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素平
影 子
影子是內心的光,影子把光打磨成黑,用更加醒目的黑,在內心留有幽暗和靈魂。
影子有時先走一步,在我的前面布下暗。
影子這把刀,在所有亮的地方亮出來,出手無聲,劈光無形,或長或短,再耀眼的光,再頑強的亮,也會被影子鑿開一個豁口,鑿成一個黑洞,一個時間的黑洞,一個生的黑洞。
如果,影子倒下不起,這將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影子這把刀,我不能丟棄啊。
一條河
不可以無緣無故地接近一條河的斷面,不可騎在一條河的身上行走,不可以對一條河使用人為的隱喻,不可以讓一條明亮的河暗無天日。
如果不是這樣,那么我將經歷你所犯下的所有錯誤,盲目,自以為是,自以為是河流的主人。
大雨下了七天七夜,所能想象到的記憶都被雨水淹沒,那么就是這條河,一條渺小的被你屈辱地遮蔽于暗處的河,一下子掀開了蓋子。
一個水的世界大白于天下。
道路中斷,語言暴亂,如果你沒有翅膀,那么,你就返回吧。
時間洶涌向前,你卻返身折回。
一邊是弱智者的悲歡,一邊是弱勢者的悲歡。
對于一條河,我們奈之若何?
對于生活,我們奈之若何?
虛無的人
丟失身份證,我成了一個不存在的人。
那個盜走我身份證的人,他盜走了我的生活,使我成為一個虛無的人。
人流中,沒有人感覺到我的存在。
一條魚游走在別人的河水里,四周像著了一場透明的火,一些事物不再被指認,生活中一再缺少暗示和隱喻。
由于陽光的折射,高處的星星正緩緩向低處流動。
打鐵的人和他的鐵
有仇恨的人,適合打鐵,就是咬著牙把恨,用大錘一下一下傳遞給鐵。
縱然是鐵,你又能如何。
縱然是鐵,你遇到恨,遇到火,遇到大錘,你就得低頭,你就得被鍛造,至于成為什么形狀,你無權過問。
但,也有另一種情況。
比如,我的鄰居,一對父子,父親總是滿臉笑容,說笑著,用小錘引導兒子,兒子一臉寂寞掄起大錘。
父親敲兩下,兒子打一下。
父親引導兒子,也引導鐵。除此,父親對身外的事物不聞不問,倒是兒子常常心不在焉。
父親笑著打鐵,把鐵放在火上,燒,然后放進清水里,冒出生命的白煙。
父親這么做的時候,兒子站在一邊喘氣、擦汗,不語。
鐵,不管多么堅硬的鐵,遇到笑容,遇到一雙手,就只能接受了。
這多么像愛情。
這多么像生活。
愛和恨,最后都是一個結果。
這結果看上去,是多么的相像啊。
向日葵
如果向日葵的數量足夠多,我就會陷進去,不知方向。
向日葵,看起來多么陽光的植物,每天扭動著柔弱的脖子,齊刷刷地沖著太陽。
我啪地一聲,扯下一個向日葵的頭,摘下它花冠一樣的帽子,脫去它的包裝,直接面對它的種子和它自己。
我來自民間,對民間的一切了如指掌,我用牙齒輕輕一磕,向日葵就投了降,就貢獻出了它的種子和香。
這浩蕩,無法阻擋的香,從山坡上蔓延。
我飛快地扒開一個又一個殼,整個排列整齊的向日葵潰不成軍,就完成了它短短的一生。
沒有誰盯著我,沒有什么可以看見我的內心。
只有我自己明白,我不過是一個游蕩于曠野的人,一生沒有方向,最終也會被萬物淹沒。
壩 上
如果這個地方,大風從上面吹下來,就會遇見另外的風從下面吹上來。
大風就有兩個名子,或者共用一個名字。
大風就會安內必先攘外。
大風就會不斷產生歧路,就會不斷破碎,不斷趕走一群又一群羊,趕走以夢為馬的人,讓這些脆弱的事物,遠離危險的中心。
如果村口的那幾塊石頭,白天吸收了過多的風,夜晚就會顯得浮腫,就會站起來走動走動,就會不停地繞圈。就會把遠歸的人引回遠方,把飄起的炊煙,散向四面八方。
如果有人抱來玉米,有人刨出土豆,有人開出莜麥花,有人像閃電,在一場大風里,轉眼再也看不見了。
我在壩上的日子,或許可以用一個比喻:狀如閃電,或者狀如一條高壓線。
風 吹
好吧,你吹吧,我閉住嘴,我面無表情,我目視前方。
我享受顛簸,享受道路的遠,享受時光的停頓和緩慢的流失。
好吧,你吹吧,我閉住嘴,我對周圍的事物面無表情,我閉上眼,看起來我正看著無限遠的遠方。
若你繼續吹,我就在心里藏下一根針,趁你吹得疲憊時,扎破你的翅膀,扎破你鼓起來的心。
如果你繼續吹,且越吹越大,我就扎破你的門縫,扎破我自己僅有的一點點幻想。
坐在卡車的大箱上,我低下頭,接受你。
我把你棒在手上,含在嘴里,風,你要再吹,就會進入我的喉嚨,我的心。
就會把我吹起來,我們就會像一對久別重逢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