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常委會主任的麻將朋友圈

陳剛

2017年10月17日，四川省彭州市人大常委會原黨組書記、主任龍敏因受賄760余萬元，被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以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1年。龍敏受賄案與眾不同之處在于，龍敏喜歡與行賄人交朋友、打麻將，且受賄記錄被刻上濃濃的麻將烙印。

常與行賄人大戰方城

2002年至2015年間，龍敏歷任四川省崇州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彭州市政協主席、彭州人大常委會主任等職務。成都人喜歡打麻將，長期擔任地方黨政領導的龍敏也不例外，而他的麻將朋友圈中很多都是富商。

在法院認定的十八筆受賄事實中，有五筆提到了龍敏與行賄人交往密切，經常在一起吃飯、打麻將。有在打麻將時直接向其進貢“底子錢”的，還有借打麻將與龍敏套近乎直接行賄的，更有行賄人主動幫龍敏償還賭債，甚至以“麻將基金”的名義向龍敏賄送百萬巨款。

2003年，龍敏剛到崇州工作時，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經營汽車配件的商人楊成。當年5月份的一天，楊成邀請龍敏和另外幾名朋友到自己家里吃飯。吃完飯打麻將的時候，楊成拿出1萬元錢作為底子錢，放在了龍敏座位的抽屜里。為了巴結龍敏，楊成經常邀請龍敏吃飯、打麻將，雙方關系日漸密切，龍敏后來主動稱呼楊成為“大哥”。

李旭東也是龍敏的牌友，他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龍敏，兩人經常一起喝茶、打麻將，慢慢就熟悉了。其間，龍敏幫了李旭東不少的忙。2008年到2013年期間，李旭東為了感謝龍敏在建筑工程承攬、親友求職等事項上對自己的幫助，每年春節都以拜年的名義送給龍敏1萬元。值得一提的是，李旭東賄送這些錢款的方式很特別，即一般都是在春節前幾天，兩人一起在彭州吃飯、打麻將的時候送給龍敏的。

“牌友”出事，主任退贓

2009年的時候，龍敏擔任彭州人大常委會主任。成都百信投資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蔣新銘是成都市人大代表，與龍敏在一個代表團，雙方因為工作關系結識，并成為朋友。兩人都喜歡打麻將，于是就經常約在一起切磋。2012年一年間，蔣新銘在打麻將的時候兩次送給龍敏12萬元。

不光送，蔣新銘還幫龍敏還過賭債。蔣新銘事后稱，龍敏2013年初打麻將一度手氣不好，欠了外號叫“劉冬瓜”的牌友11萬元，龍敏說自己手頭很困難，讓蔣新銘幫其償還10萬元。后來三人跟另外一名牌友在成都一會所打麻將時，蔣新銘當著四人的面，拿了個口袋交給劉冬瓜，并在牌桌上對“劉冬瓜”說里面裝有10萬元錢，之前龍敏欠他的錢一筆勾銷。當時，龍敏還從自己身上掏了1萬塊錢一起還給了“劉冬瓜”。

次年，彭州加大反腐力度，很多人出了事，加上蔣新銘的企業被曝了光，很多人上訪。龍敏的妻子陳某某敏銳地感覺到龍敏收受蔣新銘的錢很不穩妥，讓龍敏把錢退給蔣新銘。由于龍敏每次把蔣新銘的賄款拿回來的時候，陳某某都會拿個便簽本記一下。于是陳某某便把便簽本拿出來看了一下，本子上記載著，這么多年蔣新銘總共送給龍敏97萬元。于是龍敏提議退給蔣新銘100萬元，陳某某不解，問為什么要多退3萬元，龍敏解釋說自己和蔣新銘打麻將輸了的時候，蔣沒有收過他的錢。

蔣新銘得知龍敏要退錢給他，拍著胸脯保證：“沒有這個必要，不用退錢，即使出了事情我也絕不會出賣龍主任！”但陳某某堅持說必須退，如果龍敏和他之間沒有經濟往來了，就更容易開展工作，蔣新銘只好同意，收下了100萬元現金。

收到龍敏退出的錢后蔣新銘心里很是忐忑，畢竟自己企業的發展離不開龍敏的幫助，他不愿意就這樣與龍敏劃清界限。再三考慮之后，蔣新銘想出了一個自己感覺會讓龍敏容易接受的行賄方案，即以麻將基金的名義再次賄送100萬元給龍敏。

2015年5月，蔣新銘打電話給龍敏，說有事找他，電話里面說不清楚，希望見面說。于是兩人相約在龍敏家附近的一條街上見面。寒暄之后，蔣新銘切入正題，笑著說聽說龍敏最近手氣不好，給他準備了一點麻將基金。然后從車上拿了裝礦泉水的紙箱出來，放在龍敏汽車后備箱里面。龍敏感覺這樣收錢心里踏實點，沒有猶豫就收下了，臨走的時候還問蔣新銘要不要給他打個借條。蔣新銘說都是這么多年的朋友了，哪里需要呢，然后雙方就各自離開了。龍敏回家后打開箱子一看，里面是100萬元人民幣現金。

龍敏收下這筆錢后也很守規矩，一直按照蔣新銘的本意“?？顚Ｓ谩?，主要用于打麻將。直到被組織調查的時候，這筆“麻將基金”還剩下36萬元，龍敏將這筆錢全部上繳紀委。

關于這筆賄款的認定，控辯雙方在庭審中出現分歧。審理此案的法官認為，龍敏迫于反腐形勢，擔心被紀檢部門查處，于2014年通過其妻陳某某向蔣新銘退還了100萬元。蔣新銘擔心龍敏退錢是為了與其劃清界限，又于第二年以“麻將基金”的名義再次送給龍敏100萬元。據此，龍敏經與其妻商議后向蔣新銘退還100萬元是為了逃避法律追究，并不影響之前受賄罪的成立和受賄數額的認定。而蔣新銘在時隔一年后，為維系與龍敏的關系，意圖繼續得到龍敏的關照，并以“麻將基金”的名義送給龍敏100萬元，龍敏收受并耗用，充分表明蔣新銘與龍敏之間產生了新的行受賄故意，應當認定該100萬元為新的受賄事實。

最終，這100萬元的“麻將基金”也被記在了龍敏的受賄賬單之下。

對“義商”有求必應

吉百強一直在崇州做工程，跟龍敏早年相熟。在承攬工程過程中，吉百強一遇到困難就會向龍敏求助。吉百強是個很講朋友義氣的人，他出手大方，龍敏每幫一次忙，他都會在事成后與其“結算”一次數萬元的感謝費，且從不拖欠。吉百強慷慨豪爽的做派徹底征服了龍敏，龍敏發自內心地愿意為這個“義商”效勞，多年來龍敏對吉百強幾乎是有求必應，有忙必幫，兩人各取所需，相互間長期形成了默契的官商關系。

吉百強是個商人，獲取工程當然是他的主要需求，對此龍敏的“服務”非常熱心周到，他幫吉百強去打招呼的單位可謂涉及各個領域，請托事項也是五花八門。

——教育局，投標項目

2003年初，吉百強聽說崇州市第一中學體育館正在招標，遂對此項目產生興趣。一天，吉百強來到龍敏辦公室，表示自己想參與該項目，請龍敏出面跟教育局局長打聲招呼。龍敏二話沒說，當著吉百強的面即給時任崇州市教育局局長的孫勝打電話，要求孫勝在同等情況下優先考慮吉百強。吉百強離開龍敏辦公室的時候，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一只信封放在龍敏桌子上即離開。龍敏打開一看，信封里面有2萬元現金。

——財政局，工程款結算

項目啟動后，工程款全額由吉百強墊資。但在施工過程中，由于工程造價不斷上漲，學校付不起錢，工程款拖了很久沒有支付。為了工程款的事，吉百強再次請龍敏出面協調。于是龍敏就給時任崇州市財政局局長王慶和其他市領導打了電話，說吉百強把工程做完了，該審計就審計，該付錢就要付錢，后來崇州市政府付清了工程款。

——公安局，平息沖突

汶川地震災后重建過程中，吉百強曾參與了彭州小魚洞大橋災后重建的部分工程。在施工過程中，吉百強的施工隊伍和當地的老百姓發生肢體沖突，導致施工無法正常進行，吉百強請龍敏幫忙協調。時任彭州市政協主席的龍敏遂打電話給彭州公安局的分管副局長，讓他們盡快把這個事情處理好。事后，吉百強到龍敏辦公室送給龍敏3萬元。

——鎮政府、交通局，征地補償及工程竣工審計

吉百強到彭州葛仙山鎮修湔江山路，需要征用老百姓的土地。吉百強找到龍敏，希望其出面協調征地補償的事情。于是龍敏就給時任葛仙山鎮的黨委書記謝春打了電話，讓他們把這個事情處理好。事后，吉百強再次到龍敏辦公室，送給其2萬元。在修路過程中，吉百強保證金交得比較多，資金比較緊張，就找到龍敏，希望其跟交通局打個招呼，讓他們把部分保證金退還給自己。于是龍敏打電話給時任交通局長的蘇軍，希望蘇軍能夠在這個事情上關照吉百強，事成后，吉百強再次送給龍敏3萬元。后吉百強的湔江山路項目在工程竣工審計上遇到了問題，竣工審計確認的工程量與實際工程量有些出入。吉百強再次打電話請龍敏幫忙協調。龍敏遂打電話給當時審計局長章建軍，表示希望其能夠支持吉百強，事后吉百強再次送給龍敏3萬元。

——公安分局，人事調整

吉百強長期承攬工程，也認識一些官場上的人。除了工程上的事，官場朋友的請托，吉百強也會找龍敏幫忙。2004年的時候，吉百強打聽到龍敏與時任青羊公安分局局長的劉冬關系不錯，就跟龍敏說他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在青羊一個派出所當副所長，想在青羊公安分局即將進行的中層干部調整中提拔為所長，希望龍敏出面請劉冬關照一下，龍敏答應了。吉百強離開的時候，吉百強從車上拿了報紙包著的5萬元錢交給龍敏。

就這樣，在龍敏的關心下，吉百強順利解決了數個工程承攬和施工過程中的許多問題。接下來的事，吉百強當然知道該怎么做。2003年起的十年間，吉百強每年春節都會雷打不動地向龍敏拜年，每次一送就是1萬元，以感謝龍敏對各個具體工程的幫助。

為了向龍敏表忠心，吉百強如愿獲取工程承攬資格時曾向龍敏說這個項目很有搞頭，承諾如果賺了錢就買輛車送給龍敏的女兒。2011年的時候，吉百強聽說龍敏女兒從加拿大留學回來了，就打電話給龍敏，要求兌現之前幫其女兒買車的承諾。巧合的是，當時龍敏的女兒正好訂了一輛價格50萬元的奔馳越野車，但車款還沒付。幾天后，獲悉此情的吉百強來到龍敏家里，將50萬元交給龍敏的妻子陳某某。

與此同時，為彰顯自己對龍敏的朋友情義，吉百強還借裝修、喬遷等機會向龍敏送出順水人情。2004年底，龍敏在成都武侯區某小區買了套房子，因為吉百強是搞裝修的，龍敏就請其幫忙裝修，吉百強找人對房子進行了粉刷和上漆。后來龍敏問吉百強整理和翻新房子花了多少錢，“花了大概3萬元錢，這錢你就不用付了”，吉百強回答說，于是龍敏此后就未再提及這筆工錢的事。2005年，龍敏搬進新居時，吉百強買了三臺長虹牌電視機送了過來，龍敏問其花了多少錢，吉百強說：“大概3萬元錢，這是我買來祝賀你喬遷的，算送你的禮物，不用付錢?！饼埫粢矝]再推辭。

屢為嫌犯疏通關系，

幫助開脫罪責

龍敏在任期間，曾常年擔任紀委書記，嫌犯的家屬通過關系找上門來也是常有的事。對此，龍敏也會盡力幫助。

夏衛國是做工程的，早年曾為彭州市糧食局修過倉庫，但糧食局一直沒有支付工程款。無奈之下，夏衛國就給時任糧食局局長劉漢軍送了錢，希望及時收到工程款。誰知幾年后劉漢軍被紀委調查，供出了夏衛國給自己送錢的事。為了查清案件事實，彭州市紀委準備找夏衛國協助調查，夏衛國聞訊嚇得跑到外地去了。當時由于紀委沒能聯系到夏衛國，就通過公安局對其網上通緝。

夏衛國的父親夏金一直跟龍敏關系很好，兩人還是經常在一起打麻將的牌友。在這期間，夏金打電話約龍敏在彭州市一間茶樓見面，講出了兒子被公安通緝的事。夏金當場請龍敏出面跟紀委協調，希望能幫幫自己的兒子，盡量不要追究夏衛國的責任。臨別時，夏金對龍敏說：“協調關系需要花錢，全部由我承擔?！饼埫舸饝?。

過了一陣子，夏衛國返回成都，并在夏金陪同下到彭州市公安局接受調查，后彭州市公安局將其轉送紀委。兩三天后，夏衛國還沒有放出來，夏金一家人非常著急，到處想辦法打聽情況。這時正好龍敏約夏金打麻將，夏金覺得必須拿出實際行動來，于是就從銀行取了20萬元用塑料袋裝著，放在挎包里前去赴約。當晚打完麻將后，夏金搭乘龍敏的車回家，車到了龍敏家附近時，夏金從挎包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20萬元放到了龍敏的公文包里，并對龍敏說：“夏衛國被紀委帶走后至今都沒有回來，麻煩幫忙協調下?！饼埫魬?。

幾天后，夏金的行動果然有了成效，夏衛國被帶回彭州市公安局，辦了取保候審，公安局的人通知夏金來接人。又過了一段時間，夏金跟龍敏一起打完麻將后，在搭乘龍敏的車回家的路上，夏金問龍敏花了多少錢？龍敏回答說：“沒花多少錢，就請了幾次客、吃了幾次飯?！毕慕鹈靼埫舻囊馑际亲约核偷腻X多了，想把剩余的錢還給自己。夏金想想畢竟是因為龍敏幫忙讓兒子免予追究，再說兩人又是很好的朋友，就當場表態說錢就不要退了，希望龍敏幫忙把夏衛國的網上通緝取消掉，龍敏也沒再推辭。

后來龍敏分別打電話給彭州市紀委、公安局刑警大隊及檢察院的相關領導，在了解相關情況后，表態說：“夏衛國主動回來投案自首，也到紀委把問題說清楚了，紀委也明確不追究了，看看紀委、公安、檢察院三家能否通個氣，看能不能把他的通緝給取消了?！?015年上半年，彭州市公安局解除了夏衛國的取保候審，也取消了網上通緝。

2005年的時候，做砂石生意的趙俊在崇州辦了個砂廠。第二年，崇州市委、市政府集中整頓砂石廠違規經營，趙俊的砂廠因非法采礦被當地村民舉報，崇州市國土部門及聯合調查組對趙俊進行調查并予以行政處罰。后崇州市公安局對趙俊涉嫌非法采礦立案，并于同日對趙俊予以刑事拘留，一個月后變更為取保候審。

何波是趙俊的好朋友，得知趙俊涉案后，主動找龍敏幫忙協調，希望能夠從輕處理。龍敏遂打電話給時任崇州市公安局的副局長季明浩，詢問趙俊盜采砂石的情節是否嚴重，得到不嚴重的答復后，就說：“不嚴重的話關幾天就把人放了吧?！边^了幾天，趙俊就順利被放了出來。

趙俊出來后，從何波處獲悉龍敏過問了自己的案件。為感謝龍敏的幫助，趙俊請何波約龍敏吃飯，并在席間遞給了龍敏一個手提袋，說了謝謝領導關心之類的話。龍敏回去一看，手提袋里用報紙包著4萬元人民幣現金，上面還有個盒子，盒子里面裝著一塊勞力士手表，價值3萬余元。

雖積極退贓，仍領刑11年

2015年5月，百信公司董事長蔣新銘，這個曾經在龍敏退贓時信誓旦旦，稱即使自己出事也不會把龍敏說出來的人，在協助成都市紀委調查其他案件期間，交代自己曾先后多次送給龍敏50萬元。同年底，成都市紀委通知龍敏接受調查，龍敏因此案發。

龍敏到案后主動交代了其收受蔣新銘50萬元和其他全部受賄事實。同年12月，龍敏存放于彭州市臨時住所的36萬元現金被他人代上繳至紀委廉政專戶。案發后，辦案機關對龍敏涉案房產、汽車等逐一查封，后龍敏親屬代其退贓60萬元。

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定被告人龍敏收賄金額為人民幣755.892萬元、美元1萬元、歐元5000元，屬受賄數額特別巨大。2017年10月17日，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如下：一、被告人龍敏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1年，并處罰金人民幣80萬元；二、扣押在案的奔馳汽車予以追繳；對于被告人龍敏的違法所得人民幣599.092萬元、美元1萬元、歐元5000元繼續予以追繳，上繳國庫。

（除龍敏外均為化名）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