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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鄠邑區家中過會民俗探究

2018-03-14 00:15王昊
新西部 2017年11期
關鍵詞:過會鄉民信徒

王昊

頂神是“村莊時間領域與地方性”、“社會的文化圈”、“社會職能和地方情境化”的繼承者和實踐者,散落在西安市鄂邑區各個角落,以家中過會的方式展演著它們與鄉村之間血脈聯系,生成著一種互惠互利的回環流轉,從而形成了一個交換的市場。頂神家會在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上具有顯著的特點,即在空間上具有世俗性和神圣性,在時間上具有儀式性和娛樂性。頂神家會在世俗權力默然和漠然的態度下,以隱性文本的方式,與鄉民的精神訴求相形而生,形成了獨立運作的邏輯體系。

近些年來,學術界關于民間信仰的研究日漸豐碩,其中有關靈媒的研究尤以岳永逸為代表。他深入研究了河北梨區“家中過會”,指出家中過會“是由沒有血緣關系的次生群體圍繞特定神神、香道的,年度性定期舉行的開放性群體敬拜活動,香道的和被附體的神神是主角,行好的和求助者是主體”,在其出版的《行好:鄉土的邏輯與廟會》一書中,提出了“以香道的為核心的信仰和儀式行為的家中過會也就成為梨鄉廟會體系和鄉土宗教的息壤”的觀點,明確了“鄉土宗教”這一概念,開啟了鄉土宗教研究的新天地。

但是,學術界關于關中民間信仰的研究還相對比較匱乏,本文即立足于此,在大量田野調查的基礎上,用民族志的研究方法,以西安市鄂邑區靈媒的家中過會為研究中心,試圖展現關中鄉土宗教的儀式與特點,在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上對靈媒家中過會進行分析與解讀,探究它與鄉民日常生活的緊密聯系。

世俗性與神圣性:家中過會的空間表達

鄂邑區的靈媒,又稱為“頂神”,即神靈在人間選中的代言人,是一種“非人”——“非常貼近生活的神”。鄂邑區的頂神一般為一位,據目前的調研頂神最多的為三位。頂神會強調所頂之神的主次關系,如主頂藥師佛的頂神,其受眾多為重疾求治者,信徒們宣揚的也多為起死回生的靈驗。而次頂神出現,即迎合了當下鄉民的精神訴求,具有著全的神力。鄂邑區頂神家中過會一般是兩天,所頂之神的壽誕為正日,加上前一天。

鄂邑區的住宅多為主屋居中的兩層小樓一幢,前后都有院。頂神家居與尋常住宅一般,易讓鄉民進入和親近。頂神的圣化空間多在后院,后院均有佛堂一間或數間,其中供奉著神靈塑像,所頂之神居中,兼有財神、觀世音菩薩與地藏王菩薩,體現了村民對物質生活、精神疾困、死后安寧的三大訴求。一般參與家會準備的是頂神及家人與核心信徒。核心信徒即常年跟從頂神從事法事活動的固定人選,一般六到十人不等,頂神重要法事活動也都需要他們的參與,也稱為“唱經班子”,其中有三到四位樂器手,兩到三位能夠熟練唱經的人。

頂神及其核心信徒共同完成圣化空間的布置。一般在佛堂外,另設神案,居中為彩紙扎制的三層神塔一座,兩邊供花,前有香爐,兩邊都放著線香,香爐兩旁各有一只高大紅燭,供桌前有三個拜墊。另外仍需布置百神供臺,懸掛百神圖,所謂百神圖,即以無生老母為核心,包括觀世音菩薩、玉皇大帝、八仙等神佛,分層排列的畫像,是“民間信仰鄉土性的集中反映,是民間宗教與傳統鄉村社會多神信仰或多神崇拜創造性整合的產物”。頂神家中還日常布置有其他神壇,魁星供臺較為普遍。此外后院還放置要燒化供品。在會期前一天,頂神家門外要搭建天地臺,即是神靈的通道,這就預示著家中過會的開始。大門兩側,擺放有萬人傘和神幡。至此整個準備工作全部完成。

家中過會開始后,這一兩重性的家居空間仍舊發揮著它的兩重屬性。在前院,廟會第一天傍晚和正日上午,都有自樂班的表演,會飯準備也在此進行,頂神家居客廳鄉民來往,他們聚在一起閑談。這使得進入后院實際又埋藏了一道隱性的大門,“執行著門與其守護者——眾神和精靈一道禁止惡魔、瘟疫、邪祟的進入”。進入后院鄉民一般都要在各個供臺前面燒香、跪拜和祝禱。而跪拜、問事一旦結束,鄉民則亦如往常見面相互問候。鄂邑區佛堂一般都有關中典型的燒坑,家會期間中老年婦女盤坐于坑上,嬉笑言談。

整個過程都充滿了世俗性和神圣性的交融。從空間的主要使用功能來看,前院多用于交際娛樂,后院則多用于叩拜神靈;在主要功能下的延展功能上,前院可以聽到對頂神靈驗渲染性宣講,后院則在禮拜結束后,人們也會閑聊,尤其是在佛堂的燒坑上。在這里神圣性和世俗性并不意味著區分,反倒更趨向于交融,彼此相生相長著。

儀式性與娛樂性:家中過會的時間表達

家中過會在第一天的大早就啟會了,第一天的儀式主要是“請神”與“燒衣服”,正日則是“傳飯”與“送神”。各個儀式銜接緊密,安排得當。

會期第一天午飯后,提前聚集的核心信徒將信徒送來供品擺放齊備。三點十五左右,請神儀式開始。唱經班子的信徒身著道袍,依次排列。主誦經的信徒居中,左邊為樂手,右邊為配樂和和唱的人,誦念《請神經》。主誦經的信徒在百神壇前進行燒紙、跪拜、燒紙等一系列的交替動作,開始唱經。經本分段落誦唱,至跪拜結束、休息。請神過程中,有時鄰近信徒會來送供品,多為供奉神的飯菜、手工制作的金銀樹及燒送給神靈的彩紙衣服。頂神家中信徒則組成兩列迎接隊伍,前有兩個信徒手持萬人傘,后隨20位信徒分別手持旗幟,唱經班子誦經奏樂。兩隊人馬遵循著不走回頭路的原則,在交接后回到頂神家中。

請神經文唱奏完畢后,唱經班子即開始環拜家神。首先在百神神壇前燒紙、跪拜、立拜的儀式后,依次以相同的儀式再前往神堂敬拜,然后走到前院廚房、門外、家中天井處等,依次拜灶神、土地、門神、龍神及倉神。最后回到百神像,依然以開始的儀式結束這一環節。整個過程約耗時一個半小時,敬拜過程中,儀式讓整個家居空間顯得莊重而肅穆,鄉民也神情莊重。

晚上七點左右開始燒衣服。首先,在地上用黃裱折疊成箭頭狀組成八卦陣,并在上方放上線香。隨后,用香燭夾起請神的接文,誦經奏樂焚燒接文。唱經班子由主誦經師向四方朝拜神靈,并專門朝拜地藏王菩薩,即在八卦陣的東南西北四方和上下兩方燒紙立拜。唱經班子回到百神供臺前繼續誦經,一般經文要配合燒送衣服的神靈。負責燒衣服的信徒首先焚燒八卦陣,再將萬貫、網生等黃裱紙鋪上點燃,開始給諸神燒衣服。有信徒會負責對照神靈的順序,所頂神靈在首位,其他的神靈依次排序。四位信徒分別站立在四角,以便來擺放衣物。主頂的神靈需要三套衣裳,每位神靈都至少有一套衣服。一套衣服中包括襪子、靴子、內襯的衣褲、外套、冠帽,每一套衣服必須從最底部的鞋子開始燒起。除給神靈外,也有為童子燒送的衣服。燒衣服約在晚上八點半左右結束。

正日大致早上八點開始燒紙錢,誦念的是《法華經》和《蓮花寶懺》。各信徒首先燒的是敬獻給神靈用金銀箔紙疊制的金銀條、金銀磚、金銀元寶和金銀蓮花。十點左右,金銀大斗燒送完畢后,再燒萬貫、往生及黃裱。十一點左右,給神的供品燒送完畢,信徒再另起一處燒送祭品給亡靈。

燒紙完畢后,緊接著是主要的儀式給神靈供飯。一般在十一點半開始,唱經班子開始誦經,各位信徒列隊一排,從主屋客廳開始,每份供飯有18個菜。在傳飯過程中,兩人需要有接禮、受禮。最后,當供飯傳送完畢后,所有信徒依序三次跪拜主神,約于二十分鐘后結束。中午十二點前,焚燒門口的天地臺作為送神的標志,宣告廟會結束。隨后,鄉民們在頂神家中等待正日的午飯,即是將供飯匯入大鍋,分享給眾信徒,是“具有接福性質的聚餐”。

儀式的同時,娛樂活動也有條不紊地展開,第一天傍晚,秦腔的自樂班就在前院開始展演,正日還有信徒為還愿為神請的戲,如《香山還愿》。除了秦腔戲,廣場舞、腰鼓隊等也會在正日上午前來助興。在同一時間軸上,一個家居中融合著兩種迥異的氛圍,客廳成為了兩個場景的緩沖地帶,鄉民在兩種圣化空間內自然地讓渡。

家中過會與鄉民日常生活

鄂邑區頂神的家會期間,頂神家居劃分出了世俗空間與神圣空間,同時執行著娛樂與儀式的功能,鄉民在這兩個空間內自由來往,這體現了鄉民的日常生活同質同構,是延續而非斷裂。首先,家會的宗教儀式與村落廟會大致相同,經本唱調基本趨同;兩者所供奉的神靈,用過會鄉民的話來說:都是爺,都靈驗;鄉民的祝禱多是祈求平安、遇難成祥的愿景,神靈共同撫慰著鄉民的失序與失衡。再看娛樂,每個村子都有秦腔自樂班,而廣場舞、腰鼓隊近些年更是風靡??梢?,頂神的家中過會是在特定時空對鄉民日常生活集中展現,鄉民來此跪拜神靈、邂逅鄉親,尋求心靈的慰藉也與神靈一道享受世俗的享樂,實現著人神的同構。

鄂邑區頂神的家中過會最顯著的特點就是沒有世俗權力的干涉,他們的態度是默然和漠然的,默然代表著世俗權力對此隱性的允許;漠然則代表著他們并不輕易表達他們對之的態度。斯科特說“了解這些平凡的反抗形式就是理解農民長期以來為保護自己的利益對抗或保守或進步所做的大多數努力。我猜想長期以來正是這種反抗最有意義和最有成效”,隱藏的文本是一種常態化的反抗形式和更為真實的情感表達。家中過會就與斯科特所表達的隱秘的文本即隱性文本類似,更易顯示出鄉民的情感需求和信仰表達。

在家會的調研中,就信徒參加廟會的原因來看,信徒們都表示他們曾有求于頂神。岳永逸在《家中過會:中國民眾信仰生活的特質》中說:“求助的事情簡單概括為空間的失衡、身體的失衡、生命機會的失衡三類”,并指出了三種失衡中占有比例最小的空間失衡的決定性作用。在鄂邑區的田野調查中分別抽取了頂神家會的兩個時段訪談樣本,生命機會失衡的分別是42%與44%,身體失衡分別是43%和45%,空間失衡則只有14%和11%,生命機會失衡與身體的失衡幾率呈現出基本對等的趨勢。在調研中發現劇烈的社會變遷加劇了個體獲得社會資源的風險,使得生命機會失衡比例持續提高,這使得頂神家中過會有了很多中青年人的身影。

由于權力系統的漠然與默然,目前頂神家中過會往往出現公開化傾向,這也使得具有很強目的性的個體信仰具有了一些群體信仰的特征,雖然這仍有別于“基于群體村落感而形成的信仰模式”,但卻形成以臨近村落為核心區域,向外輻射信仰集體性和時序性特征。雖然頂神外出法事清宅是其中很重要一項,正如“梨區行好的是將家宅、墳地及洞口等空間視為有機整體的。一種空間的失衡不僅影響到其他空間的狀態,還與身體的失衡和家庭及其成員的生命機會相連”,但其他兩種失衡的歸因卻并非絕大多數指向空間失衡,還有其他解決方式,例如靈符、飾物等,儀式也可分為兩種,一種可由求助者自行在家中完成,另一種則為頂神攜其核心信徒登門或者在特定場域完成,通常被稱為“消業”??梢娫谌N求助事項中,它們既具有著各自獨立,又互相關聯,頂神們因地制宜地提出他法,使求助者得到心靈安慰和精神鼓舞。

結語

頂神是“村莊時間領域與地方性”、“社會的文化圈”、“社會職能和地方情境化”的繼承者和實踐者,散落在鄂邑區角落,以家中過會的方式展演著它們與鄉村之間血脈聯系,生成著一種互惠互利的回環流轉,從而形成了一個交換的市場。求助的根源永遠來自鄉民的生活,這是鄠邑區頂神“存在的溫床,并使家中過會成為可能”,在求助與解困之間,孕育著鄉村日常生活的邏輯體系和情感指向。頂神家中過會借助著村落公共空間各種文化元素在集中時空建構廟會的儀式與娛樂活動,而這一時空也是鄉民自己的生活時空,是鄉民生活的一種承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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