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掃帚獎的突破與尷尬

王一博

王寶強憑借《大鬧天竺》獲得了人生中第一個導演獎。

頒獎現場，他身穿夾克外套、黑色休閑褲登場，從導演陳德森手中接過獎杯——一把金色掃帚?！皠e怪我們，對不起啊，對不起啊?！绷硪晃活C獎嘉賓田海蓉滿臉歉意。王寶強揮了揮金掃帚：“雖然我也知道金掃帚不是一個特別光彩的獎項，但是它可以鞭策我進步?！?/p>

這是3月26日，北京博納星輝劇院，第9屆中國電影金掃帚獎頒獎典禮。王寶強是當晚的“最令人失望導演”獎得主。金掃帚獎由《青年電影手冊》主辦，每年評選出“最令人失望”的華語電影和電影人。王家衛、張藝謀、馮小剛等大導演都曾獲此殊“榮”。

舉辦九屆以來，王寶強是第一位到現場領獎的一線明星。評委會的頒獎詞是：“把導演處女作拍成一團漿糊，豪華的客串陣容沒有為影片增加光彩，無趣的模仿讓電影看上去令人相當尷尬?！洞篝[天竺》是一個演員跨界當導演然后失敗的案例?！?/p>

當晚，王寶強領獎這件事上了熱搜，讓一直不溫不火的金掃帚終于火了一把?！肚嗄觌娪笆謨浴返闹骶幊糖嗨梢彩墙饞咧悛劦膭撧k人，他高興壞了：“沒想到（這）是我資金這幾年最少的一次，反而是效果最好的。冥冥之中肯定是有個什么東西在支持我，說你要做下 去?！?h3>不黑箱的獎

這不是王寶強第一次和程青松打交道了。2012年和2013年，王寶強連續兩年憑《Hello樹先生》和《泰囧》獲得《青年電影手冊》頒發的“年度男演員”。這是《青年電影手冊》為鼓勵年度佳片和優秀電影人而舉辦的另一個獎項，從2012年開始，它和金掃帚在同一個舞臺上頒出。

王寶強領取“最令人失望導演”獎

6年前，王寶強曾公開表示如果日后得了金掃帚，一定到場領獎。劉曉慶、郝蕾、秦海璐也都有過類似承諾?！斑@個獎不是針對人的，（是）針對作品的?！?月29日，金掃帚頒獎典禮結束后的第三天，程青松接受了本刊記者的采訪。他的辦公桌上擺著兩把金掃帚。程青松拿出一張賀卡，“這是寶強過年時寄給我的?！?/p>

“估計這是一個不內定，不黑箱的獎項?！?013年獲得“最令人失望導演”的香港導演馬偉豪委托助手來領獎，發表了這樣一句獲獎感言。他導演的《河東獅吼2》是當年金掃帚的大贏家，男主角小沈陽憑此片拿到“最令人失望男演員”，雖然沒有親臨現場，但在微博上做出了回應：“金掃帚，應該辦下去。我打心眼里承認確實是爛！”

幾天后，他的師父趙本山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雖然“頭一次知道金掃帚獎是干啥的，但會減少小沈陽的拍戲量，金掃帚對他（小沈陽）來說，也是一個平衡?！?/p>

那一年，辦了四屆的金掃帚第一次有了領獎者。前三屆頒獎禮上，工作人員甚至用頭戴得獎者海報的方式來“代領獎”。程青松曾發微博說，如果第四屆還是這樣，以后就停辦。但賈樟柯、李玉、秦海璐、郝蕾等電影界朋友都鼓勵他：“你一定要堅持做下去，讓這個獎發出你的聲 音?！?h3>“我不知道我得罪了誰”

得獎或提名的人中，不少是程青松的朋友。2015年，徐靜蕾的《有一個地方只有我們知道》提名“最令人失望影片”。程青松給徐靜蕾打電話通知她時，只得到了一句回復：“沒關系?！?017年，《青年電影手冊》出版第七輯，徐靜蕾還為封面題寫了書名。

也并非所有人都能輕松地接受這把“掃帚”。2014年，景甜憑《特殊身份》和《警察故事2013》拿到“最令人失望女演員”。當她的工作人員接到組委會電話時，未發一言，直接掛斷。今年，劉亦菲憑借《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烽火芳菲》獲得“最令人失望女演員”，其經紀人在接到組委會電話時，質問道：“您覺得誰能去領呢……我們自己不會認可這種評法是正確的?！边@段對話在頒獎典禮上被播放了出來。

會不會得罪人這個問題，從9年前籌備開始，就一直被追問?！爸挥兴麄儯ㄖ斧@獎的電影人）才知道我得罪了他們沒有，我自己并不知道我得罪了誰。要怕得罪人就不做這個獎了?！?/p>

2009年，張藝謀的《三槍拍案驚奇》上映時，電影人陳勵志、編劇寧財神等業內人士和主流媒體紛紛叫好。影評人文森特曾撰文：“在某著名網站的某電影小組就大肆刪除不利于《三槍》的評論、封禁相關作者?！?/p>

程青松將這種行為定義為“電影營銷”?！霸?009年特別明顯，通過營銷的方式收買影評人的聲音?！眲撧k金掃帚獎的想法由此產生。這當然不是程青松的獨家創意，好萊塢在1981年就創辦了金酸梅獎，評選出當年的最差導演、演員、影片等，一辦38年。相比之下，金掃帚要溫和多了。獎項名稱定為“最令人失望”，聽上去是原本對得獎者抱有希望的意思，“我們還是比較（尊重）中國人的文化，‘最令人失望還是含蓄一點?！彼ｎD片刻，“說實話評的還是最差?！?h3>“連打車費都不給報”

2010年1月30日，第一屆金掃帚獎頒獎典禮在北京SOHO尚都的一處露天平臺上舉辦。場地費加上一臺大電視機的租金，總共花了5000多塊。入行近20年來，程青松多次擔任金雞百花電影節、長春電影節的策劃工作，結識了很多電影界友人。這一次，制片人方勵、導演李玉、學者崔衛平、演員黃璐等人都來捧場。崔衛平致辭時說，希望得到金掃帚獎的電影人，能騎著掃帚飛翔，超越爛片。

“當時很高興，我們終于辦了?！背糖嗨烧f。但一路走來，金掃帚獎幾度維持不下去。資金緊缺是最大的壓力。每年他都要為拉贊助發愁。

“今年也是一樣，就是遇到辦不下去（的情況）?！背糖嗨纱蜷_手機備忘錄，上面記錄了今年頒獎典禮的所有開支。大到場地租金，小到礦泉水費，林林總總加起來要40萬。今年的金掃帚獎沒有拉到贊助，錢是主辦方自己負擔的。

絕對不找影視公司合作是程青松定下的一條規矩。只有這樣，才能保證評選不受行業利益的左右。贊助商只能從別的行業中找。如果找不到，費用就要自己出。

按照所有電影頒獎典禮的習慣，出席嘉賓的交通費、住宿費、化妝費應該由主辦方提供。金掃帚獎是個例外，全是頒獎嘉賓自費。演員郭曉冬曾調侃：“老程，你太不仗義，連打車費都不給報！”

現在，程青松已經開始為明年的金掃帚獎做準備了。他的團隊要列出第一季度上映或發售的所有華語電影，結合專業電影網站評分、觀眾口碑和團隊內部意見，篩選出本季度令人失望的電影初選名單。

到明年1月初，全年的初選名單會在網絡上公布，由網友投票，產生提名名單。最后，再由20余位專業人士組成評委會，實名投票產生得獎者。這些評委是《青春電影手冊》編輯部從電影學者、文化評論人、媒體人中挑選出來的。比如影評人文白，曾因批評電影《夏洛特煩惱》涉嫌抄襲外國電影橋段，被片方起訴。程青松看到了文白的影評，非常欣賞他的獨立思考能力，于是邀請他來做評委。

第一屆金掃帚獎結束后，有位評委找到程青松，說明年不會再來了。理由是和某導演關系好，礙于面子不能再參加。程青松表示理解，但他也在心里劃了一條線，“（評委）應該是敢于說真話的，不怕得罪明星和導演?！?h3>越辦爛片越多

這個要說真話的電影獎，還是受到了“威脅”。

2013年1月23日，第四屆金掃帚獎，“最令人失望的女演員”8進3投票正在進行。當晚，新浪博客投票平臺得票數最高的候選人是《Hold住愛》和《大武當之天地密碼》的女主角楊冪，票數為2000多票。一天后，組委會發現，在不到24小時內，張柏芝、景甜、柳巖三位候選人都增長了7萬余票，楊冪的票數依然保持不動。

程青松認為這是粉絲的惡意行為?！安┛鸵灰怪g就刷很多，我當時一下子驚呆了。有一個演員沒有票（數）變（化），另外呢三個女演員的（票）全部變?！弊罱K，當年此獎項在該投票平臺的票數作廢。

流量時代也是從那一年開始的，越來越多的“楊冪式”演員在此后出現，類似情況不斷發生。今年，趙麗穎入圍初選名單，粉絲在貼吧中直接呼吁“投別人”。還有一些不明就里的粉絲，在沒有了解清楚金掃帚獎究竟是什么的情況下，給趙麗穎投票，其他粉絲急了，發微博說：“金掃帚是年度最差影片頒發的獎項，不要投自家！”

程青松把這些現象統稱為“刷票”，團隊也在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起初，投票在博客、微博上進行，有人刷票，他就把平臺轉移到微信公眾號?！艾F在公眾號也來刷（票），那我們就再想想辦法，我們現在可以用H5?！边@是一種基于HTML5技術的交互網頁應用，可以結合算法控制用戶的請求頻率，以此來減少刷票的可能性。

2009年，程青松在解釋為什么創辦金掃帚獎時在博客上寫道：“2009年是中國電影出產爛片最多的一年?！彼麤]有想到，九年后“爛片是有增無減?！背糖嗨陕柭柤?，即便如此，金掃帚的初衷始終沒變，“有批評聲音才會提醒你，不然沒有人提醒你，你越來越好，有可能反而出事，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