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歌（組詩）

■ 田文海

夜 行

車窗外

黑暗斑駁的面影

把心揪緊

遠近的村鎮，燈火

明滅如夢

火車的馬蹄輕叩

疾馳在蒼茫心事里

此刻，人間似一幅幻象

孤獨靜默

懸掛在窗前

夜 歌

深夜的琴弦顫抖，嗚咽

唱歌的男人坐在黑暗中

懷抱吉他，顧自彈唱

月亮趴在窗臺上

安靜傾聽

夜色里，從他體內流淌出的

清澈的歌聲

為他還原了這個世界

以及這世界盛產的

孤獨，絕望，掙扎

但還是有遙遠的星光

在他幽深的眼中閃爍

一柄盲杖斜靠身側

像忠貞的愛人溫順，沉默

寂靜的屋子

風不停涌進來

掀動窗簾像猜測謎語

陽光始終不肯進屋

晾在窗戶鐵柵欄上

閃爍恍惚的光影

永遠濕漉漉的樣子

老式桌椅，擺件

都保持著古老的沉默

不發一言

寂靜加深著涼意

仿佛好多年了

寂靜居住在這屋子里

仿佛她才是房間的主人

她甚至忽略了我

以及我的走動，嘆息

夢囈，自言自語

清 晨

所有的絮語里

我從未煩過此一種

每天，這些勤快的雀兒

用細小的喙

啄破黎明的布袋

一連串明亮的珠子漏出來

灑在清晨的桌面上

叮當作響

早安！

每一天，當我醒來

我也學習鳥雀

給自己，和這個世界問好

現 場

他安靜地躺在地上

死亡——這世間的良醫

用精湛的醫術

治好他經年的疼痛，苦悶

幫他摘除身體里

過多的心事，過重的負擔

和一些被歲月磨損的秘密

人們從乏味的生活走出

來到死亡現場

喝酒，談天，打牌

猜拳行令，笑聲四起

恍如參加一場喜宴

一些人喝多了

搖搖晃晃離席而去

順便把自己的煩惱丟下

死者的家人

帶著疲憊和空蕩蕩的心

在人群中穿梭

親人過久的病痛

也讓他們備受折磨

如今對眼前永恒的離別

已變得淡然，麻木

悲傷也許是以后的事

人們談笑間

我看見死者緩緩起身

整理了一下他活著時

從沒穿過的，古怪的衣服

細心拍掉身上的草莖

打量著熟悉的家，家人

和眼前鬧哄哄的場景

環視半晌，慢慢穿過人群

沉默離去

故 鄉

多年前，父親離去

帶走了一半的故鄉

這些年，母親隨我們

在城里

故鄉，已所剩無幾

有一天，當母親也離去

將會怎樣？

——僅此一想

故鄉已空空蕩蕩

無邊荒涼

機 會

人群中

哭聲最酣暢的那個

多年來把精力

都用在對逝者的

恨和厭倦上了

現在

終于有機會

在遺體前

大放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