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卡萊塢：烏干達貧民窟的電影夢

蘇禾

瓦卡里加是烏干達首都坎帕拉附近的一個貧民窟，也被人稱為“烏干達的好萊塢”

沒有制作資金也能拍電影

瓦卡里加（Wakaliga）是烏干達首都坎帕拉附近的一個貧民窟，生活著近2000人。就在這個臟亂貧瘠的社區里，誕生了烏干達的電影業。烏干達電影就從這里起步，開始逐漸被世界所知，并成為該國電影業最重要的據點。因此當人們提到瓦卡里加，都會不約而同地稱呼它為“瓦卡萊塢”（Wakalihood），意即“烏干達的好萊塢”。

瓦卡萊塢始于艾薩克·納布瓦納2005年在瓦卡里加貧民窟成立的雷蒙電影制作公司。納布瓦納1971年出生，當時烏干達處于軍事獨裁者阿明政府統治期間。納布瓦納對西方電影產生強烈興趣，來自年少時期哥哥對電影熱情的描述，但是直到自己拍了三四十部電影，他還沒有真正走進過電影院看過一場真正的西方電影。這并沒有阻礙他的電影夢想，他幾乎憑一己之力制作了許多充滿激情和活力的動作片。

納布瓦納平時通過拍攝婚禮視頻、生日派對、畢業典禮、音樂錄像帶等工作來貼補家用，但他念念不忘要拍攝自己的動作電影。在一個連本國人都沒有聽說過有本土電影的國度，想要拍攝一部電影的難度可想而知。沒有資金，沒有道具，沒有演員，沒有制作設計人員，甚至連一臺完整的電腦都沒有，納布瓦納的電影完完全全從零開始。

納布瓦納利用從父親那里繼承來的制磚技術自己制磚、自己建造，在瓦卡里加地勢最低也最容易被洪水淹沒的區域建起了一個多功能的大院。住在瓦卡萊塢大院的不僅有納布瓦納一家5口，還有自家親戚以及租戶，此外大院還分隔出排練室、錄音棚等場所。

沒有錢請演員，納布瓦納請來親戚朋友鄰居客串，大院里的排練室在白天供演員們排練，到晚上就成了他們睡覺的地方。這些業余演員們普遍沒有報酬，他們只能在電影刻錄成DVD并被出售后才能拿到一些補貼。團隊里的每個人都身兼數職，就連納布瓦納的妻子也要充當編輯以及管理經營業務。

沒有錢購買道具，納布瓦納就和技師比薩索·道達一起利用能夠找到的任何一切材料和資源自己制造道具。他們用平底鍋、塑料水管制成模擬火箭發射器，在避孕套里裝進紅色食用色素制造爆炸效果，用山藥莖和香蕉葉制成步槍。道達是個天才的道具大師，他能利用廢棄金屬物制作出重型武器和攝影裝備，如手推車、起重機，甚至是攝影吊臂。

沒有專業的技術制作人員，納布瓦納既當導演和制片人，又自學了電影剪輯和特效制作。他的特效制作水平讓他在烏干達贏得了“巫醫”稱號，就連當地警察也不明白他是怎么能夠用木槍發射出子彈的。

然而，在烏干達拍電影，難度不止如此。在瓦卡里加貧民窟，電力供應非常不穩定，一周可能只有3天才有電，因此納布瓦納只能趕在有電的時候加緊拍攝。最初，瓦卡萊塢只有一臺電腦，都是利用各種廢舊零件組裝而成，電腦至多能持續兩三個月就要罷工。而且瓦卡萊塢只有一個內存為80G的硬盤驅動器，每拍攝完一部電影，硬盤就得清空一次為下一部電影騰出存儲空間。在瓦卡萊塢經歷過一次重大的停電危機后，納布瓦納唯一的電腦硬盤被毀壞，很多電影蕩然無存。

瓦卡里加貧民窟內，兩名烏干達男演員用粗糙的道具完成了一場槍戲，“中槍”的演員實際上是通過弄破衣服里面裝著“血液”的氣球來達到逼真的流血效果

粗糙電影也有其可貴處

就是在這樣各項資源嚴重匱乏的情況下，納布瓦納和他的同伴迄今拍攝了超過40部電影，大都是動作電影?！斑@里的規模將和諾萊塢（尼日利亞）、寶萊塢（印度）一樣大，甚至比肩好萊塢——為什么不能呢？”納布瓦納對自制的動作電影充滿信心。

瓦卡萊塢第一次被外界引起關注是在2010年，動作電影《誰殺死了隊長亞力克斯》被上傳到了全球最大視頻網站YouTube上面。8個月后，納布瓦納接到國內一名同行朋友打來的電話，“他告訴我，它（《誰殺死了隊長亞力克斯》）就像新鮮出爐的蛋糕一樣受到歡迎，得到了50萬次評論?！薄墩l殺死了隊長亞力克斯》是烏干達的第一部動作片，納布瓦納及其團隊花了30天拍攝制作完成，制作成本不到200美元。

雖然網友們對這部簡陋、粗糙的動作電影的普遍回應是“看上去多蠢啊”、“看看這些糟糕透頂的特效”，各種譏諷、嘲笑聲音紛至沓來，但一些完整看過《誰殺死了隊長亞力克斯》的觀眾覺得這部電影其實并不差，它的場景調度、剪輯節奏、場面持續時長等，雖然與現實有很大的違和與沖突，卻具有合理的娛樂效果。

在非洲部分地區的電影文化中，通常會設置一個“VJ”角色，其任務就是對觀眾正在觀看的電影提供必要的說明和評論，以便觀眾能更好地理解電影?！墩l殺死了隊長亞力克斯》是烏干達第一部使用英文VJ的電影。

納布瓦納原本還拍攝了《誰殺死了隊長亞力克斯》的續集——《Tebaatusasula 》（可譯為“被冤枉的人”），講述烏干達突擊隊的精英隊員被迫走上犯罪道路，以挽救他們殘破家庭的故事。這部電影的預告片也產生了很大的轟動和傳播效果，可惜的是電影正片已經失傳。

有評論稱，納布瓦納和他的團隊有一種天生的直覺，知道如何以他們的方式讓有趣貫穿全片，他們明白低成本電影的迷人之處，知道如何讓場面既有趣又合理，知道他們模仿的意識流派的偉大之處，簡單地說就是這些電影制作人深知他們正在制作什么。

2011年12月，紐約電影從業人阿蘭薩·沙利霍夫曼尼斯輾轉來到烏干達，尋找《誰殺死了隊長亞力克斯》的制作團隊。他賣掉了所有的財物，搬到了瓦卡萊塢。他在社交媒體上為納布瓦納的電影展開了一場眾籌活動，為他籌集到了13000美元。對于幾乎沒有制作成本來源的納布瓦納而言，這是一筆真正的巨款，他可以購買發電機、投影儀以及硬盤等設備。

如今，沙利霍夫曼尼斯已經成為雷蒙電影制作公司的合伙人，幫助他們將瓦卡萊塢電影帶到世界各地。借助這種宣傳，2015年有大約200名外國影迷到訪瓦卡里加貧民窟，其中一些人還參與了電影拍攝。英國《獨立報》曾報道稱，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有幾十名白人“死”在了瓦卡萊塢，他們參與了一部關于食人族的電影拍攝，所有白人都被吃掉了。

《食人族》是烏干達的第一部恐怖電影，講述了烏干達民間的僵尸傳說。拍攝這部電影時，納布瓦納及其團隊從未聽說過美國著名的僵尸電影導演喬治·羅梅羅，也沒有看過他的任何電影，但這不妨礙納布瓦納制作出有烏干達特質的恐怖電影。有評論稱，這是為數不多、沒有受到羅梅羅作品影響和全球僵尸電影現象影響的當代僵尸電影之一。

功夫電影受歡迎

在拍攝電影的十來年里，納布瓦納慢慢積聚起了一支有130多人的電影團隊，他們也成為烏干達電影產業的重要一部分。功夫大師、特技演員、技術人員、機械師、藝術家，與納布瓦納的電影制作室一起工作，核心成員每周進行兩次拍攝、排練、制作道具和裝備、開發故事、練習特技、交流想法以及觀看電影。

由于納布瓦納從小就對功夫電影很癡迷，是華人功夫巨星李小龍的忠實粉絲，和鄰居伙伴布凱尼亞·查爾斯一起夢想著當烏干達的忍者。布凱尼亞·查爾斯后來成為瓦卡萊塢的武術演員，是烏干達的第一批動作片明星，號稱“烏干達的布魯斯·李”，還曾前往中國河南的少林寺學習功夫。

功夫在瓦卡萊塢很受歡迎，納布瓦納和查爾斯創建了烏干達的武術團隊，他們根據東非本土動物行為以及烏干達眾多部落的戰斗風格，開創了一種獨特的功夫類型，這種新興的非洲武術出現在納布瓦納的電影中，比如《烏干達忍者》。

納布瓦納還在瓦卡里加貧民窟開設武術學校，這些孩子都是將來瓦卡萊塢的動作電影明星。瓦卡萊塢還有一支集表演、功夫和音樂于一體的兒童團隊——Waka Starz，成員平均年齡不到10歲，都是瓦卡萊塢演員和工作人員的孩子，由查爾斯負責教授功夫。他們不僅參與電影拍攝，還參與音樂演奏，已經發布了幾個音樂錄影帶，其中納布瓦納的女兒擔任樂隊主唱。

貧民窟里的武術學校，孩子們正在學習武術動作

除了電影制作充滿無數挑戰，在瓦卡萊塢，根本沒有所謂電影宣傳和發行體系，一切只能靠最簡單、最原始的方式去宣傳。烏干達沒有電影發行人，瓦卡萊塢只能出動自己的演職人員在坎帕拉推銷他們的電影，通過出售電影DVD拷貝獲取少量補貼。他們趁著有電力供應的時候，在家將電影刻錄成DVD，貼上標簽，然后在坎帕拉附近的貧民窟挨家挨戶地推銷。然而在烏干達推銷本土電影面臨許多挑戰，大多數烏干達人甚至不知道烏干達還有人在拍電影，要說服潛在買家購買瓦卡萊塢電影難度非常大。

另一方面烏干達市場上充斥著大量盜版電影，歐美動作電影的盜版碟片價格可能只需要500烏干達先令（約合人民幣0.87元），而瓦卡萊塢制作的動作電影碟片則需要花上2500至3000烏干達先令，明顯的差價讓許多顧客不愿意為后者買單。而且由于盜版猖獗，瓦卡萊塢每次推出新的電影拷貝，大約只有6天時間來賺錢，因為過了最初幾天，各種盜版就會出現在坎帕拉市場上，其價格遠低于瓦卡萊塢的成本價。

盡管面臨種種挑戰，艾薩克·納布瓦納對電影的堅持卻點燃了烏干達電影產業的星星之火。2008年，烏干達只有兩三家電影制作公司，到了今天烏干達的電影制作公司已經超過了500家。瓦卡萊塢通過將電影上傳至YouTube網站，開始逐漸得到世界關注。如今納布瓦納的夢想是希望能擁有一個設備相對完善的真正的電影工作室。他不愿去評論瓦卡萊塢走紅之后，他們的電影是否還會保留其獨特的氣質，對他來說，現在能制作電影就已經足夠了?！半娪皩ξ襾碚f就像是一種友誼，我不是為了錢而拍電影，而是為了溝通與交流?！彪娪耙呀洺蔀闉醺蛇_瓦卡里加貧民窟里的人向外看世界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