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在深深印象里等你歸來

◎凝佳恩

11月11日，收到一箱從新疆寄來的阿克蘇蘋果。我微信告訴你禮物到了，你發來一個齜牙的表情，緊跟著附送一張圖片，是場白雪紛飛的凍人美景。

你在的新疆正飄著飛雪，我居的杭州秋意濃烈。

小區附近的愛山廣場，黃燦燦的銀杏鋪落一地，貪玩的孩子踩在黃毯上嬉戲。我隨手撿起幾片拿來拍照，放下再看，竟擺出你簡單的姓氏。不知從何時起，我對你的思念，已然超越意志，成為不呼即來的自然習慣。

和你相識，準確來說是在太子灣公園。初入大學的新生，總會報些亂七八糟的社團，你和我算是萬千普通中獨特的存在，拒絕打醬油浪費時間，僅選了一個心儀的組織——記者團。當時的你是因為愛好攝影采訪入了社，而我喜歡編輯撰稿參了團，機緣巧合成為團友。

平日忙于學業，大例會也是匆匆聽過。開學多時，我們雖知對方姓名，但因不曾面對面介紹認識，所以并不熟悉。

真正熟絡是十一過后的周末社團活動，團長為促進成員互相了解，組織校外野炊。你負責照相，帶了專業的三腳架過來，我缺乏靈感，特地趕去湊熱鬧。做游戲和你分在一組，順理成章地交談多于平常。

那個季節，不是太子灣公園的最佳游玩時間。盡管不在花期，沒有沁人心脾的郁金香和西洋水仙花信子，異域風情的風車旁還是會有三三兩兩的小情侶幽會，西側的小教堂邊依舊候著拍婚紗照的甜蜜新人，浪漫氣息肆意充斥。

我吃飽喝足沿著棧道往西走，搜集有用的素材，你掛著相機時而按下快門時而調整焦距，定格美好瞬間。年輕人容易相處，有了共同話題一談就止不住。等意識到時間，我們已不知不覺偏離原始路線走出了公園。

大概是旅游黃金周的熱潮剛剛退去，當天的蘇堤上人頭可數。聽我坦言背井離鄉報考杭州院校，原因之一就是想好好在“人間天堂”走一遭，賞遍杭城美景。你索性臨時當起導游，為我耐心介紹故鄉。

西湖是你引以為豪，常來走走的地方。粼粼波光，碧水搖曳，風起憂愁落，輕輕一吹，就卷走滿腔不快。一輛自行車，一臺相機，繞湖而行，會偶遇不少遠道而來的國外友人，在景觀切換間欣賞人生百態。

你說郁悶煩亂了就會來這里轉轉，把心事吐給湖水聽，嘮叨完了心情也好了。不知是那天的陽光溫暖得讓人失去理智，還是你完美的側顏迷亂少女的芳心，我竟鬼使神差說出“如果不嫌棄，我愿聽你傾訴”的句子。話一出口才察覺不妥，我頓時羞紅了臉，你愣了愣，眉眼彎成月牙，露出干凈的笑容，完勝如畫風景。

為了遮掩蕩漾的心神，我故意表現出大大咧咧的樣子，嘻嘻哈哈地同你繼續說笑，要你請我坐游船。你說有朋自遠方來，自然該盡地主之誼，于是毫不猶豫地買了兩張票，還給了我嶄新的一元紙幣，讓我看著背景把玩。

你是想要我對比著欣賞湖面上的三座石塔。游船勻速行駛，打馬而過的一瞥，哪比得上不拘時刻的盡情瀏覽，我任性地拉著你登了島。三潭印月不大，自北邊登上九曲橋賞景，別有一番情趣，沿中線往南走能到御碑亭。島上花木重重，疏影橫斜，許多游客停下合照留念，我也跟風與景同框，意欲留住珍貴的畫面。你按下快門的同時，一時沒忍住，吐槽我凹出的造型Low到爆。

我向來注重別人的評價，聽不得不入耳的話，但是你除外。即便是開玩笑講的字字句句，我也會默默記在心里。博學多才的你對我而言，不需要任何理由來特殊相待，就像別人都對石塔小孔興致勃勃，我唯獨偏愛我心相印亭，仿佛跟你一起穿過亭子，接下來的生活就會有所不同。

那日過后，我們的聯系逐漸多了起來。你專業主修建筑學，對民居屋舍極感興趣，時不時外出取景研究樓宇風格，也偶爾會帶上我東走西逛，熟悉周邊，及時更新思維儲存。

富春江南岸的龍門古鎮，是我與你同去的第一個稍遠之地。電影《富春山居圖》曾在此取景，當地古建筑被很好地保護起來，牌樓、戲臺歷經修繕完好如初。漫步青石板上，穿過幽深古巷，隨手一拍都是文藝范兒十足的大片兒，連我這個既不可愛也不溫婉的女漢子，進了你的鏡頭，都變得唯美得不像樣子。

我也曾夸過你的攝影技術，能化腐朽為神奇。你說在圖集所有的原像里，最喜歡我在茶田躬身攏發的那張，不加修飾，美得清新自然。那張照片是后來去梅家塢采訪茶農的時候，我俯身嗅葉時，聽你叫我的名字，我側臉望去，你抓拍下的，背景是環繞的青山和蒼翠蔥郁的茶樹，詩意盎然。

茶文化是杭州特色之一。三四月份是采制新茶的最佳季節，也是茶農們最忙的時期。那次采風行程安排匆忙，時間有限，未能親身體驗采茶、制茶的樂趣。你猜到我心有遺憾，五一小長假回家的前一天，你送了我一包新上市的龍井，說清明前后的茶葉最好，特意讓茶社老板留的，可以帶回去細細品嘗。

我寫文章編故事，勉強算得上文青，但不是個很有品味的人，品茗完全是同你熟識之后才學會的。你身上有著建筑師的發展創新魅力，亦不失文人墨客的書卷氣，與你相處久了，我的風格品性潛移默化間也得到了提升和改變。比如會擺出幾種好看的Pose供人拍照，比如看到某個別致建筑也能點評上幾句，再比如嘴養刁了，東西專挑好的吃。

杭幫菜清淡卻絕非寡而無味，鮮咸益彰，嫩中帶甜，注重時宜、食鮮，盡量保持材料的原汁原味?！棒~米之鄉”物產豐盛，原本討厭海鮮腥臭味的我，在你好心的循循善誘下，倒也慢慢愛上了魚蝦貝蟹，于味蕾中感受杭州的另一番美。

在所有美食里，西湖醋魚是我的最愛。烹飪火候要求嚴格，三四分鐘燒得恰到好處，澆上一層平滑適量的糖醋，出鍋后的鯤魚帶著一股難得的蟹味，肉嫩爽滑，輕輕嚼上一塊，唇齒留香。你的拿手菜是豆腐燒魚頭，雖比不上聲名遠揚的“乾隆魚頭”，但鮮嫩可口。

你說女孩子多吃魚會變聰明，我便無條件地愛上了魚肉魚湯。清楚你廚藝精湛，我就打著各種不容拒絕的旗號讓你做菜給我吃。那個時候你爸爸工作忙，常常出差，我一有機會就去你家蹭飯，你話里話外未曾透過片語怨言。我買菜，你掌勺，茶米油鹽齊全，覺得日子也變得有滋有味起來。

大學四年讀完，本該畢業后找份工作養家糊口，私心作祟的我早早就開始準備考研，因為這樣一來，就有無懈可擊的理由和5年學制的你多待一段時間。

可惜，最后我發揮失常，與期望的學校失之交臂，迫于家庭壓力，不得不老老實實投簡歷接受面試坐進辦公室。而你，選擇了定向就業，去了最想去的新疆烏魯木齊。

這也是你最愛的媽媽放不下的地方。你的媽媽是位了不起的建筑師，因常年奔波，身體過度消耗，年紀輕輕就去世了。你鮮少提及和她有關的話題，每當我不經意問起，你都會拿別的事轉移注意力，偶爾搪塞不成功，便會告訴我她去了遠方。

啟程之前，你約我在斷橋會面，告訴我你爸媽當年就是在這里相遇的，殘雪未消，銀裝冷艷。杭州看著你出生，而新疆有媽媽的故事，你拍下大量照片排遣思念，只身前往夢寐之地實現媽媽的夙愿。即使家鄉有你尚且健在的親人，有一再挽留你的女孩，都未能改變你根深蒂固的毅然決然。

你輕裝上陣跟這座土生土長的城市告別，留下深淺不一的足跡供我懷念。歸隱林泉終身不娶的林和靖，最后挑了一支玉簪陪葬。你走時帶了一枚刻有我筆名的印章，還是被淚眼婆娑的我強行逼迫放進包里的。

我嘗試過，努力過，仍舊無法阻止你蓄謀已久的離開，無計可施又不能奮不顧身隨你同行，可以做的，是在回憶里等待。落葉終要歸根，我想，總有一天你會歸來，哪怕青絲熬成白發，我只愿與你賞孤山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