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惡搞，搞壞的豈止是習俗

藍風

編者按：百度搜索“婚禮惡搞”詞條，網上的相關結果多達600余萬條，包括視頻、圖片、點子、游戲，當然還有惡搞引發的各類案例乃至慘劇。

婚禮都講究喜慶、熱鬧，為烘托氣氛，承辦婚禮的婚慶公司、參加婚禮的賓客，想幾個點子，設計一些小游戲、小節目，鬧鬧新郎新娘、伴郎伴娘，甚至逗逗新郎父母，只要遵循公序良俗，原本無可厚非。但近幾年，鬧婚漸漸被異化，演變成了對新人或其家人的丑化，或對當事人的無意傷害。比如給新郎父母描眉畫眼，讓他們男女反串，扮丑角搞怪自黑；或讓他們掛牌“游街”，紙牌上甚至寫著侮辱性文字；或者將新郎綁縛在樹上，大冬天的脫成半祼，再往臉上涂油漆、身上澆汽油，甚至強迫新郎做十分危險的游戲，極易引發嚴重后果，瞬間讓“喜劇”變慘劇。更為嚴重的是，這種婚禮惡搞目前完全缺乏監管，正日漸泛濫，直接威脅婚禮參與者的人身、財產安全，敗壞社會風氣，亟待采取對策予以糾正。

婚禮惡搞無下線

2018年1月，陜南某鎮，氣溫0℃上下。在一個十字路口，一名男青年胸部套著紅色胸罩，下身穿著紅色內褲和黑色絲襪，半裸著身體被捆綁在路燈桿上瑟瑟發抖。一群人圍著他，將雞蛋、油彩、醬油、醋甚至不明液體劈頭蓋臉地投向他。他的臉上、身上流淌著五顏六色的液體，眼睛睜不開，只好低著頭默默忍受?，F場一片吆喝、歡呼、尖叫聲，引來大量圍觀者拍照。有不明真相的路人想要報警，卻被告知綁在路燈桿上的男青年是新郎，大家正在鬧婚。

新郎姓張，那天他攜未婚妻回老家舉行婚禮。事前父母曾跟小兩口吹風，按照家鄉習俗，鬧婚是婚禮的一個重要環節，是為了渲染喜慶氣氛，也是對新婚夫婦的祝福。新郎那天被整得越厲害，證明這家人越有人氣。而被捉弄取笑者絕不能生氣，否則會破壞喜慶氣氛。父母還舉例說，村里某家人因為人緣不好，娶親時沒人去鬧，十分冷清，而另外有一家人，娶親時鬧了一整天，人旺財也旺。父母言談中流露出羨慕和懇求，希望小張不要讓他們失望。以前小張見過村里鬧婚的場面，可謂慘不忍睹、膽戰心驚，但他是個孝子，為了父母的臉面，他滿口答應。好在新娘也是本地人，理解家鄉的習俗。

但事到臨頭，小張還是忍無可忍。當有人往他身上潑散發著臭味的污水時，他終于忍不住發飆了，一聲大吼：“滾！”原本興致勃勃的親友們，一個個目瞪口呆。

鬧婚中最常見的“鬧新郎”“鬧新娘”“鬧公公婆婆”古亦有之，但近年來，有些地方興起了“鬧伴娘”之風，且逞愈演愈烈之勢。

2017年12月，川北某鎮。一個扎著彩花的婚禮車隊緩緩駛入一個氣派的農家大院。在熱鬧喜慶的嗩吶和鞭炮聲中，一襲大紅禮服的新娘挽著新郎的胳膊在一群人的哄鬧聲中下了車，緊跟著下車的還有兩位分別穿著粉色禮服和淡黃色禮服的伴娘。四人剛走出幾步，穿粉色禮服的伴娘似乎想起了什么，轉身走回婚車?？删驮谒_車門的一瞬間，一群男青年蜂擁而上，將她抬起來撂到了婚車頂上，掀起她的禮服，露出內褲。伴娘拼命將禮服往下拉，試圖遮羞，可無法抵擋一群男人的蠻力。而周圍的哄笑聲似乎在給那群男青年加油，他們更加肆無忌憚，解開了女孩的禮服。在徒勞的反抗中，女孩子用手擋住身上的關鍵部位，無助地哭了起來?？伤目蘼暡]能讓一群男人罷手，他們緊接著去解她的內衣，并趁機在她身上亂摸……一位老婆婆實在看不下去，厲聲喝止了一幫男人，并拿來衣服給女孩披上。

類似的鬧婚現象，近年來在很多農村地區日漸泛濫，形式上則五花八門，如涂油彩、抹鍋灰、扒衣服、扔雞蛋、淋醬油、噴干粉、綁電線桿、炸鞭炮、扔水塘，等等，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而且，婚禮當天不只是新郎新娘、伴郎伴娘會“遭殃”，就連公公婆婆等長輩也可能難以幸免。甚至，上述現象從農村漸漸向城市蔓延，一些婚慶公司為了在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勝出，還主動策劃并提供一條龍“鬧婚服務”，極盡所能地設計各種情節以迎合這種低俗。更有甚者，有的婚慶公司還雇傭職業伴娘供“鬧”，并根據婚禮上“亂來”的程度收費。而為了圖個熱鬧，參與婚禮的賓客也會熱情參與，使惡搞程度進一步升級。

2018年2月初，鄂東某縣。為了給兒子舉辦一個喜慶、隆重、熱烈的婚禮，一生愛面子的老陳拿出1萬元錢請了當地最能鬧的一家婚慶公司操辦婚禮，結果卻讓他丟盡了面子。原來，婚禮上司儀不斷出節目，一會兒整新郎，一會兒撩新娘，一會兒又調戲伴娘，粗俗的游戲贏來陣陣掌聲和口哨聲。當雙方家長上臺時，司儀提出讓公公和新媳婦共同表演一個節目，名為“耙灰”。老張心里有些不悅，但礙于面子還是順從地戴上了司儀遞給他的寫有“灰爹”字樣的高帽子和一個竹耙子。按照司儀的安排，老張跟兒媳婦面對面近距離站著，臺下的人不約而同地喊著“抱一個”，老張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正尷尬之際，突然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一個趔趄撲進了兒媳懷里?？吹窖矍暗囊荒?，身為教師的新娘母親當場發怒，拂袖而去。

同樣辦喜事的老胡家，則因無底線的婚鬧而難以收場。2017年10月，粵北某市。一家酒店張燈結彩，老胡正辦喜宴招待賓客。臨時搭建的舞臺上，一個個節目輪番上演?；净槎Y程序走完后，表演節目開始。演員們大都衣著暴露，臺下開始有些騷動，除了喝彩聲、口哨聲，還有不滿的“嘖嘖”聲。這時，一個濃妝艷抹的女演員在臺上大聲吆喝：“有沒有帥哥愿意上來同臺表演？”在一陣哄鬧聲中，兩名男青年上臺。一女兩男開始了大尺度的涉黃表演，場景不堪入目……

約10分鐘后，警察趕到現場，以涉嫌色情表演為由強令表演者停止演出。原來，有人實在看不過眼，報了警。

惡搞搞壞了什么

“鬧婚”是地方婚俗文化的一種表現形式，無非是圖個熱鬧喜慶。結婚作為人生大事和喜事，沿襲民間習俗鬧一鬧無可厚非。但“熱鬧”不等于“胡鬧”，“搞笑”不等于“惡搞”。而惡搞一旦沒了底線，就走了樣變了味，對當事人的傷害和對社會的惡劣影響都不容小覷。

2017年11月，廣東某地。一男子手持鐵錘朝新娘家的玻璃門猛砸數下，旁邊有人不停地起哄歡呼。因碎玻璃飛濺，門后的幾名伴娘和攝影師都不同程度被劃傷。據說這一帶有掄錘砸門接親的習俗，但這段暴力接親視頻在網上傳開后，還是觸及了人們的底線：這哪是娶親，分明是暴力打砸??！

2017年10月，天津某地。一對新人舉行婚禮，數名男子戴著口罩，手持滅火器朝新郎狂噴干粉，導致新郎當場昏厥。盡管新郎最終蘇醒，有驚無險，但該視頻還是在網上引發熱議：滅火器能隨便玩嗎？就不怕出人命嗎？

山東某地。一位伴郎被多人抬起來“打夯”，因動作太猛，伴郎頭部著地后昏厥。后經證實，伴郎被摔成了腦震蕩，雖未危及生命，但住院多日方才痊愈。

像這樣因婚禮惡搞而導致當事人受到身體傷害的案例不斷在網上曝出，讓人唏噓。然而，更刺痛人心的，是有人因為參加婚禮而丟掉性命。

2017年6月，22歲的伴娘魯某參加同村好友的婚禮，在鬧婚過程中從4樓陽臺意外墜落，經搶救無效死亡。更早一些，2016年9月，28歲的海南姑娘楊某做伴娘時遭鬧婚者強行灌酒，后因酒精中毒致嘔吐物堵塞呼吸道窒息身亡。

除了這些直接的身體傷害，人身污辱與猥褻還會對當事人造成心理傷害。

小云是一名大學生，家里經濟條件不好，靠勤工儉學補貼生活。2017年10月，剛上大一的小云聽人介紹，說給人當伴娘掙錢多，做一次少則能掙幾百元，多則能掙上千元。小云想得很簡單，說：“做伴娘不就是陪在新娘身邊，幫她補補妝，拿拿包包嗎？這個我會！”別人提醒她，可能會鬧伴娘的，她卻不以為然：“大庭廣眾之下，還能怎么鬧？不可能違法吧？”就這樣，單純的小云跟著一個婚慶公司到了鄉下。一開始，還真像小云想象的那樣陪著新娘就行，但當新娘進了洞房后，小云冷不防被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按倒在了沙發上。她拼命呼叫，可她的叫聲被哄笑聲淹沒。那天，她幾乎半裸著被一群男人摸遍全身。

回學校后小云在宿舍哭了一夜，次日在同學陪伴下準備去告那家婚慶公司，可婚慶公司的人勸她：“一個女孩子，名聲最重要，事情鬧大了對你不好?！?/p>

小云打算就這樣忍受屈辱，不再追究，可樹欲靜而風不止。幾天后，小云收到男友發來的一段視頻。小云一看，那正是她受辱的場景！她拼命跟男友解釋，可男友不聽，并很快拉黑了她。盡管那段視頻只在小范圍傳播，但小云感覺全世界都看到了她裸著身子被男人摸來摸去的情形，走在路上都不敢抬頭。不久，小云的精神出現異常，無法正常上課，不得不休學。

除了對當事人造成身心傷害，婚禮惡搞對社會產生的不良影響也不容忽視。

家住云南農村的小周和小胡是發小，周家和胡家也是世交。2016年5月，小周結婚。當地有“鬧婚”風俗，鬧得越厲害預示著這家人越興旺。小胡覺得自己跟新郎這么鐵，責無旁貸應該充當“鬧婚”主力。為了保證“鬧婚”效果，他秘密策劃了一系列花樣。小周結婚那天，當車隊經過一個路口時，小胡指揮一群小伙子將新郎綁了下來，扒光了他的衣服，只留下一條紅內褲，又往他身上潑紅油漆，臉上涂紅墨水，寓意“紅紅火火”。然后，幾名彪形大漢押著新郎來到鎮上，“游街示眾”。新郎事先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當時就有點惱火，但又身不由己。更讓他氣憤的是，在游街過程中，他的眼睛被鬧婚者扔過來的鞭炮炸傷，他不得不到附近的衛生院處理。等他包扎好眼睛出現在新娘家時，良辰已過，他的一只眼睛又包著白色紗布，岳父一家很不高興，新娘更是怒氣沖天不肯跟他走。后來，經大家相勸，新娘雖然陰沉著臉上了婚車，但喜慶氣氛已了無蹤跡。

這件事一直讓小周家耿耿于懷。小周甚至將自己婚后夫妻不和、生的孩子有殘疾等都歸罪于小胡與他策劃的那場鬧婚，并尋思著等小胡結婚時以牙還牙。

一年后，小周收到了小胡的結婚請柬。參加婚禮之前，小周特意準備了辣椒水、滅火器等鬧婚工具?；槎Y上，小周懷著報復心理，用辣椒水對準新郎的眼睛猛噴，小胡的眼睛被灼傷，只好請人去接回了新娘。

兩場你來我往的鬧婚，讓原本要好的兩家翻臉成仇，不但不再往來，還常常因為一點小事惡語相向甚至大打出手，村干部多次做工作都無法調和矛盾。

婚禮惡搞除引發家庭矛盾、影響鄰里和睦，還敗壞社會風氣，危及青少年健康成長。

近年來，校園暴力事件屢有發生。警方曾對一起農村校園欺凌事件調查時獲知，一群恃強凌弱的孩子所采取的殘忍欺凌手段，大都是在鬧婚時跟成年人學的?；槎Y是參與面廣泛的大眾活動，自然少不了看熱鬧的孩子。一幕幕暴力、色情場景，難免辣了孩子的眼睛，污了孩子的心靈。

抵制低俗，倡導文明婚禮

鬧婚習俗，原本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一部分，為何一步步變成了背離現代文明與法治的惡俗？其根源是多方面的。

首先是人們對傳統習俗的誤解，折射出文明的缺失。最初的鬧婚習俗，其實具有祝福佳偶并緩解“盲婚啞嫁”尷尬的功用，是很有分寸的。據文化專家袁庭棟介紹，傳統的婚禮儀式十分嚴肅。迎親時新娘只能待在轎子里，連轎簾都不能掀開；拜堂是在擺放祖先牌位的堂屋，不能隨便說笑；新郎新娘被送入洞房后，新人換了衣服才到另外的地方吃酒；參加婚禮的親朋好友，到了婚宴上才可以開開玩笑，但也僅限于禮儀范圍之內，包括聽房、鬧房等。發展到現在，之所以會“鬧”得毫無節制，緣于人們對習俗的誤解，說明一些地方文明的缺失。尤其是一些經濟欠發達地區，由于文化生活相對貧乏，文明素質有待提高，“鬧婚”中的粗鄙、低俗、暴力等文化垃圾更是大行其道。

其次是從眾心理和行為上的盲目效仿，反映出人們法律意識的淡薄。鬧婚時無底線惡搞的人，大都出于從眾心理，行為上盲目效仿，比如長輩們大都以“過來人”自居，覺得傳統就是這樣的，不鬧反而覺得不正常。后輩們則認為，大家都是這樣鬧的，鬧鬧又何妨？不過是助興而已，即便過火一點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正是抱著這種法不責眾、喜事為大的心理，男女老少都積極參與，把鬧婚當成集體狂歡，進而演變為群體性倫理混亂，或暴力、色情鬧劇。有法律專業人士指出，客觀上講，部分婚慶民俗中的扒衣服，摸新娘、伴娘身體等行為屬于猥褻行為，已觸犯法律。不僅如此，過火的鬧婚行為還有可能讓鬧婚者犯侮辱罪、過失傷人罪或過失致人死亡罪等罪名。即便一些侮辱性的行為不足以構成刑事犯罪，但行為人也可能逃脫不了相應的侵權責任。

最后是婚慶機構的推波助瀾，折射出社會管理方面的缺位。近年來，隨著婚慶市場的競爭加劇，一些婚慶公司為了招攬生意，在所謂的婚禮創新上下功夫，以離奇、古怪、大尺度的策劃來迎合、吸引客戶，使鬧婚中的惡搞越來越惡俗。這種現象折射了婚慶行業缺乏規范管理，從業人員素質不高，道德約束力不足，整個行業無序發展的現實。

鬧婚中存在的惡俗惡搞行為已引起社會廣泛反感。中國青年報的一項社會調查顯示，逾七成受訪者呼吁抵制低俗鬧婚，受訪者最期待的是充滿美好祝福、傳承傳統文化、體現文明風尚的婚禮。要做到這一點，需綜合施策。專家建議，應加大道德和法律對“鬧婚惡俗”的雙重約束，并建立綜合治理體系，讓鬧婚回歸民間習俗原有的樸素與文明。

倡導文明婚俗，首先需要加強宣傳引導，提升公民素養。政府相關部門應盡快出臺規范措施，加強對大眾的社會文明宣傳教育，尤其是在社區、農村，要充分發揮市民、村民參與社會管理的自主性。一方面通過各種形式正確解讀傳統婚俗，大力宣傳優秀傳統文化內涵；另一方面通過村規民約、社區共識等“柔性”倡議，對婚禮惡搞給予監督和引導，讓“他律”與“自律”意識相結合，讓文明新風更深入人心。

倡導文明婚俗，還需要加大監管力度，規范行業管理。有關部門在婚姻登記、婚禮舉辦等相關環節應制定行業規范，明確“鬧婚惡俗”范圍，并要求婚慶公司將其納入禁止清單。特別要抑制“職業伴娘”迎合惡俗“鬧婚”的灰色乃至情色交易行為，決不能聽任其挑戰道德、法律底線，助長惡俗“鬧婚”，敗壞社會風氣。

倡導文明婚俗，還需加大打擊力度，震懾違法犯罪。我國刑法明確規定，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強制猥褻他人或者侮辱婦女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如果在公共場合實施上述犯罪的，則有可能被處以五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更加嚴厲的處罰。相關人士認為，整治婚禮惡搞，也需要法律及時、果斷介入，用法律的威力遏制各類婚禮惡搞。各地黨委政府要將惡俗鬧婚列入移風易俗整治重點，毫不留情地打擊“鬧婚”中涉嫌違法犯罪的行為，毫不手軟地鏟除“惡俗鬧婚”的生存土壤。此外，遏制“惡俗鬧婚”更需當事人勇于說“不”，依法維權。而當事人如果難以拒絕，親友應站出來勸阻，共同抵制低俗，倡導文明，讓婚禮重回喜慶與祥和。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