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黨寡婦重返西西里：“無臉政客”的復仇

易升

“我叫皮埃爾·艾羅，我失去了我的臉，現在要把它奪回來?！?/p>

意大利南部的西西里島風景迷人如畫，在文學作品中給人以無盡遐想，但卻背負著一段黑暗流血的歷史。作為“黑手黨”一詞的發源地，這里聚集著大量黑手黨家族，彼此紛爭不斷。

在剛剛過去的意大利大選中，年輕的M5S五星運動政黨在這個島嶼勢如破竹，用五個月的時間逆轉了前總理貝盧斯科尼意大利力量黨的長期優勢。最終五星運動能以黑馬之勢成為大選中獲選席位最多的獨立政黨，西西里島選區也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

其中最引人矚目者就是被媒體稱為“無臉政客”的皮埃爾·艾羅：她既不能露出自己的面孔，也不能和她的支持者近距離接觸，甚至無法在公開的場合進行競選宣講。即便如此，沒有政治經驗的她仍以51.2%的支持率高票當選議員，遠遠領先于她的對手。

27年前，她在親眼目睹丈夫被黑手黨成員殺害后遠走，隱姓埋名過上了沒有“身份”、沒有“面孔”的生活。如今，她作為候選人歸來，在這個曾被黑手黨深度操控選舉的地區，完成了自己的“復仇”。

像囚徒一樣生活的黑手黨寡婦

艾羅出生在意大利帕爾坦納。14歲時，她結識了西西里黑手黨老大維托·奧特利亞的兒子尼科洛。當時她并不知道尼科洛的身份，直到有一天，這名勢力龐大的黑手黨老大突然出面，強迫她嫁給自己的兒子，“否則就要殺死我全家的人”。

年僅18歲的艾羅就此被迫卷入了一場不幸的婚姻。她在接受《衛報》采訪時回憶，因為不想懷上尼科洛的孩子，她暗地里偷偷服用避孕藥，被丈夫發現時后被虐打。

黑手黨家族的生活遠比她想象的更為復雜。1985年11月的一個早晨，她和尼科洛大婚僅9天后，她的岳父奧特利亞就在特拉帕尼的一個葡萄園被另一個黑手黨的成員殺害。

6年后，她的丈夫尼科洛也落入同樣的命運。在父親死后，尼科洛四處宣揚要向兇手復仇，高調的行徑使對立的黑手黨成員感到了威脅，認為必須要采取行動以絕后患。艾羅還記得那一天，“我們在帕坦納的一家披薩店里，到了晚上，兩個佩著槍的男人走了進來，當著我的面向我的丈夫開了槍。他倒在地板上，到處都是血?！彼麄?歲的小女兒也看到了這一幕。

“我無法忍受我的丈夫，但他還是個男孩，當他死在我懷里時，還不到27歲?！?/p>

無意繼續這樣生活下去，第二天，艾羅就匆匆前往西西里的首府巴勒莫，找到了著名反黑法官保羅·博爾塞利諾。

意大利法官保羅·博爾塞利諾（右）和喬瓦尼·法爾科內交談，他們后來成為了與黑手黨斗爭的標志性人物

這次會面改變了艾羅的人生。從那時起，她決定要與司法當局合作，作為證人檢舉和抵制當地的黑手黨團體。艾羅指認了殺死她丈夫和岳父的兇手——他們從小就和尼科洛相識。

跟隨嫂子的腳步，維托·奧特里亞的女兒，17歲的麗塔·奧特利亞也成為人證，給出了當地最有權勢的黑手黨家族的關鍵名單。二人提供的證詞導致當地大量黑手黨成員的被捕，甚至開啟了對曾任帕坦納市長達三十年的政治家溫森宗·庫里恰調查，成了當年意大利反黑運動中至關重要的證人。

保羅勸艾羅離開西西里島，“他對我來說就像是一位父親，他建議我走遠一點，改名換姓，重新開始生活?！?/p>

1991年末，無依無靠的艾羅帶著自己3歲的女兒和一個手提箱，安靜地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

從小成長于黑手黨家族的麗塔投奔警方的選擇并沒有獲得家人支持，更因為打破黑手黨內部的“緘默法則”被母親趕出了家門。和艾羅一樣，她也在被家人和朋友拋棄之后，轉向了保羅·博爾塞利諾尋求情感上的支持，親切地稱呼他為“保羅叔叔”。保羅在案件調查之外，還時常到訪了解她們的生活情況。

但這個情況沒能持續多久，幾個月之后，保羅在一場汽車炸彈襲擊中被黑手黨成員報復殺害。絕望之中，麗塔把自己鎖在政府為她安排的避難公寓里，從7樓的陽臺跳了下去。

艾羅再次失去了所有的支持。為保護她免受黑手黨的報復，政府強迫艾羅加入了一項證人保護計劃——這意味著從那時開始，她將不得不匿名生活，孩子也將無法獲得正式身份。

“我什么都不能做，無法工作，無法開設銀行賬戶，不能外出，沒有電話卡，”艾羅說，“在那些暴徒逍遙法外的時候，我卻像一個囚徒一樣生活?！?h3>回到西西里島

今年2月底，艾羅在四名警衛的保護下走入一處大廳，她頭上圍著一塊黑色的厚圍巾，謹慎地向臺下的觀眾和支持者打了個招呼。

“為了安全起見，請不要進行照片和視頻的拍攝?！敝鞒秩诉@樣告知在場人員。

她已經51歲了。過去的幾十年中，麗塔·奧特利亞的事跡被寫成書，拍攝成紀錄片。巴勒莫機場也以保羅·博爾塞利諾的名字命名，以紀念他在打擊黑手黨上做出的貢獻。艾羅則一直隱姓埋名生活。

她沒有停下對抗黑手黨的腳步：2008年，她被選為一個反黑手黨組織的領袖，組織名字就叫“麗塔·奧特利亞”。

今年，她決定作為五星運動黨的候選人參加意大利議會選舉。該黨以反對現有政治制度而聞名，正在尋找來自于非政治背景的成員，艾羅是理想的人選。

1936年，黑手黨老大查理·聲西安諾走出法庭，他被稱為“美國現代有組織犯罪之父”，出生于西西里島

選舉活動往往是候選人們用以展示自己的魅力、表達立場的舞臺。但這一切對于艾羅來說都無法辦到。她無法在大選活動中露面，幾周的競選活動中，她都只能在警衛的保護下進行小規模的閉門會議，或通過電視采訪表達自己的想法，畫面中她總是背對著鏡頭?！叭藗兛粗?，好像在看一個外星人?！?/p>

近年來，盡管政府的嚴厲打擊減少了黑手黨在西西里和那不勒斯的活動，有組織犯罪仍然是意大利的一大難題。被稱為“光榮會”的意大利黑手黨被認為是歐洲最主要的可卡因走私團伙之一。許多人在出面指控黑手黨成員后失去了所有，被迫流離失所甚至被殺害。

艾羅說，自己步入政壇就是為了確保沒有人再過上她這樣的生活。她想保護這些愿意站出來對抗黑手黨的人：“他們不應該被邊緣化，必須得到政府的支持和表彰。所以我決定再次成為一個‘合法存在的人，如果當選議會成員，我將再次公開露面，我將不再是26年前被驅逐的那個人?！?/p>

3月4日，艾羅回到了西西里北部的馬薩拉，26年后第一次以公民的身份再次投票，“我在投票的隊伍里面默默流淚，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為什么”。在這里，她贏得了近78000張選票，以51.2%的高得票率勝出。

一份意大利報紙稱：“這是剛剛過去的這場超現實的選舉中最高潮部分?！痹谌珖秶鷥?，五星運動黨的表現也遠好于預期，32%的選票使他們成為最受歡迎的政黨，并改變了政治格局。

選舉結束后，艾羅已經準備好從中央保護局那里“拿回”自己真正的身份，以皮埃爾·艾羅的名字正式成為議會的一員?！拔疫€是會感到害怕，我已經不習慣閃光燈了，僅僅是看見照相機就足以讓我陷入焦慮?！?/p>

她的女兒如今已經長達成人，馬上也要迎來自己的孩子。她寫信給艾羅說：“媽媽，我知道你一定可以辦到，因為你是個堅強的人，我希望我的女兒也會和你一樣堅強?！?/p>

得知勝選的消息后，艾羅想把這個勝利第一時間獻給保羅·博爾塞利諾?！爱斘译x開西西里島時，他對我說：‘帶上西西里島，把它撕掉、忘掉吧。今天我想，‘這次你也許錯了，親愛的保羅叔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