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烈的大都無聲

嘿姆嘿姆

一眨眼，《心迷宮》已經是四年前的電影。四年前的夏天，導演忻鈺坤的這部處女作令人驚艷：一具尸體，一個老村長，一個出軌的女人，一個青年，構成了一幅關于鄉村的黑色畫卷，每一個人物都有著自己的畫筆，在那幅畫卷上肆意地涂抹，讓人看不懂畫的究竟是啥一等到所有的線條就緒，才發現每一筆，每一線，都互相牽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開始看不懂的局部，共同成就了整體。

當時我就感嘆：中國導演雖然不常玩多線敘事，可高手一出招，就讓人想跪倒，用自己的膝蓋來表達滿心的服氣。

所以《暴裂無聲》，是一定要去捧場的。說白了這部戲才是忻鈺坤最早寫成的劇本，比《心迷宮》成形得更早。而有了第一部的好口碑，《暴裂無聲》也為導演爭取到了更好的資源：錢更多了，演員陣容里也出現了宋洋、姜武等明星，還有譚卓這樣的文藝片女王。

意料之外的，《暴裂無聲》卻不如《心迷宮》那般驚艷。長達2個小時的片長，通篇的暴力鏡頭、壓抑如恐怖片一般的配樂，甚至讓人有些如坐針氈。

影片還是導演擅長的多線敘事：煤礦工人張保民、律師徐文杰、礦頭昌萬年，三個人物三條線，每一條乍看都讓你摸不著頭腦：張保民的兒子張磊在放羊時失蹤，他從此走上尋子之路律師涉嫌給礦頭做假證，正面臨調查審訊，女兒卻被礦頭綁架要挾;礦頭無惡不作，為了利益黑吃黑，不顧環境污染一力擴張自己的采礦版圖。這三條線有+連接點：失蹤的男孩、被綁架的女孩。

盡管影片長達2小時，節奏又顯得相當緩慢，回過頭來細想，卻還是能發現海量的伏筆和細節，被隱匿在沙塵漫漫的礦區——男孩臉上的奧特曼面具、瑪尼石堆、村長手里的礦泉水瓶、張保民妻子的下肢水腫、律師見到山洞的恐懼、山洞里扔石子的男孩、被昌萬年狠狠打死的手下、車廂里的斷箭、昌萬年偷偷掩埋的箭頭……其實不需要影片末尾孩子畫在墻上的粉筆畫，這些豐富的細節也已經足夠讓觀眾還原一個事情的真相。昌萬年為什么忽而暴戾忽而仁慈？律師到底掌握了什么證據？張保民為什么不同意簽字？所有的問題，回答都在細節之中。如同魔鬼在于細節，好導演也躲在細節之中。

但為什么仍然感到失望？可能是因為影片中過多的隱喻。張保民的名字，基本上就暗含了“暴民”兩個字;而昌萬年，又那么像規則制定者，萬年永昌。在社會的金字塔里，張保民空有一身武藝，動不動就以一抵十，卻被設計成一個啞巴，底層注定不能發聲。而身為底層的傳聲筒，律師不僅不能成為他的話語權，還倒過來成了權勢的幫兇。

為了展現這個層面的“主題意旨”，導演不惜違反常理讓張保民廝殺到底，呈現出韓國電影—般的暴虐，反而有損于影片的真實性了。而炫技一般的瘋狂設置伏筆和細節，卻忽略了故事講述的流暢，再加上超現實手段的應用，更讓影片看起來不免晦澀。

主題先行加上炫技，《暴裂無聲》看似格局比《心迷宮》要大，實際卻把自己變得更像一部小眾的文藝片。而它所有的主題和技法，根基又都設置在一個簡單的故事：老板唯利是圖，小民軟弱無力，中層心有余力不足，在老板的淫威之下選擇犧牲小民利益明哲保身。說實在的，這樣一個日常就會發生千萬次的故事，實在經不起這樣的折騰，最終也就很難擔得起“人性拷問”的重大主題。

寫到這里，突然覺得導演沒錯，是我們錯了——我們把惡看得太平常，大惡化小，小惡化無，以至于影視劇非得出動窮兇極惡才能調動觀眾遲鈍的“感惡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