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媽的鎧甲

張君燕

第一次見到姑媽時，她正站在地頭，一只手叉著腰，另一只手在空中揮舞著，隨著語速的加快，她劇烈擺動的手指幾乎快要戳到對面站著的一個男人的額頭上。面對姑媽如機關槍似的密集的話語，對面的男人索性放棄爭辯，末了，回了一句：“你先澆，你先澆地行了吧？”姑媽這才滿意地“收兵”，轉身把灌溉渠里的水引到自家地里。

遠遠地看到這一切，我不由地皺起了眉，對這個婆家的姑媽產生了一種天然的抗拒和厭惡。所以當老公說要帶我過去打個招呼時，我猶豫了半天。老公又說，碰見了不打個招呼說不過去，我只好被老公半推半拉地來到姑媽面前。

姑媽見了我們，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和剛才冷若冰霜的樣子判若兩人。她拉著我的手說：“常聽華子提起你呢，又聰明又漂亮，華子找到你真是好福氣??！”然后，她又邀請我們去她家里吃飯，當時我們還有其他事情，而且姑媽似乎也很忙，就婉拒了。臨走時，姑媽連連囑咐：“過幾天一定來??！姑媽給你們做好吃的?！?/p>

再見到姑媽，就是到她家做客的時候了。從老公的講述中，我對姑媽有了一些了解。姑媽三十來歲的時候，姑父就因一次意外去世了，那時農村人結婚早，姑媽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對于一個只會做家務的農村婦女來說，獨自帶著兩個六七歲的孩子生活簡直是一件難上天的事情！

當然，也有很多熱心人給姑媽撮合，讓她再找一個男人嫁了，不過后來都沒有成。據說有的男方嫌姑媽帶兩個兒子負擔太重，而姑媽又不愿把孩子丟給年邁的爺爺奶奶。還有一次都快要成了，姑媽卻突然反悔了，可能是怕孩子受委屈吧。后來，姑媽便再也沒有松過口，漸漸的，也不再有說媒的人登門。

來到姑媽家，我還真有點小意外：和我想象中的簡陋的農村平房不同，姑媽家竟是一座漂亮的二層小洋樓。大表哥一家住在樓上，二表哥還未成家，不過也已經有了女朋友。我們進屋時，姑媽一家正在廚房里忙碌，看到我們，姑媽忙起身把我們迎進屋。餐桌上已經放著幾道做好的涼菜，姑媽笑著說：“就等你們來了炒熱菜呢！咱一家人熱熱乎乎地吃頓飯?！焙芸?，大表嫂就把燉好的雞端了上來，還有紅燒魚、糖醋排骨等幾道家常菜?！闶呛茇S盛的一頓飯了。

吃完飯，我們坐在沙發上聊天時，姑媽的孫子從外面哭著跑了回來，一邊擦眼淚一邊嘟囔：“笑笑打我，笑笑打我頭……”大表嫂安慰著孩子，說小孩子在一起打打鬧鬧的沒事?！澳愕氖钟脕砀墒裁吹?？你不會打他？記住，誰敢欺負你，你就要還回去！”姑媽卻立刻瞪起眼睛說。說實話，那樣子很像一只炸毛的母雞。發覺到我在看她，姑媽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嘆了口氣說：“必須反抗才不會被人欺負呀！”隨即姑媽便轉移了話題，但那句輕飄飄的話卻落進了我心里。

那一刻，我似乎突然理解了姑媽，至少消除了之前在潛意識中對她的反感。不得不承認，生活有時就像一場暴風驟雨，它來勢洶洶，你還未及做好準備，就被扔到了風暴浪濤中，你無從退縮，只有奮力掙扎，然后磨練出一副鋼筋鐵骨。沒有誰天生一副鎧甲，只是生活讓人無堅不摧，姑媽的市井和粗暴其實何嘗不是自己對子女最原始的保護和愛呢？只愿以后的歲月安寧祥和，能夠讓姑媽脫下鎧甲，重歸柔軟和平靜。

責編/劉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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