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牛

曹景建

上世紀七十年代，白嶺生產隊有一頭叫大黃的耕牛，力氣大，好使喚，是整個隊里的寶貝。隊里把管牲畜的人叫作“老把式”，生產隊牲口槽缺了個口子，老把式二話沒說，把家里廢棄的門板扛了過來，擋在那個缺口上面。那天傍晚，烏云漫卷，雷聲隆隆，他想起自家場院里還曬著兩百斤糧食，就把一堆鍘好的草料向牛槽里一撒，就趕緊往家趕。

等把糧食收回屋后，他又回到了牲畜棚，只見平時食量很大的大黃今天草料沒有吃多少，反而臥在地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這是怎么了？他仔細一瞅，壞了！擋在牲口槽上的門板最上面的一個大鐵釘子不見了。他趕緊在牛槽里劃拉起來，可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他心里一沉，大鐵釘子看來被大黃吃草料時一起吞到肚里了。

一連幾天，大黃臥在牲口圈里，不吃不喝，病歪歪的，這可把生產隊長老胡氣壞了。老胡指著老把式罵他腦子缺根弦，還沒罵兩句，見老把式低著頭，眼淚汪汪的，心也就軟了。大前年冬天隊里沒糧了，隊員們餓得前胸貼后背，老把式便主動請纓去野塘里挖野蓮藕。那冰冷刺骨的水把老把式的腿給凍傷了，從此以后他就成了瘸子，沒法參加正常的田間勞作，這才被隊里安排去管理牲口。兩年來，他兢兢業業，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現在大黃有病，只好到公社獸醫站請獸醫。戴眼鏡的年輕獸醫來了以后，一看大黃的情況，連連搖頭，說沒有好招兒，要想把釘子拿出來，只有動手術。

老胡一聽要對大黃開膛破肚，馬上眼睛一瞪，說大黃是隊里的主力干將，要是動了手術，有個三長兩短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老把式一連幾天，垂頭喪氣的，連家也不回，守著可憐巴巴的大黃。大黃不吃東西，眼見那牛眼塌陷下去，他也心疼得茶飯不思。

老把式的婆娘翠花這天來牲口棚給自己男人送吃的，看到大黃邊上也臥著一頭牛，那牛也淚汪汪的，就問老把式，這頭牛怎么精神也這么消沉？是不是也得病了？

“那是頭母牛，我們叫它花妞，平時和大黃關系特別好，我們平時都說它倆是神仙伴侶。最近，它在發情期哩?，F在大黃這頭公牛病了，花妞心里也急，它是心疼大黃呢?！崩习咽絿@口氣說。

翠花感嘆起來，說：“你看人家牲口還這么重感情呢！唉，都怪你，把大黃搞成這個樣子，這不是把人家好好的一對夫妻給拆散了么！”

老把式知道自己的婆娘平時最重感情，兩人剛結婚時，去旁邊村里聽那夫妻離散的戲文，都哭得稀里嘩啦的。

突然，翠花一拍大腿，說：“我怎么把這事兒給忘了，社里的小獸醫肚子里只灌了點學校的墨水，碰到這事兒就只會動刀放血，不如請俺娘家的秦三爺過來瞅瞅大黃！”

“秦三爺，你是說這十里八鄉傳說的那個秦三爺？”老把式眼睛一亮。

他小時候就聽說過，秦三爺年輕時跟著走過馬幫，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九死一生，傳奇得很。

翠花點了點頭說：“對呀，就是他。他跟著跑馬幫的時候，不光武藝高強，而且使喚那些拉車的牲口也很有一套。我在娘家沒少聽他講趕牲口跑邊境的事兒，他還說過給牲口治病，當時印象很深。如今大黃都這樣了，咱們也沒有好法子，不如請他過來一趟，看老爺子有沒有好辦法?！?/p>

他們跟胡隊長一匯報，胡隊長當即拍板，讓老把式帶著婆娘火速請秦三爺來。老把式夫妻二人帶著禮品，找到秦三爺，好說歹說，老人被他們的真誠感動，答應和他們一起來看個究竟。

到了牲口棚，秦三爺一瞧，便捋著白胡子，呵呵一笑，說：“這事不難辦，不過你們得把徐固堆村的‘黑旋風牽來！”

眾人不解，心想徐固堆村的“黑旋風”不是頭大種牛么，把它牽來干什么？可是秦三爺并不解釋，說要是再不牽“黑旋風”來，恐怕大黃就危險了。

胡隊長想，既然人家秦三爺那么有把握，何不一試？于是便派人去徐固堆，牽來“黑旋風”。

“黑旋風”一亮相，頓時把牲口棚里所有牛的目光都吸引過去了。好多看熱鬧的人也嘖嘖稱奇，只見它渾身烏黑發亮，壯碩的肌肉一走一顫，就像一片片抖動的黑緞子。

秦三爺交待，把“黑旋風”放在牛棚里拴著，好吃好喝地侍候著，不出三天，大黃的病自然就會好了。

胡隊長一看秦三爺胸有成竹的樣子，覺得這次可能請到大神了，于是便把秦三爺安排住下，每天三頓飯，有酒有肉地招待著。秦三爺也不客氣，來者不拒。

令人驚奇的是，秦三爺吃完喝完，就在隊里和幾個老者下棋玩牌，談笑風生，也不去牲口棚瞧大黃一眼。

一連兩天，胡隊長有些生氣了，覺得你秦三爺好吃好喝兩天了，歇也歇足了，也該去給大黃瞧病了，就帶著老把式去找秦三爺，請他過去給大黃治病。

秦三爺一見他們兩個，頭抬一下，反問道：“我不是已經給大黃下了藥引嗎？”

“藥引？”胡隊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想啥時候您老人家給大黃下藥引了？

秦三爺見他們兩個面面相覷，說道：“那頭‘黑旋風就是藥引??！我問你，現在大黃開始吃草料了吧？”

老把式點了點頭說：“您老人家真是料事如神，怎么知道大黃開始吃草料了？”

秦三爺哈哈一笑：“既然敢來攬這瓷器活，自然有那金剛鉆嘍！我猜得沒錯的話，大黃不光吃草料，是不是還煩躁不安？”

老把式佩服得五體投地，連忙說：“三爺您說得太對了，大黃現在吃完草料后，就死盯著拴在旁邊的‘黑旋風，要不是用粗麻繩拴得結實，它們兩個準得干起來！這樣下去，我真擔心把拴牛的樁子給拉斷，這不，我正想來請示一下，是不是把‘黑旋風牽走？”

秦三爺一擺手說：“不可以，你們回去后把拴牛的樁子夯實嘍！依看我，少則一天，多則兩天，大黃的病自然就會好了！”

果真，第二天中午，秦三爺正在睡覺，胡隊長就興奮地跑來給秦三爺報喜，說大黃肚子里的鐵釘隨著糞便拉出來了，現在精神頭可好呢！

秦三爺起來后，便隨著胡隊長來到了牲口棚。此時大黃正怒氣沖沖地喘著粗氣，牛眼瞪著旁邊的“黑旋風”，尾巴夾著，不時擺頭，恨不得馬上就和“黑旋風”干一架。

秦三爺笑了，說：“事兒成了，‘黑旋風也該走了，快還回去吧，你看這兩天把大黃給氣的！”

“三爺，您真是神仙啊，一不用藥，二不打針，三不動刀，竟然把大黃的病給治好了。您給我們講講這里面的緣由唄！”胡隊長央求道，眾人也好奇地支起了耳朵。

秦三爺悠閑地抽了口旱煙，說：“其實很簡單啊，我來牲口棚后，第一眼就發現了正在發情的妞妞，而且它和大黃牛的關系還不一般哩。我就想，給大黃牛找個情敵來，大黃牛自然不服氣，受到威脅的它雖然平時不吃不喝，但見了‘黑旋風，自然而然地就會猛吃草料，這樣才能有勁兒和‘黑旋風決斗爭妞妞啊。好，這一吃草料不要緊，那急速吃下的草料到了肚子里，無法完全消化，鐵釘兒就被草料殘渣裹挾著，拉了出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