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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涼樂源流考*

2018-02-28 07:18黎國韜陳佳寧
文化遺產 2018年1期
關鍵詞:龜茲涼州音樂

黎國韜 陳佳寧

《西涼樂》興起于前秦時期的涼州一帶,流行于北魏、北齊、北周、隋、唐各代。作為中古時期流傳最廣泛、影響最深遠的樂舞之一,《西涼樂》一直受到研究者的關注,并產生了一批研究成果;但對于此樂的淵源、發展、流傳、變化等問題,尚有不少地方未弄清楚;好幾篇文章甚至將《新唐書·禮樂志》中有關“鼓吹樂”的材料誤認為是《西涼樂》的記載,并藉此發表了一通與事實完全不符的看法。因此,對《西涼樂》的一些基本問題再作一番細致的探討,是較有必要的;而了解此樂的淵源及其發展、流傳狀況,對于研究中古時期的音樂史、戲劇史亦有一定幫助。

《西涼樂》原名“秦漢伎”,最早出現于十六國時期的前秦末年,地域則在涼州一帶;對此,《隋書·音樂志》有較為詳細的記載:

《西涼》者,起苻氏之末,呂光、沮渠蒙遜等據有涼州,變龜茲聲為之,號為“秦漢伎”。魏太武既平河西得之,謂之《西涼樂》。至魏、周之際,遂謂之《國伎》。今曲項琵琶、豎頭箜篌之徒,并出自西域,非華夏舊器?!稐顫尚侣暋?、《神白馬》之類,生于胡戎。胡戎歌非漢魏遺曲,故其樂器聲調,悉與書史不同。其歌曲有《永世樂》,解曲有《萬世豐》,舞曲有《于闐佛曲》。其樂器有鐘、磬、彈箏、搊箏、臥箜篌、豎箜篌、琵琶、五弦、笙、簫、大篳篥、長笛、小篳篥、橫笛、腰鼓、齊鼓、擔鼓、銅拔、貝等十九種,為一部,工二十七人。①魏徵等:《隋書》卷十五,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378頁。

由此可知,《西涼樂》大約出現于前秦世祖苻堅(357-385在位)末年,與呂光建立的后涼(386-403)政權(都姑臧)、沮渠蒙遜建立的北涼(401-439)政權(都張掖)均有關系。另據《晉書·地理志》記載,西晉時期的涼州“統郡八”,包括“金城郡、西平郡、武威郡、張掖郡、西郡、酒泉群、敦煌郡、西??ぁ?;*房玄齡等:《晉書》卷十四,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432-434頁。其后前涼、后涼、北涼等政權大致就統轄著這幾個郡,所以《西涼樂》最初流行的地域即在此一帶。

值得注意的是,《西涼樂》“號為秦漢伎”,對此,樂學家丘瓊蓀曾指出:“所謂秦(秦州,今天水),所謂漢,皆指十六國中的秦、漢?!?丘瓊蓀遺著、隗芾輯補:《燕樂探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2-13頁。這一說法是不夠準確的,因為“秦”固然指十六國中的苻秦,呂光也是苻秦的舊將;但“漢”卻與十六國中的劉漢、成漢等毫無關系,所以這個“漢”只能是指“漢族”或“漢人”。據此,“秦漢伎”的含義應理解為:苻秦末年興起的一種與前秦音樂和漢族音樂都有關的伎樂。由于上述理解涉及《西涼樂》淵源這一重要問題,以下擬作更為具體解釋。

如前引《隋書·音樂志》所述,“《西涼》者,……變龜茲聲為之”;所謂“龜茲”,乃當時西域一個歷史悠久的古國,統治區域在今新疆庫車一帶。因此,《西涼樂》實為涼州音樂家在東傳“龜茲樂”的基礎上,創編出來的一種新型音樂,所以“龜茲樂”是《西涼樂》得以產生的其中一個重要藝術源頭?,F在有些人研究《西涼樂》,動輒懷疑古書上“變龜茲聲為之”的記載,卻又不能提出有力的反證,這類做法是很不可取的。

然而,龜茲樂并不是《西涼樂》產生的唯一源頭,漢族音樂也是其主要源頭之一,所以它才有“秦漢伎”的稱號。據《舊唐書·音樂志》載:

《西涼樂》者,后魏平沮渠氏所得也。晉、宋末,中原喪亂,張軌據有涼州,旋復隔絕。其樂具有鐘、磬,蓋涼人所傳中國舊樂,而雜以羌胡之聲也。*劉昫等:《舊唐書》卷二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068頁。

由此可見,《西涼樂》是由“涼人所傳中國舊樂”結合“羌胡之聲”而產生的一種新型音樂?!爸袊f樂”既為《西涼樂》的一個主要源頭,將“秦漢伎”理解為“苻秦末年興起的一種與漢族音樂有關的伎樂”,就有足夠的依據了。當然,“秦漢伎”這個稱號有自夸漢樂舊傳的意味,可能是站在漢人的立場制造出來的,但它把“羌胡之聲”(龜茲樂等)屏除在外,未免不夠全面。因此,還是使用《西涼樂》這個名稱較為合理一些。

至此我們大致明白,《西涼樂》的產生實有中國舊樂和羌胡之聲兩大源頭,其中羌胡之聲以龜茲樂為主要成份。但“中國舊樂”有許多種,具體是指什么,卻史無明載,因而有進一步考究的必要。據筆者愚見,其主要成份即“魏晉清商舊樂”,*案,清商樂又名清樂,是中古極為流行的音樂之一;一般把漢魏時期產生并流行于中原地區的清商樂稱為“魏晉清商舊樂”,而把司馬氏政權南渡以后,由“魏晉清商舊樂”與江左吳聲、西曲等結合而產生的清商樂稱為“南朝清商新聲”??梢蕴峁┮韵聨醉椬C據:證之一,據《隋書·音樂志》載:

清樂其始即《清商三調》是也,并漢來舊曲。樂器形制,并歌章古辭,與魏三祖所作者,皆被于史籍。屬晉朝遷播,夷羯竊據,其音分散。苻永固平張氏,始于涼州得之。*魏徵等:《隋書》卷十五,第377頁。

由此可知,“魏晉清商舊樂”因西晉末年中原動亂,已經大量亡佚,但本為西晉藩屬的涼州刺史張軌,其領導的地方政權卻長期維持著獨立、穩定的狀態,故流傳到這里的清商舊樂也意外得到了保存。鑒于“張氏”世代都于姑臧,所以從地域角度來看,清商舊樂與《舊唐書》提到的“中國舊樂”甚為吻合。再者,《西涼樂》興起以前,清商樂是魏晉時期最為流行的中國音樂,所以提起涼州的中國舊樂,當以魏晉清商舊樂為主要成份。

證之二,如前引《舊唐書·音樂志》所述,《西涼樂》之所以具有“中國舊樂”的風格特征,是因為它在演奏時使用了“鐘、磬”(亦即金、石),這在《舊唐書·音樂志》中還有其他記載可為證:

自《破陣樂》以下,皆雷大鼓,雜以龜茲之樂,聲震百里,動蕩山谷;《大定樂》加金鉦;惟《慶善樂》獨用《西涼樂》,最為閑雅?!镀脐嚒?、《上元》、《慶善》三舞,皆易其衣冠,合之鐘磬,以享郊廟。*劉昫等:《舊唐書》卷二十九,第1060頁。

由此可見,直至唐代《西涼樂》仍展現出“閑雅”的藝術風格,并被“坐立二部伎”中的《慶善樂》所吸??;很明顯,這是因為《西涼樂》使用了“中國舊樂”的標志性樂器“鐘磬”。而鐘和磬恰恰又是魏晉清商舊樂演奏中的兩種重要樂器,有《宋書·樂志》記載為證:

孝武大明中,以《鞞》、《拂》、雜舞合之鐘石,施于殿庭。順帝昇明二年,尚書令王僧虔上表言之,并論三調哥曰:“……今之清商,實由銅爵,魏氏三祖,風流可懷,京洛相高,江左彌重。諒以金懸干戚,事絕于斯。而情變聽改,稍復零落,十數年間,亡者將半?!?沈約:《宋書》卷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552-553頁。

王僧虔所上的《表》中提到“魏氏三祖”時的清商舊樂使用了“金懸干戚”等樂器;所謂“金懸”,即指樂懸上的鐘而言。另據《宋書·樂志》記載:“又有因弦管金石,選哥(歌)以被之,魏世三調哥詞之類是也?!?沈約:《宋書》卷十九,第550頁。所謂“金石”,即鐘和磬;所謂“魏世三調”,亦即清商舊樂的“清、平、瑟”三調;由此再次證明,魏晉清商舊樂的表演確以鐘磬為重器。所以在主要樂器的使用方面,《西涼樂》和清商樂有著高度一致之處,這是魏晉清商舊樂能被視為《西涼樂》藝術源頭的另一個重要證據。

證之三,據《北史·竇榮定傳》記載,北周大臣竇榮定曾受賜“西涼女樂一部”,*李延壽:《北史》,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177頁。這就表明,《西涼樂》曾以“女樂”這種演奏方式流行著,《舊唐書·音樂志》所載亦可引為佐證:

故自漢以來,北狄樂總歸鼓吹署。魏樂府始有北歌,即《魏史》所謂《真人代歌》是也。代都時,命掖庭宮女晨夕歌之。周、隋世,與《西涼樂》雜奏,今存者五十三章,其名目可解者六章。*劉昫等:《舊唐書》卷二十九,第1071-1072頁。

由此可見,北魏“掖庭宮女”歌唱的《真人代歌》一直傳至“周、隋世”,可以與“《西涼樂》雜奏”,當是因為《西涼樂》也使用了女樂演出的緣故。與此相似的是,魏晉清商舊樂表演時同樣以女樂為主,如裴注《三國志·魏書·三少帝紀》引《魏書》記載有云:

太后遭郃陽君喪,帝日在后園,倡優音樂自若,不數往定省。清商丞龐熙諫帝:“皇太后至孝,今遭重憂,水漿不入口,陛下當數往寬慰,不可但在此作樂?!钡垩裕骸拔易誀?,誰能奈我何?”……每見九親婦女有美色,或留以付清商。*陳壽撰、裴松之注:《三國志》卷四,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130頁。

上引提到,曹魏少帝(齊王芳)看到“九親婦女有美色”,就“留以付清商”;不難看出,曹魏時期管理清商樂的“清商官署”內,所轄樂伎基本上都是女性;由此可以進一步推斷,魏晉清商舊樂的表演者主要也是女性。所以從演奏者性別的角度來看,清商舊樂與《西涼樂》亦有相近之處。約而言之,從流傳地域、所用樂器、樂曲風格、演奏者性別等多幾個方面來看,《西涼樂》兩大淵源之一的“中國舊樂”,其主要成份應當是魏晉清商舊樂。

當然,上述這個觀點并不是筆者首次提出來的,而是由詞曲學名家任半塘先生較早發現的,他在《唐戲弄》一書中曾指出:

“西涼伎”最早立名在北魏,其前身曰“秦漢伎”,乃混合龜茲樂與中國之清樂而成,其惟一之特點端在此?!魡枦鲋荽隧椙鍢分?,何自而來?據《通典》同卷(一四六),謂于晉遷播后,漢魏以來之舊曲南北分散,北多入于涼州,其來源如此?!杜f書》本之《通典》,論西涼樂,謂其樂內具有鐘磬。蓋涼人習南來之中國舊樂,而雜以羌胡之聲也。此述西涼樂之本質,非常明顯?!锻ǖ洹吠碛衷唬骸白灾芩逡詠?,管弦雜曲將數百曲,多用西涼樂;鼓舞曲多用龜茲樂。其曲度皆時俗所知?!弊阋娞拼鷺非?,可別為管弦雜曲與鼓舞大曲兩部分。后者多數用龜茲樂,若少數仍有清商樂之大曲。前者總有數百曲,其中少數仍為清商樂之雜曲,多數則為西涼樂。*任半塘:《唐戲弄》上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551-552頁。

由此可見,任先生已經意識到《西涼樂》“乃混合龜茲樂與中國之清樂而成”。此外,一些舞蹈史學家也曾指出:“在永嘉之亂后,清商署的樂工們四處流散,有赴西域者將其帶進涼州,與龜茲樂結合,組合出一個新的樂舞種類:《西涼樂》?!?馮雙白、王寧寧、劉曉真:《圖說中國舞蹈史》,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74頁。這一看法與任半塘先生所述相近。不過,前人在舉證、論述方面尚有欠具體,故本文作了進一步的考析、補充如上。至于孫楷第先生所說:“別有西涼樂者,亦起涼州?!湟糨^龜茲樂為嫻雅,而與清商不同物?!?孫楷第:《清商曲小史》,收入《滄州集》卷五,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303頁。這種“不同物”的說法,也頗有道理;因為《西涼樂》雖以魏晉清商舊樂為兩個主要源頭之一,卻又吸收了龜茲樂等羌胡之聲,并進而形成了新的音樂類型,其演奏風格肯定不會和清商舊樂一模一樣。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西涼樂》固然以龜茲樂和清商樂為兩大源頭,但其形成和發展過程中還受到了其他音樂品種的影響,這就是前引《隋書·音樂志》所說的:“《楊澤新聲》、《神白馬》之類,生于胡戎。胡戎歌非漢魏遺曲,故其樂器聲調,悉與書史不同。其歌曲有《永世樂》,解曲有《萬世豐》,舞曲有《于闐佛曲》?!辈浑y看出,一些“胡戎”之樂對《西涼樂》也產生過影響,如舞曲《于闐佛曲》,很明顯出自西域古國于闐,既非龜茲樂,亦非中國舊樂。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胡戎樂”也可視為《西涼樂》產生的第三個源頭,這些問題在下文還將述及,茲不贅。

以上著重考述了《西涼樂》的淵源問題,接下來擬簡單梳理一下《西涼樂》在中古時期發展、興盛、流變的歷程。如前引《隋書·音樂志》所述,北魏太武帝“平河西”(亦即吞并北涼,時在公元439年)后,得到了當地的“秦漢伎”,遂將其改稱為“西涼樂”,西涼大概是取“西方涼州”的意思。其后,此樂受到了北魏朝廷的高度重視,有《隋書·音樂志》所載為證:

及(北齊)文宣初禪,尚未改舊章?!浜髮⒂袆摳?,尚藥典御祖珽自言,舊在洛下,曉知舊樂。上書曰:“魏氏來自云、朔,……至太武平河西,得沮渠蒙遜之伎,賓嘉大禮,皆雜用焉。此聲所興,蓋苻堅之末,呂光出平西域,得胡戎之樂,因又改變,雜以秦聲,所謂《秦漢樂》也?!?魏徵等:《隋書》卷十四,第313頁。

所謂“洛下”,也就是北魏的舊都洛陽;所謂“沮渠蒙遜之樂”,也就是《西涼樂》;這種音樂,被北魏朝廷雜用于“賓嘉大禮”,可見其受重視的程度及流行的程度。該狀況至北齊有增無減,據《隋書·音樂志》及《隋書·百官志》分別記載:

(祖)珽因采魏安豐王延明及信都芳等所著《樂說》,而定正聲。始具宮懸之器,仍雜西涼之曲,樂名《廣成》,而舞不立號,所謂“洛陽舊樂者”也。*魏徵等:《隋書》卷十四,第314頁。

中書省,管司王言,及司進御之音樂。監、令各一人,侍郎四人。并司伶官西涼部直長、伶官西涼四部、伶官龜茲四部、伶官清商部直長、伶官清商四部?!鋾?,庶子四人,舍人二十八人?!⒔y伶官西涼二部、伶官清商二部。*魏徵等:《隋書》卷二十七,第754-760頁。

由此可見,北齊不但將“《西涼》之曲”雜入“正聲”,而且專門設立管司“伶官西涼四部”、“伶官西涼二部”之職,分屬中書省和典書坊,為皇帝和太子的親近之官,這足以說明《西涼樂》很受王室喜愛。及至北周,此樂仍流行不衰,據《北史·竇榮定傳》記載:

其妻,則隋文帝長姊安成長公主也,……遇尉遲迥初平,朝廷頗以山東為意,拜榮定為洛州總管以鎮之。前后賜縑四千匹,西涼女樂一部。及受禪,來朝,賜馬三百匹、部曲八十戶遣之。*李延壽:《北史》卷六十一,第2177頁。

竇榮定之拜洛州總管在隋文帝“受禪”之前,故其受賜的“西涼女樂”仍為北周一朝的樂部,這是對有功之臣的一種榮賞。另據《通典·樂六》記載:

初,張重華時,天竺重譯致樂伎,后其國王子為沙門來游中土,又得傳其方伎。宋代得高麗、百濟伎。魏平馮跋,亦得之而未具。周師滅齊,二國獻其樂,合《西涼樂》,凡七部,通謂之國伎。*杜佑撰、王文錦等點校:《通典》卷一百四十六,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3726頁。

由此可見,《西涼樂》在北周時期還獲得了“國伎”的榮銜。據王仲犖先生考證,北周的“七部國伎”是指西涼樂、龜茲樂、疏勒樂、安國樂、康國樂、天竺樂和高麗樂。*王仲犖:《北周六典》卷四,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299頁。很明顯,它們是隋朝《七部伎》和《九部伎》的先聲,只是在具體樂部的編排上,隋人又稍微作了一些調整罷了。約而言之,《西涼樂》在北朝音樂的發展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楊蔭瀏先生曾說:“經過北魏、北齊和北周三朝,少數民族音樂流行于中原地區的,主要有鮮卑、龜茲、疏勒、西涼、高昌、康國等音樂,……為以后隋、唐燕樂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結實的基礎?!?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1年,第162頁。也指出了《西涼樂》在中古音樂發展史上的重要性。

而到了隋代,朝廷先后定立《七部樂》、《九部樂》之制,《西涼樂》在諸樂部中同樣占有顯赫的位置,據《隋書·音樂志》記載:

始開皇初定令,置《七部樂》:一曰《國伎》,二曰《清商伎》,三曰《高麗伎》,四曰《天竺伎》,五曰《安國伎》,六曰《龜茲伎》,七曰《文康伎》。又雜有疏勒、扶南、康國、百濟、突厥、新羅、倭國等伎?!?/p>

及大業中,煬帝乃定《清樂》、《西涼》、《龜茲》、《天竺》、《康國》、《疏勒》、《安國》、《高麗》、《禮畢》,以為《九部》。樂器工衣創造既成,大備于茲矣。*魏徵等:《隋書》卷十五,第376-377頁。

由此可見,隋文帝時代設立的《七部樂》,以《國伎》也就是《西涼樂》為第一部,可見它在燕樂樂部中地位最尊;隋煬帝時代的《九部樂》則以《西涼樂》為第二部,地位僅次于《清樂》。另據《通典·樂六》記載:

武德初,未暇改作,每燕享,因隋舊制,奏九部樂。至貞觀十六年十一月,宴百寮,奏十部。先是,伐高昌,收其樂,付太常。至是增為十部伎,其后分為立坐二部。*杜佑:《通典》卷一百四十六,第3720頁。

不難看出,唐初制定《十部樂》時,只是在隋朝《九部樂》的基礎上增加了《高昌》一部,其他樂部保持不變,所以《西涼樂》的地位也沒有動搖?!锻ǖ洹妨で按s樂》又載:

《西涼樂》者,起符氏之末?!と似浇韼?,緋褶。白舞一人,方舞四人。白舞今闕。方舞四人,假髻,玉支釵,紫絲布褶,白大口褲,五采接袖,烏皮靴。其樂器用:鐘一架,磬一架,彈箏一,搊箏一,臥箜篌一,豎箜篌一,琵琶一,五弦琵琶一,笙一,簫一,大篳篥一,小篳篥一,長笛一,橫笛一,腰鼓一,齊鼓一,擔鼓一,貝一,銅鈸一。(原案:今亡)*杜佑:《通典》卷一百四十六,第3731頁。

這段記載與前引《隋書·音樂志》有關《西涼樂》的記載差別不大,但有三點須要注意:其一,《隋書·音樂志》中沒有提到《西涼樂》舞工的衣著、人數、妝束、舞容等事,《通典·樂六》所載正好作出補充。其二,《通典·樂六》中有編者杜佑(735-812)“今亡”的案語,而且將《西涼樂》列入“前代雜樂”的行列;由此可見,該樂在《通典》撰寫的中唐時期已經消亡了一段時間;可以說,這是《西涼樂》流傳到唐代以后的一件大事。其三,杜佑所說的“今亡”,僅僅限于宮廷樂部《西涼樂》的衰亡,決不表示整個《西涼樂》(作為地域樂種的《西涼樂》)走向了衰亡。

為了更好地說明以上幾點,我們有必要解釋一下作為地域“樂種”的《西涼樂》及作為宮廷“樂部”的《西涼樂》之間有何區別。據《舊唐書·音樂志》載:

自周隋以來,管弦雜曲將數百曲,多用《西涼樂》;鼓舞曲多用《龜茲樂》。其曲度皆時俗所知也。*劉昫等:《舊唐說》卷二十九,第1066頁。

由此可見,作為特定地域樂種的《西涼樂》是一個十分龐大的體系,在數百首“管弦雜曲”中占據了多數,至少也有一二百曲?;剡^頭看《隋書·音樂志》所載作為宮廷樂部之一的《西涼樂》,只有幾首歌曲、解曲、舞曲,很明顯是宮廷樂師從整個《西涼樂》體系中篩選出來以備宮廷燕會時演奏的。因此,作為樂部的《西涼樂》不過是作為樂種的《西涼樂》的一小部分,杜佑所說的“今亡”僅指前者,而非后者。因為直至五代時期,王灼在《碧雞漫志》中尚說“今《涼州》見于世者凡七宮曲”,可見當時《西涼樂》仍有流傳。

既然如此,作為宮廷樂部的《西涼樂》為什么會走向衰亡呢?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自初唐沿襲隋制設立《九部樂》和《十部伎》后,不久又改置坐、立二部伎;二部伎不再以樂種(如清商樂、西涼樂、龜茲樂、康國樂之類)分部,而是改以樂舞內容分部;于是《西涼樂》不再作為樂部列入宮廷燕樂的表演,這是該樂部走向衰亡的最主要原因。根據史書記載,唐代“二部伎”的出現約在貞觀(627-649)中后期,*案,據《舊唐書·音樂志》載:“貞觀十四年(640),有景云見,河水清。張文收采古《朱雁》、《天馬》之義,制《景云河清歌》,名曰《讌樂》,奏之管弦,為諸樂之首,元會第一奏者是也?!?卷二十八,第1046頁)張文收所作《讌樂》即唐《坐部伎》中的第一部,因此坐、立二部伎的出現時間大約是在貞觀十四年以后不久。但確立燕樂立部八伎、坐部六伎的時間則在玄宗一朝,所以宮廷樂部《西涼樂》的衰亡時間當在盛唐之際。*案,《舊唐書·音樂志》提到了唐代燕樂立部八伎和坐部六伎,其中有三部為唐玄宗時所造,所以坐立部伎制的最終確立當在盛唐。這固然是該樂流傳到唐代以后的一個重要變化,但并不影響其他《西涼樂》繼續流行。

以上大致梳理了《西涼樂》在中古時期發展、興盛、流變的簡要歷程,接下來擬舉一些具體的例子,說明該音樂繼續流傳及藝術變遷的情況,并對前人關注不足的幾個問題作出探討和補充。首先,討論一下“對舞”的問題。據唐人鄭萬鈞《代國長公主碑文》記述:

初,則天太后御明堂,宴?!髂晁臍q,與壽昌公主對舞《西涼》,殿上君臣咸呼萬歲。*董誥等編《全唐文》卷二百七十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249頁。

這是《西涼樂》被用于皇家宴樂的具體例子,比較值得注意的是代國長公主與壽昌公主的“對舞”形式。如前引《通典·樂六·前代雜樂》所載,宮廷樂部《西涼樂》有“白舞一人,方舞四人”兩種不同的舞蹈形式,但并未記載兩人“對舞”,所以《碑文》的記載頗有補充的價值。此外,武則天“御明堂”時,唐代坐、立二部伎制已出現一段時間,但《西涼樂》仍見表演,所以這一樂部在宮廷中衰亡的時間確可推定在盛唐時期。

其次,討論一下《涼州曲》及其與《西涼樂》的關系?!稕鲋萸肥情_元(713-741)年間由涼州府進獻的著名樂舞,據《樂府雜錄·胡部》記載:

樂有琵琶、五弦、箏、箜篌、觱篥、笛、方響、拍板,合曲時亦擊小鼓、鈸子。合曲后立唱歌,涼府所進,本在正宮調,大遍、小遍。至貞元初,康昆侖翻入琵琶玉宸宮調,初進曲在玉宸殿,故有此名,合諸樂,即黃鐘宮調也。*段安節撰、羅濟平校點:《樂府雜錄》,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5頁。

這條記載似有脫文,很多地方不太好理解,為此,不妨將《樂府詩集·近代曲辭》的“解題”放在一起參看:

《樂苑》曰:“《涼州》,宮調曲。開元中,西涼府都督郭知運進?!薄稑犯s錄》曰:“《梁州曲》,本在正宮調中,有大遍、小遍。至貞元初,康昆侖翻入琵琶玉宸宮調,初進曲在玉宸殿,故有此名。合諸樂即黃鐘宮調也?!睆埻队拈e鼓吹》曰:“段和尚善琵琶,自制《西涼州》。后傳康昆侖,即《道調涼州》也,亦謂之《新涼州》云?!?郭茂倩:《樂府詩集》卷七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1117頁。

據此可知,《樂府雜錄》所謂“涼府所進”,實指唐玄宗開元年間西涼府都督郭知運所進呈的《涼州曲》,寫作《梁州曲》則為字誤。此外,王灼《碧雞漫志》卷三《涼州曲》又記載:

唐史又云,其聲本宮調,今涼州見于世者凡七宮曲,曰黃鐘宮、道調宮、無射宮、中呂宮、南呂宮、仙呂宮、高宮,不知西涼所獻何宮也。然七曲中,知其三是唐曲,黃鐘、道調、高宮者是也。*王灼:《碧雞漫志》卷三,收入唐圭璋《詞話叢編》一冊,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99頁。

由此可見,《涼州曲》自開元進呈以后,已產生了多次藝術變異,它在唐代至少可以用三種“宮調”來演奏。其一是正宮調,又簡稱宮調,或稱黃鐘宮,是郭知運進呈時的本調,有前引《樂府雜錄》《樂府詩集》等為證,王灼說“不知西涼所獻何宮也”,明顯是不對的。其二是道調宮,又稱玉宸宮調,是貞元(785-804)初琵琶名家康昆侖“新翻”的別調,為了與郭氏進呈曲調作出區分,又稱之為《新涼州》,有前引《樂府詩集》的“解題”為證。其三是高宮調,白居易《秋夜聽高調涼州》詩云:“促張弦柱吹高管,一曲涼州入泬寥?!?顧學頡校點《白居易集》卷三十一,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705頁。描寫的就是這一樂調的《涼州曲》。至于宋人王灼提到宋代的《涼州曲》竟有七宮調之多,有四種當是唐以后人所作。

了解過《涼州曲》的基本情況之后,我們不禁要問,《涼州曲》與《西涼樂》到底是怎樣一種關系呢?任半塘先生的見解比較值得重視:

涼州地主,俗尚音樂,制曲曰《涼州》,甚美;于開元六年,由西涼都督郭知運進于朝。自后宮廷以至民間,此曲流播甚廣,感人甚深?!鞂氶g,即將《涼州》入道調,而十三載詔“道調法曲與胡部新聲合作”。惟其曰“合作”,可見所存在者,乃不同之兩方面:即道調法曲為一面,而與胡部對立也。故《涼州》大曲實處于胡部之對面,屬法曲、或屬清樂范圍?!蛱浦鳑鰳?,當非純粹之清樂,而系以清樂為主,龜茲樂為輔之混合物?!稕鲋荨反笄?,為西涼地主所制,謂不屬西涼樂系,則難通。*任半塘:《唐戲弄》上冊,第552-553頁。

任氏所述最有價值之處在于,他把《西涼樂》和《涼州曲》視為同一系統的音樂,并提出了“西涼樂系”的概念,這是較為符合實際的。如前所述,作為地域樂種的《西涼樂》是一個十分龐大的體系,宮廷樂部《西涼樂》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同樣的道理,涼州府進呈的《涼州曲》雖然有多種宮調的演奏形式,也只是“西涼樂系”中一個很小的部分而已。至于任氏說《涼州曲》“屬法曲、或屬清樂范圍”,這恐怕并不十分準確,畢竟《西涼樂》受龜茲樂影響很深,不宜與清商樂混為一系。

值得注意的是,《涼州曲》和《西涼樂》一樣,在流傳、發展過程中同樣受到了胡戎樂的影響,這是前文已經簡單提及的內容。據《太平廣記》所引《逸史》記載:

(李)謨,開元中吹笛為第一部,近代無比?!毠?生)曰:“公試吹《涼州》?!敝燎K,獨孤生曰:“公亦甚能妙,然聲調雜夷樂,得無有龜茲之侶乎?”李生大駭,起拜曰:“丈人神絕,某亦不自知,本師實龜茲人也?!?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卷二百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二冊346-347頁。

不難看出,《涼州曲》在發展過程中雜入了龜茲樂的藝術因子;對此,王昆吾先生發表意見認為:“從這段話可看出三個問題:一、《涼州曲》原無龜茲成分;二、一旦經龜茲樂師之手,便不免沾染其民族音樂的特色;三、同是一種樂器,在曲調、演奏方法上仍有民族與民族的差別?!?王昆吾:《隋唐五代燕樂雜言歌辭研究》,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第38頁。王氏所言甚為有理。如前所述,前秦《西涼樂》的產生以清商舊樂和龜茲樂為兩大源頭,但其發展過程中不斷受到其他胡戎之樂的影響,這與《涼州曲》的發展經歷是一致的。這種情況亦不難理解,因為涼州地近西域邊陲,“沾染”胡樂的機會非常多,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西涼樂系”音樂的藝術包容性非常之強。

再次,討論一下《西涼伎》及其相關問題。讓我們先看看唐人白居易和元稹所寫的兩首《西涼伎》(同題之作),均為七言樂府:

西涼伎,假面胡人假師子,刻木為頭絲作尾,金鍍眼睛銀帖齒,奮迅毛衣擺雙耳,如從流沙來萬里。紫髯深目兩胡兒,鼓舞跳梁前致辭:應似涼州未陷日,安西都護進來時。須臾云得新消息,安西路絕歸不得。泣向師子涕雙垂,涼州陷沒知不知?……縱無智力未能收,忍取西涼弄為戲?*顧學頡點?!栋拙右准肪硭?,第75頁。

哥舒開府設高宴,八珍九醖當前頭。前頭百戲競撩亂,丸劍跳擲霜雪浮。獅子搖光毛彩豎,胡姬醉舞筋骨柔?!怀噘\亂中國,河湟忽[淚]盡空遺丘?!鳑鲋罓栕栊?,連城邊將但高會,每聽此曲不能羞。*冀勤點?!对〖肪矶?,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281頁。

綜合元、白兩詩來看,《西涼伎》大概是融會了“假面獅子舞”而形成的一種新樂,亦由涼州傳入中原。該樂有三個問題值得注意:第一,所用樂調。任半塘先生曾指出:“《西涼伎》劇內所用之樂調,要以《涼州》大曲為主?!?任半塘《唐戲弄》上冊,第552頁。竊以為,此說恐有不妥。因為此伎既取名“西涼”,而不名“涼州”,可知所用樂調以《西涼樂》為主,而非以《涼州曲》為主。另外,《西涼伎》在哥舒翰“開府”時已盛演,亦即“天寶六載”(747)之前已經流行;*據《舊唐書·哥舒翰傳》載:“天寶六載,擢授右武衛員外將軍,充隴右節度副使、都知關西兵馬使、河源軍使?!?卷一百四,第3212頁)可為證。而《涼州曲》在開元中才被創編并呈進宮廷,這么快就流出宮外,又和獅子舞等藝術結合在一起,且在邊城各地上演,恐怕有點困難。因此,《西涼伎》雖屬“西涼樂系”,卻與《涼州曲》未必有關。

第二,《西涼伎》與戲劇、戲弄關系的問題。如任半塘先生所述:“同一伎也,白氏謂之‘弄為戲’,元氏謂之‘此曲’。使無白詩賡和流傳今日者,后人但據元詩以求,孰不目之為《涼州曲》而已?!?任半塘《唐戲弄》上冊,第531頁。此說頗有道理,從元、白二人詩中我們確可看出,《西涼伎》其實是一種帶有戲劇表演性質的樂舞,所以才有“前頭百戲競撩亂”的說法。另外,唐人有不少樂曲同時又可入戲,如《蘭陵王》、《撥頭》等,*案,有關問題詳拙文《唐代曲戲關系考》(載《民族藝術》2012年3期)所述,茲不贅?!段鳑黾俊放c之相似就不足怪了。

第三,《西涼伎》在后世流傳的問題。據明人顧景星《蘄州志》記載:“楚俗尚鬼,而儺尤甚。蘄有七十二家,有清潭保、中潭保、張王、萬春等名。神架錭鏤,金艧制如椸??棠緸樯?,首被以彩繪,兩袖散垂,項系雜色紛帨,或三神,或五、六、七、八神為一架焉?!S設百戲,……主人獻酬,三神酢主人,主人再拜。須臾,二蠻奴持紲盤辟,有大獅首尾奮迅而出,奴問獅何來,一人答曰涼州來,相與西望而泣,作思鄉懷土之歌。舞畢送神,鼓吹偕作?!?顧景星:《蘄州志》,丁放、趙世良主編《中國地方志民俗資料匯編·中南卷》(上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1年,第318-319頁引。這種南方驅儺儀式中的獅子舞,與元、白筆下的《西涼伎》十分相似,顯然是《西涼伎》流傳到湖北以后的遺存,其延綿有數百年之久、數千里之遠,足以反映出“西涼樂系”藝術生命力的頑強。

最后,討論一下《慶善樂》及相關問題。所謂《慶善樂》,是唐《立部伎》(共八部)中的第四部,同時又是唐《坐部伎》(共六部)第一部《燕樂》下轄第二小部的名稱,據《新唐書·禮樂志》及《通典·樂六·坐立部伎》分別記載:

立部伎八:一《安舞》,二《太平樂》,三《破陣樂》,四《慶善樂》,五《大定樂》,六《上元樂》,七《圣壽樂》,八《光圣樂》?!镀脐嚇贰芬韵陆杂么蠊?,雜以龜茲樂,其聲震厲,《大定樂》又加金鉦?!稇c善舞》顓用《西涼樂》,聲頗閑雅。每享郊廟,則《破陣》、《上元》、《慶善》三舞皆用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二十二,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475頁。

貞觀中,景云見,河水清。協律郎張文收采古朱雁天馬之義,制《景云河清歌》,名曰《燕樂》,奏之管弦,為諸樂之首:《景云》樂舞八人,……《慶善樂》舞四人,紫綾袍,大袖,絲布褲,假髻;《破陣樂》,舞四人,……《承天樂》,舞四人。*杜佑:《通典》卷一百四十六,第3721頁。

很明顯,《立部伎》中的《慶善樂》就是《西涼樂》之一種;而《坐部伎》中的《慶善樂》也源于《西涼樂》,因為其“舞四人”,與前引《通典·樂六》所載《西涼樂》“方舞四人”的表演形態基本一致,連“假髻、紫褲、大袖”等妝扮亦十分相近,當是同源樂舞。換言之,作為宮廷樂部的《西涼樂》雖然在盛唐以后逐漸衰亡,但卻以另外一種形態生存在坐、立二部伎之中,所以《慶善樂》是此樂流傳、變化過程中一個值得關注的例子。

更令人驚訝的是,《慶善樂》在五代時期還流傳到遼國,并成為《遼大樂》的主要組成部分,據《遼史·樂志》記載:

自漢以來,因秦、楚之聲置樂府。至隋高祖詔求知音者,鄭譯得西域蘇祗婆七旦之聲,求合七音八十四調之說,由是雅俗之樂,皆此聲矣。用之朝廷,別于雅樂者,謂之“大樂”。晉高祖使馮道、劉昫冊應天太后、太宗皇帝,其聲器、工官與法駕,同歸于遼?!?/p>

大樂器:本唐太宗《七德》、《九功》之樂。武后毀唐宗廟,自后宗廟用隋文、武二舞。朝廷用高宗《景云》樂代之,元會,第一奏《景云》樂舞。杜佑《通典》已稱諸樂并亡,唯《景云》樂舞僅存。唐末、五代板蕩之余,在者希矣。遼國大樂,晉代所傳?!峨s禮》雖見坐部樂工左右各一百二人,蓋亦以《景云》遺工充坐部;其坐、立部樂,自唐已亡,可考者唯《景云》四部樂舞而已。

玉磬,方響,搊箏,筑,臥箜篌,大箜篌,小箜篌,大琵琶,小琵琶,大五弦,小五弦,吹葉,大笙,小笙,觱篥,簫,銅鈸,長笛,尺八笛,短笛。以上皆一人。毛員鼓,連鼗鼓,貝。以上皆二人,余每器工一人。歌二人,舞二十人,分四部:《景云樂》舞八人;《慶云[善]樂》舞四人;《破陣樂》舞四人;《承天樂》舞四人。*脫脫等:《遼史》卷五十四,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885-888頁。

比較《通典·樂六·坐立部伎》和《遼史·樂志》的史料可知,唐《坐部伎》第一部《燕樂》又細分為《景云》《慶善》《破陣》《承天》四小部,《遼大樂》也分四小部,數量、名稱基本相當。*案,惟易《慶善》名為《慶雲》,當系《遼史》編者傳寫之誤。在工歌人數及每小部舞者人數方面,唐制與遼制亦完全相同。在樂器使用方面,唐《燕樂》與遼大樂也有諸多相同之處,僅一小部分出入而已。毫無疑問,《遼大樂》就是唐坐部伎第一部《燕樂》的遺存,如《遼史·樂志》所述,乃通過“晉代(后晉)所傳”而輸入遼國。由于《燕樂》下轄第二小部的《慶善樂》本為《西涼樂》,所以《西涼樂》實際上又流入并保存于契丹人的政權之中。

以上借“對舞”、《涼州曲》、《西涼伎》、《慶善樂》等具體例子,對《西涼樂》的斷續流傳及藝術變遷等情形作了簡單的探討,也順帶說明了宮廷樂部《西涼樂》與地域樂種《西涼樂》之間的異同關系。值得注意的是,《西涼樂》的發展并未因為中古時代的結束而終止,在宋代以來,它還對大曲音樂、戲曲音樂等產生過重要影響,只是問題過于復雜,擬用另文再作探論。

小 結

以上對《西涼樂》的多個問題進行了考述,從歷史發展、流傳變化的角度來看,《西涼樂》興起于前秦時期的涼州一帶,本名“秦漢伎”;繼而流行于北魏、北齊、北周、楊隋、李唐各代,成為《七部伎》《九部伎》中的一員;自唐代坐、立二部伎制度出現以后,作為宮廷樂部的《西涼樂》逐漸走向衰亡,時間約在盛唐前后,但作為地域樂種的《西涼樂》則仍以其他形式在民間和宮廷繼續流行,諸調《涼州曲》《西涼伎》《慶善樂》等可以作為明證。

若從藝術源頭的角度來看,《西涼樂》實際上是“羌胡之聲”與“中國舊樂”結合的產物。其中羌胡之聲以東傳涼州的“龜茲樂”為主要成份,而中國舊樂則以“魏晉清商舊樂”為主要成份。由于晉末五胡亂華,清商舊樂不復存于中原,卻在西晉涼州刺史張軌的轄地意外得以保存;及后,前秦苻堅滅張氏時得到了這批清商舊樂,繼而又為呂光據有涼州時所得,于是有人把這些“中國舊樂”和龜茲樂編合起來創制了《西涼樂》。

總之,《西涼樂》是中古時期流傳最廣泛、影響深遠的樂舞之一,其勢力不在同時期的清商樂和龜茲樂之下。對其進行較為深入的研究,弄清其發展歷史、藝術源頭、流傳變遷等問題,對于中古音樂史、戲劇史研究都會有所幫助。所述不當之處,敬祈教正。

附錄:《西涼》《清商》《龜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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