、身心俱疲。二平對大平說，別做人頭販子了，來我公司，封你事務部經理。

就像兩枚一塊兒引燃的鞭炮，不同分貝不等高度，最后掉在同一個點上。難道，這就是孿生的神奇？

“你倆是孿生嗎？”人們總是津津樂道。

“怎能像他？這年頭，哪有蹬自行車的老板？”大平的不屑根深蒂固。

二平呢，也是本性難移，捏細細小小的家事慢悠悠回應：“大平三十而立的兒子，讀完研還讓考博士，天天捧著書發癡?？次业膬鹤?，職校畢業，鈔票早掙得一把把，一把把。我這攤子根本瞧不上，說另立鍋灶，創自己的事業?！?/p>

嗨，孿生又如何！

大平等在門衛處，截住二平的自行車。大平說某地受災嚴重，作為本市服裝業龍頭，應反應積極，善舉為先。

二平說：“趕緊去辦啊，這種事還用問嗎？要你這事務經理干啥？”

呵呵……到底是孿生，瞧瞧，那眉、那嘴、那神色、那什么……真像！

人們翹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