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文筆，可以好成什么樣呢

張佳瑋

張佩綸同治九年中舉，一年后中進士，下筆千言，慷慨好論天下事。他是張之洞那波清流黨的主將，年輕氣盛。

1880年，法國侵占安南；三年后，清朝派軍隊人安南，想捍衛自己宗主國的地位。李鴻章當時正組織中國海軍建設和海防計劃，懂國際法，建議朝廷與法國談判。

張佩綸看不下李鴻章如此畏縮。于是，“法國奸計婦孺皆知，唯李中堂一無所知”，又，“李中堂為法人所愚弄，朝廷又為李中堂所愚弄”。有人認為張佩綸率先認定李鴻章是秦檜的。

李鴻章那邊則在打探，基本確認法國人不想貿然投入大規模戰爭，只要河內與紅河的貿易航行罷了。李鴻章去談判，1884年基本確定了：中國軍隊撤出越南，法國人自己與越南簽訂合約，法國允諾不侵犯中國，不要求賠款，而且絕不使用有損中國威望的字眼——然而張佩綸們憤怒了，47封奏疏大罵李鴻章賣國。

于是本來打不起來的戰爭開始了。張佩綸被派到福建，會辦福建海防。福建馬尾船政學堂23歲的天才詹天佑提醒他，要提防馬尾港的法軍戰艦。張佩綸才不管，云集自家十一艘戰艦扎堆；船長們跟他說這不好，張佩綸生氣了：一幫兵油子，欺負我不懂行是吧？我罵！——把船長們罵跑了。

法國人下了戰書，大家又請張佩綸準備交戰，張佩綸生氣又把大家罵跑了。

終于法國艦隊升火過來了，一小時內，十一艘中國軍艦全潰，法國人自己幫忙建造的馬尾船廠也被摧毀了。

張佩綸呢？一路逃到彭田鄉。

接下來才是張佩綸一生最好玩的瞬間。手邊有了紙筆，張佩綸當然得發揮他的才華。全軍大潰，怎么辦呢？寫封奏章吧。他文筆好，奏章寫得華麗，朝廷一看，好，看來贏了！趕緊發犒勞，還下令以后張佩綸兼船政！——船都被轟沉了，兼什么船政呢？

后來，朝廷聽說了真相，氣壞了。張佩綸倒了霉，戍邊去吧。

四年后，張佩綸回京，意外得了好運：李鴻章不計舊惡，拉他當了自己的幕僚，還把22歲的女兒嫁給了40歲的張佩綸。袁世凱說：“天下翰林真能通的，我眼里只有三個半，張幼樵、徐菊人、楊蓮府，算三個全人，張季直算半個?！睆堄组跃褪菑埮寰]了。按說他著實有才華，但終究文章翰林與現代戰爭，那是兩回事啊。

最后一個故事。李鴻章嫁給張佩綸的女兒，叫李菊藕；李菊藕后來生了個兒子張志沂，張志沂有個女兒，叫張愛玲——嗯，就是我們熟知的那位張愛玲。

（梁衍軍摘自《看天下》 2018年第8期 圖/羅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