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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丁香園與迷惘的一代

2018-05-17 04:07
新民周刊 2018年18期
關鍵詞:土豆泥元帥銅像

周六,巴黎丁香園咖啡館,吃到了一些神奇的菜式。魚肉打成泥之后的肉丸,吃來松軟得驚人,仿佛土豆泥一般順滑柔膩,但又分明有魚的細膩;覺得是一條每天吃高熱量、根本不游泳、一身脂肪、在沙發上看電視時安然去世的魚拿來做了肉泥呢。配的醬料是加了酸橙汁與鹽的南瓜醬——似乎很奇怪,但南瓜醬厚潤的同時,酸橙汁會給味道的尾端微微一提,感覺像是聽了一篇扎實的報告后,結尾忽然講了個可愛的笑話。牛排的配菜是土豆泥與奶酪混合后揉成的,吃起來神奇得仿佛年糕:既有土豆極細微的顆粒感,又有奶酪被牙齒切開的順滑,真奇妙。

丁香園咖啡館室內,一位老先生彈鋼琴,琴上一杯酒,彈一段兒,停下來啜一口酒,擺擺頭,繼續彈琴,晏殊所謂“一曲新詞酒一杯”,不過如此。中間我回頭看,對他舉杯稱贊,他看我是中國人吧,就從舒伯特轉而彈《月亮代表我的心》,裝飾音很花哨,我聽得一愣,看他老頑童地笑,不知怎的,我也笑得停不下來。

當然,這咖啡館最有名的,還不止此??Х瑞^的桌角,各自掛著黃銅名牌,鑲嵌著曾經喜歡來這里諸位的名字:貝克特、阿波利奈爾、畢加索、波德萊爾……吧臺高腳凳那里的名字,則屬于海明威。

一百年前,海明威喜歡來丁香園。他說巴黎最好的咖啡館之一。冬天此處室內溫暖,春秋兩季坐在露天咖啡桌也宜人,咖啡館門前有內伊元帥的銅像,咖啡桌可以放在銅像之旁、樹蔭之下。

內伊元帥即拿破侖麾下悍將米歇爾·內伊。1815年6月18日的滑鐵盧之戰,他擔任戰場指揮,戰爭中他的坐騎換了五次,在最后大勢已去時,他依然執著向前,直到被屬下強行帶離戰場。半年后他被槍決,為了元帥的尊嚴,他拒絕戴上眼罩,由他自己向行刑隊下令開火:

“士兵們,當一聽到我下令開火,就馬上直射向我的心臟!等待我的命令,這將是我最后一次向你們下命令了。我抗議對我的判決!我為法蘭西打了一百次仗,沒有一次調轉槍對著她……士兵們,開火!”

就在這尊銅像下,海明威有過他人生最重要的一段念想。1920年代,比海明威年長1/4個世紀的格特魯德·斯泰因也住在巴黎,算海明威的前輩。這位博學的女士一度是海明威的好朋友;某天,她跟一位修車青年鬧點不愉快,就對海明威說:“別跟我爭辯,你們就是迷惘的一代?!鄙頌閯偨洑v了一戰,一向自覺嚴以律己的海明威,自然覺得這話不能接受。他沿著山坡走向丁香園,看著內伊元帥的雕像,想象1812年法軍從莫斯科撤退,內伊率軍殿后,且戰且退時,何等的孤獨。他想象每一代人自有其迷惘,所以,什么迷惘的一代?“那些骯臟輕率的標簽,還是都見鬼去吧!”

就是出于這種心思,后來《太陽照常升起》出版時,海明威將“迷惘的一代”這句話放在扉頁,本意是嘲諷斯泰因:明明每一代太陽都照常升起,哪來的迷惘一代?——卻不巧讓大家繼續誤會,以至于這個稱謂成了個文學史名詞。

海明威那一代人里,產生了菲茨杰拉德、艾略特、雷馬克、龐德們這些大師。海明威如今的名聲,以及他在丁香園咖啡館門口的這段思量,名聲遠大過了斯泰因。更重要的是,海明威的這種態度被傳遞下來了:總有掌握話語權的前輩,試圖給后一代命名,“印象派”“野獸派”,本來都是嘲諷之詞;但歷史之后的發展,常會讓人遺忘最初的嘲諷,而將之鐫入永恒。

概念、口號、一兩個詞概括、商標式概念售賣。這是斯泰因小姐,以及許多評論家喜歡的。當然,斯小姐也許洞察力強過其他人,說來也比一般無厘頭扯淡的評論家要靠譜些,但如果可以,少一些高瞻遠矚的智者、領導、專家來為時代命名,似乎要好很多——畢竟,如海明威所說,每一代人各有其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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