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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認知與日常生活書寫

2018-05-22 10:06劉知英
創作與評論 2018年3期

劉知英

摘? 要:2017年,湖南散文作家在敘寫個體生命活動、追尋文化根性之外觀照歷史,將民間立場與家國情懷相統一,演繹出新時代的散文鳴奏曲。文章從浸潤主體審美的歷史認知、平民視角觀照下的生活流、立足鄉土敘事的文化尋根、包孕現代意識的民族話語四個方面對2017年度湖南散文創作進行梳理述評,以期總結這一階段湖南散文創作的得與失。

關鍵詞:湖南散文;歷史認知;日常書寫;鄉土敘事;民族話語

劉勰在《文心雕龍·時序篇》中說:“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蔽膶W創作的繁榮與否與世情興衰更迭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這一發展規律在2017年湖南散文創作整體面貌中得到了印證。文學反映人生,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作為一種闡釋個體生命體驗、抒發主體思悟感受的非虛構文體,散文建立在社會生活場景或自然山水圖景之上,反映現實也超拔于現實。相較其他文體,散文的生發延展更依賴于時代的真實。當今全球化浪潮中,我國優秀傳統文化的民族性、異質性是文化軟實力的不竭之源,對歷史文化名人、歷史古跡遺址的認知和審美成為2017年湖南散文創作的一大亮點。湖南散文作家自覺走近歷史、解讀歷史、體認歷史,以個體情感激活歷史,將歷史題材的厚重與散文的感性輕靈相結合,由此完成了民族身份的自我確證與文人形象的自我重構。同時,隨著經濟快速發展,人們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從鄉村到城市再到鄉村的尋根過程也是人們“迷茫-迷失-回歸”的生命過程。作家跳脫出宏大敘事模式,轉向富有活力的日常生活書寫,對民間生命形態、藝術形式、草木山水進行滿懷情致的描摹,透過生活表象探求生命本質的深層次精神訴求。

一、浸潤主體審美的歷史認知

歷史認知指對歷史人物、事件及歷史進程中出現的獨特現象所持的基本看法、個人思辨,呈現在散文創作中,則是以歷史文化為審美對象,從創作主體自身的話語體系出發,文學化地敘述歷史。與嚴格意義上的史學研究不同,文學作品中的歷史敘事是“文字上的虛構,內容虛實參半,形式上更接近于文學作品而非科學論著”①,其目的也不在于客觀還原歷史真相,而是站在歷史的肩膀上仰望星空,側重抒發主體歷史感悟,浸淫著主體審美意識。2017年,湖南散文創作整體氛圍因歷史文化的融入呈現出恢弘厚重、深蘊而開放的狀態。作家們打破固有格局,將筆觸伸向被遮蔽、遺忘的歷史角落,對歷史現象、歷史人物、歷史遺跡進行貼近人性的解讀,力求通過個人小歷史觀探討人類大歷史的發展規律。無疑,這樣一種擔當精神為湖南散文的長足發展注入了強勁力量。

家,居也;國,邦也。中國自古家國一體,家國情懷在傳統文化中有著深厚的積淀,有識之士素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人生追求。延展到當代,家國情懷是“對自己國家一種高度認同感和歸屬感、責任感和使命感的體現,是一種深層次的文化心理密碼”②。2017年,湖南散文作家打撈起歷史長河中的壯烈精魂,譜寫了一曲家國情懷的贊歌。陶永喜的《穿過歲月的彈孔》滿含著父親對走進鴨綠江硝煙彌漫的往昔歲月的一腔追懷,在作者筆下,千年奔流不息的鴨綠江作為見證歷史、向往和平的一個文化符號,承載著英雄兒女們保家衛國的崇高精神。彭曉玲的《袁崇煥:忠魂依舊守遼東》將審美目光投向災難深重的明朝末年,在時代浮沉中觀照大明忠臣袁崇煥金戈鐵馬的一生,文章篇幅巨大,語言強勁有力,史料記載和作者的主體認知一起合奏成了一曲悲壯挽歌。范誠的《蓑衣渡的刀光劍影》寫太平天國時的軍事要地蓑衣渡,在回顧刀光劍影的殺伐征戰中,塑造了歷史人物江忠源為國殉難的英雄形象,為湖湘精魂奉獻了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凌鷹的《湖波里的烽火硝煙》深入描繪湖湘本土地理歷史人文風貌,在黃蓋湖、酃湖、目平湖、爛泥湖、棲鳳湖等地的歷史硝煙中展現湖湘兒女的人格秉性,豐富了湖湘文化。

“懷古者,見古跡,思古人,其事無他,興亡賢愚而已”③,古跡是世人憑吊歷史的現實媒介,特定的地理空間比文字記錄、影視呈現更有身臨其境之感。通過走訪歷史遺跡、山川舊址抒發個人情感,是2017年湖南散文創作歷史敘事的特征之一。劉曉平的《史詩六章》撫觸從歷史沉積下來的山河古鎮,柳宗元貶謫地山水永州、溫柔恬淡的水鄉莊周、獨攬吳越千秋的太湖、光影搖蕩的秦淮河、雄奇巍峨的泰山、大漠孤煙中的敦煌,無一不在朝代更迭中染上了滄桑,更在作者的筆下得到了復活。方雪梅的《二酉山書事》通過實地走訪二酉山的角角落落激活二酉山的文化記憶,鉤沉歷史,進而實現對文人的身份認同,完成對二酉山人文歷史的現代性書寫。聶元松的《王村:酉水滄桑的風景》將王村比喻成“湘西原生文化與漢文化相互窺視的窗口”,筆尖游走在王村的銅柱、城墻、碼頭之間,極盡溫柔地翻開王村的歷史記憶,借此抒發主體情感和思考。張雄文的《滄桑在浪尖上的老龍頭》詠史懷古,通過渲染老龍頭遺址的蕭肅、滄桑感,為回溯歷史營造了悲憤氛圍,寫出集個人生死、家國榮辱于一體的老龍頭遺址的現代意義。申瑞瑾的《天龍屯堡》從傳統的人物塑造中跳脫出來,通過作者的現身增強天龍屯堡大明遺風的現場感、真實感,實現對古代生活的深入探究,將讀者帶入悠遠的歷史深處,從中獲得審美愉悅。甘建華的《湖浪搖蕩的大荒》以實錄精神全方位介紹青海油田、山湖、大荒的地理風貌和文化內涵,并對發生在此地的人和事以及人物的心理、精神世界展開了合理想象,還原了一部蕩氣回腸的英雄創業史?!舵厮箮炖蘸捏@鴻一瞥》則致力于挖掘青海邊區的文史記載,尋蹤發生在柴達木盆地的人類文化活動,撥開歷史塵霧,揭示真相,還原真貌。

人是歷史發展的能動主體,人類活動推動歷史的巨輪滾滾向前,觀照歷史人物是觀照歷史的基本內容。2017年湖南散文作品中出現一批解讀歷史文人的作品,考察人物生活的時代背景,試圖以文學為甬道與歷史進行對話,發掘歷史人物精神內核的現代性價值,實現自身文化形象的建構。奉榮梅的《羅隱,不知辛苦為誰甜》敘述與評議一體,文風簡明,以浸潤作者主體意識的人文情懷來理解歷史人物,對唐代詩人羅隱生平以及蘊藉其詩詞世界中的人物精神進行感性挖掘。袁道一的《邵陽歧路不崎嶇》寫南宋愛國詩人陳與義客居邵陽時的心理情狀和詩文創作,大雨滂沱的場景描寫和工筆雕琢的人物點染以及穿插其中的家國變故,共同凸顯出陳與義的精神失落,側面反映出邵陽的靈性山水、淳樸民風。文紫湘的《愚溪:一個人的山水盛宴》一文筆致綿密,充滿浪漫主義色彩,作者的聲音與審美對象的聲音產生共振,塑造了一個情感化的柳宗元形象。鄧躍東的《大地歸鴻》獨辟蹊徑地從音樂家賀綠汀與女兒賀曉秋之間生時相掛念死后相陪伴的父女深情入手,感受人物之間的情感牽扯,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獲得生活的啟迪和昭示。劉誠龍的《借你胸懷一哭》則以狂蕩恣肆的態度閑話阮籍之哭,文章立意、言語腔調、采擇視角都跳躍不循規矩,鮮明的創作特色讓人過目不忘。甘建華的《眉山的異鄉客》以審美的眼光觀測歷史文人蘇東坡,并通過文化的媒介將眉山與衡岳兩個相異的地理空間聯系在一起,由蘇東坡的的千古盛名而思考當代文人的文化形象和精神追求?!恫诘じ翣柟懦恰穭t以作者自身的參與為線索,將昌耀詩歌館、昌耀受到的推崇和評價,以及對昌耀詩歌的反復悟讀凝結在不長的篇幅中,因作家與其他文人的在場和場景的不斷切換而強化了文本的真實性。

二、平民視角觀照下的生活流

平民視角即以平民的眼光描寫、再現普通民眾的生活日常,用平民思維方式講平民的故事,揭示平民的生活狀態和思想情感。近百年的中國文學曾經歷過一個理想主義高揚的英雄書寫時代,平民敘事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和重視,其文學價值也因此被弱化。到了新時期文學,新興作家們開始將目光放在對平民百姓日常生活,試圖以反英雄的平民視角關注當下、觀照普通人的內心、觀測蕓蕓眾生的苦難哀愁。2017年,湖南散文作家們規避精英意識,自覺以平民化的日常為敘事對象,從自身出發,回溯過去,平視生活和讀者,忠實地反映普羅大眾的離合悲歡、酸甜苦辣,描寫凡俗人生的沉淪和掙扎,深切關注物質文明的高漲和人的精神訴求的失落,在庸常的人生中開掘出一個理想烏托邦,試圖在過去、現在和未來之間尋求一個精神支點。

取材當下現實生活,照相機式地實錄生活點滴,在敏銳、細微的感官調動中,潤物無聲地傳達作家對生活的觀察和思考,是平民敘事的典型特點。周偉的《靈魂生長的庭院》一文將庭院里目所能及的文學人物穿插串聯,最后以沈從文為抒情對象,將對文學的找尋觸角探入到更深層的靈魂內里。劉誠龍的《春冬一鍋燴》將春筍炒臘肉這一道日常菜肴寫得趣味橫生,語言幽默詼諧,插科打諢不拘一格,信手拈來的古詩詞句和透著古味的美學風格獨樹一幟。他的《米之飯米之菜》重生活味而不重情節,暢快淋漓地抒發己見,調侃人間煙火事,在乏味單調的庸常生活中開出了一條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的表達通道。高尚平的《吃茶》從吃茶說起,將讀者帶入洞庭湖畔的生活場景中,平實的筆觸中流露出對客居他鄉的深沉思考,文章情感拿捏有度,點到為止的悵然若失比濃墨重彩的渲染更感人。同是以茶為題材,申瑞瑾的《從茶蕩漾開去》則營造出閑適雅致的現場感,語調輕松,節奏和緩,在談茶論道間開拓了獨特的生活美學空間。肖念濤的《幼女吃奶》和《與蟲爭食》都從個人生活的小事情切入社會生活的大變遷,關注社會環境、食品安全,在充滿自我體驗的絮語中折射出對當代生活環境的憂慮。謝德才的《林中小木屋》寫作者在山中度過的一個周末,文章注重對生活細節的描摹,形象生動地描述山中獨有的事物,傳遞出濃烈的生活氣息和原生態的自然、清新。

現代化發展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便利,但也令人置身空虛和荒蕪,懷舊情緒是時代病也是治愈時代弊病的一劑良藥,作家在重溫過去的過程中認識自己、認識生活,找到自我,并在文學創作中實現對生命歷程的審視與重構,使某些情感、情愫得到審美化延續。劉克邦的《貴人》回憶劉老師幫助作者參加補習班考上大學的故事,文章以一貫的語言、動作、心理、神態描寫將整個過程寫得完整、緊湊、扣人心弦,對舊事的深刻記憶最終旨歸于作者不忘本心的感恩精神?!兑环夥狐S的書信》回憶青年時的一段純真往事,著重用人物間的語言對話描寫塑造鮮明形象,通過心理獨白將情感中的懵懂、憧憬寫得淋漓盡致。肖念濤的《那一抹顫抖》以人物的心緒流動為線索,還原特定時期人物的心理情感變化,充分展現作者的內心世界,由此獲得文章的情感張力,細致入微地測度出生命的卑微和進取,進而觀照當下生活。李穎的《河流上的黃昏》通過改變語言的表達方式來制造文字的新奇感和意境的陌生化,將河流上的黃昏及發生在此間的父親欲悲壯赴死的往事寫得糾纏不堪,事件帶來的巨大孤獨感充斥全文,使作者及讀者以更寬厚的態度反觀當下?!洞龢I青年》以實寫虛,實寫作者待業在家的所見所聞,本質上則將作者對社會現象的洞悉和人生狀態的觀照寓于其中,在虛實結合中凸顯文本意義,思考生活的實際意義。丘脊梁的《綠得耀眼的青春》寫青年時期在大山深處當教書匠時苦澀但安寧平和的生活經歷,與大山融為一體的生命體驗反襯出如今身在城市的精神荒蕪,探微現代人逐漸被窄化的精神世界。蘇作成的《皚皚白雪》則圍繞核心意象白雪展開對一個女孩兒的回憶,青澀美好的情誼令人感動,縈繞全文的踟躕和孤獨感讓人心疼,使文章籠罩著脆弱、柔軟、含蓄、詩意的獨特美感。曾利華的《那年,那場收割》回憶孩提時與父親一起經歷的一場收割,從吃苦耐勞的層面消解貧窮,并將這種精神的韌性貫穿到整個人生,從而得出自己的活法。

他者與自我是一對相對立又相聯系的審美對象,人們在關注自我的過程中了解生命,更在關注他人中探析世界。除了關注自我的懷舊情緒,觀照他人的紀實性寫作也是2017年湖南散文創作的鮮明特點。謝枚瓊《醉牛山的春天》用倒敘的手法寫鄉村教師許桂枝多年如一日無私奉獻、潤物無聲的可貴品質,通過講述發生在學生們身上的故事側面烘托許桂枝的忘我,文章篇幅長內容多,師生形象栩栩如生。劉曉平的《遙遠的故土》寫作者進村扶貧被秀美山水和淳樸民風所吸引,作者善用修辭來描繪讓人流連的鄉村牧歌生活,同時直面農村人力資源流失的時代癥候問題,具有現實意義。劉曉平、王成均的《紅軍村的后人們》聚焦紅軍村毛埡村的革命事跡和紅軍村后人們脫貧致富的積極干勁,革命烈士遇難的慘烈使文章呈現出一種悲壯的美感,使讀者從鄉野生命力的維度感受到了紅色革命的強大力量。劉曉平、謝德才的《馬桑樹的傳說》中,馬桑樹的美好傳說寓意著人們對生活的美好愿望,通過走訪革命老區記錄下當地人的精神面貌,作者塑造了一組堅定理想信念、以紅軍精神脫貧致富的白族兒女形象。曉寒的《尋找土蜂糖》取材很平常,照相機式地記錄買土蜂糖的經歷,不著議論,不表達情感,更放棄說教,讓主旨意蘊自然流露,將村莊及鄉民的新印象還原得熨熨貼貼。袁道一的《總有微光》寫環衛工母親和在垃圾桶上寫作業的小男孩,喧鬧的棋牌室和淡定自若的做作業的女孩兒,在關注他人與回憶自我中,完成主旨表達。他的《乘梧歸去》以較長的篇幅寫小學老師,文章細瑣,內容很長卻沒有寫什么轟轟烈烈的大事,而是通過一系列平凡小事的再現拼湊起土老師的形象,直至土老師猝然離世,伴隨著校門口的梧桐木入了土。

哲理思辨散文將表達的重心從世界外部拉回到精神內部,無論是個人的生命體驗,還是人類普遍的生存處境,都在碎片化、意識流式的繁復絮叨或辨析明理中獲得豐富的思想性。沈念的《來處》通過與潦倒詩人老包的偶然會面探析老包的孤獨人生,以生動貼切的感覺描寫來表達心靈的微顫,同時在哲思的高度洞悉生命的困境和存在的有限性,給讀者造成強烈的沖擊?!度ヌ帯穱@兩個少年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尋找素未謀面的姑姑一事謀篇布局,無處不在的懸念支配著讀者的神經,姑姑身份的模糊和住址的不確定性包含著某種隱喻,而在尋找姑姑的途中所看到的不知所蹤的男子則折射出作者對人生的審美化思考。他的另一篇《少年眼》寫少年跟隨父親上島割蘆葦,并在島上發現了內心深處的一孔幽秘,前后的留白將文本空間無限擴大,使之獲得想象的張力。凌鷹的《窗外》沒有人物形象、故事情節,只有作者獨坐屋內感受窗外涌入的生活的聲音,以作者的思緒為中心,展開非邏輯、非理性的心理獨白,展現生活的無意識和無意義,具有意識流的美學色彩。他的《在原地遠行》巧妙使用內心獨白、自由聯想等手法進行精神漫游,向內尋找自我,皈依心靈的安寧,文章輕巧,將簡單的事物思想化、情節化、生動化,思辨性極強。周偉的《清淡二題》文字很淺淡,仿佛作者與讀者之間的促膝談心,沒有設防,不講究方式方法,忘卻了俗世的喧囂,作者在散漫的閑談中形散神聚,最終以回歸內心閑適淡好結題,境界豁達。王芳的《油彩之下》圍繞作者尿血的意外事故,串聯起一地雞毛的庸?,F實,丈夫、兒子、父親、工作,所有人都容不得“我”缺位、停崗,卻在結尾處點睛一筆,將生活比作五彩斑斕的油畫,退一步方可成就其完整,預示對生活的頓悟。劉代興的《誰撂下一地的琴聲》中,工棚里傳來的琴聲激活了作者隱秘的內心世界,使作者對自我的極度渴求從混亂的現實中突奔出來,在自內而外的審視中完成了一次精神休憩。謝枚瓊的《記錄:青澀的時間》一篇聚合了諸多溫暖的事物,風起船頭、月上眉梢,在本我之橋尋找自己,在稍縱即逝的微笑光芒中抓住指尖的感動,全文以情造文,流暢悠揚,呈現出開闊的審美特質。鄧躍東的《走下坡路的羊》記敘羊與鷹的周旋,作者的個人體驗與羊群的生命歷程融而為一,羊群向死而生的決絕和人類自下而上的姿態共同營構了一個獨具地域色彩的審美氛圍。

張覓的散文集《微小的美麗》收集平凡生活中的點滴感動,記錄生活隨想,以純真的目光看待世間一切,在單調乏味的人生中生出許多詩意和感動,文筆優美,情韻雋永。朱文科的散文集《遠方的橄欖樹》記錄作者在湖南境內和國內一些主要景點的旅游見聞,文字通俗易懂,情與景融,作品以遠方風景為寫作對象,也在游歷中遠觀著故鄉,傳達出作者的感悟和思考。

三、立足鄉土敘事的文化尋根

故鄉是一個人生命發端的起點,故鄉情結代代相傳成為流淌在人們血液里的集體無意識。鄉愁的本質是一種離開故土之后的反觀,距離的產生使懷鄉成為了可能。懷鄉主題作為文學創作的一座礦藏,歷來受到寫作者的青睞,故鄉的親人、玩伴、山川、河流都作為審美對象被作家賦予無限深情,而對鄉土大地的苦難書寫則更是工業文明時代人們的自我愈療。2017年,湖南散文作家將溫情又憂戚的目光投向了生于斯長于斯的鄉土大地,無論是清明時節對故人的追憶,對生命之根的執著追尋,還是品味鄉間生活的苦與樂,抑或在城鎮化的滾滾洪流中的家園挽歌,都能夠成為寫作者沉靜下來走向內心、思考人生的引子,實現對故鄉的感性觀照與詩性把握。

隨著人們的尋根意識越來越強,清明節作為緬懷故人的集體自覺行為已經深入人心。人們對祖先的尊崇往往體現在宗族祠堂和譜系之中,祠堂和族譜使清明掃祭活動上升為一種更為固定的文化形態。姚茂椿的《孤田》清明給安葬在孤田坎上的孤老頭舅公上墳,回想起舅公默默無聞身體力行多行好事的孤田般的一生,詮釋了從苦難中生長出來的善良和謙卑,文章平實素樸,不事雕琢。喻俊儀的《清明,一種暗疾定期復發》以鄉村打紙錢和紙幡的傳統手藝人冉先生為切入口,開門見山地直面和清明直接相關的死亡,并在接二連三地痛失親人的對死亡的回憶中撕開內心的傷口,素未與外婆謀面,幼年亡故了父母,唯一的依靠外公也在作者尚不滿二十歲時離世,文章流露出的疼痛讓讀者清晰可感。親身經歷的疼痛與穿插其中的死亡物象交替,營造出切膚的悲情。申瑞瑾的《家譜里的老家與故人》以紀實的手法記錄家族修譜尋根的過程,全景式再現申氏家族的源流,文章傳達出的對隱沒在時間中的緣脈的追懷心理,更為人們深入了解鄉村族系變遷提供了新視角。張吉安的《走出鄉村》以回鄉參與家族修譜為線索,著重記敘了作者作為一個“農三代”從被動接受鄉村的血脈之源到主動尋找生命之根的心路歷程。重返祖父生活過的鄉村,是一個城市長大的孩子出走之后的心靈回歸。同時,鄉土的凋敝又激發了作者的隱憂,城市生活容不下靈魂,鄉村世界安放不了理想,“農四代”漂浮的根祗是一個普遍的社會性問題。周偉的《我們的祠堂》將小我小家的宗族情結上升到民間傳統文化的傳承、延續,文章言語鏗鏘,立意高深,不僅追憶過去,同時也放眼當下啟發未來。

一個人或許可以選擇以怎樣的方式過自己的人生,卻沒有辦法選擇出生在怎樣的地域、家庭,更無法割斷與生俱來的血脈親情,與故鄉這一概念聯系最緊密的,無疑是血脈延續下的親人,抒發與故鄉親人之間的脈脈溫情是鄉情敘事的核心驅動力。肖念濤的《打個電話》以稀松平常的口吻,用日常生活中最不起眼的小事——“打個電話”層層剝開與母親之間數十年來骨肉連心的情感。文章語言老練,藝術性很強,遣詞用句頗為講究卻不見雕琢之跡,完美地融合了生活的通俗化與文學的審美價值。劉慧的《樣怪婆》從外婆的小腳寫起,引出童年時與小腳外婆相伴的成長故事。搗蛋的時候外婆罵作者為樣怪婆,實質則蘊含著她的愛意。唐云軒的《最后一只老母雞》回憶岳母勤勞、堅強的一生,岳母喂養的最后一只老母雞帶著小雞歸籠,仿佛岳母辛勤護崽的精神令生者淚流。范誠的《阿母》以回憶的口吻娓娓敘起祖母彭淑貞老人,都是尋常百姓事,尋常中卻流淌著真切的脈脈溫情,與讀者心中的某個柔軟角落相呼應,讓人陷入更為隱秘、個人化的追思。王芳的《此路遙迢》欲寫其愛而先言所恨,以對父親老王的鄙夷和忿恨支配全文的發展,卻在老王遭遇生死大劫時凸顯天性中的骨肉之愛,兩相對比之下,成長過程中所記恨的事物已不再重要,老王骨子里的狹隘也變得可以寬恕,反傳統的親情書寫使文章獲得延宕和反轉。

鄉村世界在人們的印象中既是田園牧歌也是人生百態五味雜陳的苦難場,但無論苦澀還是甘甜,鄉村生活都在人們靈魂深處打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彭曉玲的《少年錦時》以四季為扣,環環連綴起年輪印記,事無巨細原滋原味地重現少年時代在故鄉的生活場景,語言親切自然,一如童年的山野氣。姚茂椿的《柴與飯》通過砍柴事件思悟鄉村的苦澀與溫情,深入到以母親為代表的底層群體,深潛到生活的內部,表現生存的苦難。陳芙蓉的《遙遠的山桃》通過山桃這個維系童年念想的載體,質詢生活帶給母親的苦難,以略帶感傷的筆調表達了生活的愿景。劉克邦的《南湖啊南湖》用擬人的手法講述南湖的前世今生,在與性靈化的魚對話的過程中感受南湖的湖光山色,洋溢著對生活、美景誠摯的贊美與喜愛之情。管弦的《生生不息》將審美主體的生命體驗融入了眾植物的生命榮衰之中,紫蘇、生姜、打算、韭菜等植物的天然之美和天生之用,如同蕓蕓眾生,與宇宙萬物、大地蒼穹存在著多種多樣的聯系;文章活潑、詩意中不乏知識性。管弦的《啊,毒草》通過詳細介紹毒芹、含羞草、商陸三種草藥對人體的毒性危害,以反向審美的形式,傳達出熱愛生活、感受美好、珍視生命的主旨。

今日鄉土已非人們記憶中的鄉土,城市文明日益沖擊著原來的鄉村社會形態,鄉村的突圍和潰守進入作家的寫作視野。孟大鳴的《雙眾十七隊》通過回憶四十年前在雙眾十七隊耕作的情形汲取精神養分,探微從鄉村到城市精神領地的萎縮,批判工業文明對農耕文明的吞噬。唐臻科的《鄉情敘事/回望故鄉》用較長篇幅描述鄉間事物,晨霧、炊煙、家狗,以典型的田園牧歌式的鄉村生活反襯羈旅在外的奔波和浮躁,故鄉情懷成了作者心中最后的堅守。龍章輝的《老屋、沙田村及其他》從祖父、父親及自己幾代人的命運起落思考人的深入骨髓的地域之戀,疼痛和焦灼無法動搖人類的家園情懷,在作者的文學審美中,苦難的底色反倒成為了生活的突圍。葛取兵的《草木清香》《草木的隱痛》以草木為載體抒發懷鄉之情,意圖在奔忙的生活節奏中建立起故鄉與草木之間的內在聯系,山椒、花椒、胡椒、葛、洋姜、川穹等植物平凡、堅韌,是鄉土生命的另一種寫照。秦羽墨的《風中有聲》文字很有彈性,豐富多變,蘊藉深長,風能聽懂代課老師英琪的歌聲,風傳來母親對我的召喚,風聲與湘南村莊的人們命運相連,也裹著鄉愁四處飄蕩?!段衣犚姙貘f在唱歌》以閑散的姿勢寫自己與烏鴉之間的“不解之仇”,從城里人想方設法趕走烏鴉而不得的偶然事件思考城市化進程中對自然生態的破壞,呼吁回歸自然,與自然和諧相處。黃孝紀的《柏樹有多少種死法》寫故鄉樹木被村民無情推倒砍伐,從柏樹的角度體察村莊的荒蕪。管弦的散文集《藥草芬芳》把中醫藥草的形態特征、功效用法和文化傳說以及個人的實踐感悟結合在一起,賦予中草藥以性靈,使讀者在得到實際幫助的同時還獲得了審美愉悅。

四、包孕現代意識的民族話語

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的形成得益于不同民族文化的多樣性,文學作品中的民族表達指向少數民族民俗風情和傳統文化藝術,獨特的地理環境、人文氛圍、經濟形態影響著不同地區的居民,并在年深日久中沉積下獨屬于該民族的生活方式與藝術追求,蘊藏在民族文化中的巨大魅力和審美價值值得人們深入挖掘探究?;谏贁得褡逦幕纳衿妾毊?,以民族文化為寫作對象的文學創作通常呈現出古韻綿長又有著魔幻神秘色彩的審美風格。2017年,湖南散文創作出現一批聚焦少數民族民俗民風、民間藝術的作品,散文作家們深入挖掘和利用不同民族文化資源,將人與自然山水、神話傳說統一起來,并以一種審美的態度觀察少數民族聚居地區的生命形態和藝術形式,作為自然之子的少數民族大都生活在自然環境艱苦的地方,也因此練就了堅韌的生存能力和樂天知命的生活態度,還流傳著引人入勝的鬼神傳說,這些散文作品展現的不僅僅是某一個民族的過去和現在,更包孕著作者的現代性思考。

每個民族的發展都是一部史詩,散布在中國各個地區的少數民族以祖傳方式繁衍生息,他們的生命形態、生活情狀、精神世界曾為多數人陌生,卻在文學創作中獲得了真實再現。謝宗玉的《青稞謠》兼有詩歌的浪漫和散文的寫實,語言靈動,文質優美,并引神諭傳說、史實記載、社科知識等跨領域內容,以抒情與議論間雜的方式,透過青稞這一高原作物深入藏民的信仰與魂靈,呈現出藏民族扎根、繁衍、生存、發展的壯闊史詩。張雄文的《陽雀坡“家訓”》聚焦原生態古村落陽雀坡的古樸家訓,以古村衣冠簡樸的古韻清風——陽雀坡古村的古樸家風思及中華民族傳統美德,可謂以小見大。楊旭昉的《水涌女人》將筆墨落在水涌古村中美麗、賢惠、任勞任怨的女人身上,通過水涌女人熱愛生活、追求幸福的態度,側面透析水涌古村的古樸寧靜、和美安詳。鄧朝暉《牙屯堡的黃昏》完全以作者的行程為文章展開的線索,寫自己去牙屯堡途中的見聞,反映侗鄉人的生活狀態。謝德才的《時光中的魚鱗寨》寫作者到訪魚鱗寨遇到的小女孩兒和聽到的故事,文章短小精悍,題旨鮮明,揭示現代化進程中村莊的命運。鄧宏順的《年到陽雀坡》以體驗古村陽雀坡臘八節年俗為切口,深入探測鄉村生活中的民俗風情、精神風貌,為讀者感受新鄉土打開了一扇窗。龍寧英的《幽會的密碼——草標》以一個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愛情故事烘托出苗族草標所蘊含的人性、智性和社會自覺意識,由此展現苗族人的純善、真摯。

民族文化是一個民族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創造出來的寶貴精神財富,獨特的民俗文化、民族藝術蘊藉著這個民族的歷史,能給讀者提供獨特的審美體驗。楊旭昉的《我在張里看大戲》記敘了作者前往通道張里侗寨看大戲的所見所聞,詳細描寫張里大戲的起承轉合、招式橋段,使讀者如置身其中共享民俗文化盛宴。熊幽的《燒龍》以類似于明清章回小說的筆致將湘西耳城傳統民俗燒龍的整個過程描寫得波瀾疊起、扣人心弦,文章語言簡潔有力又耐人尋味,獨樹一幟的文風引人入勝。少數民族的生活史之所以讓人浮想聯翩,似乎與其神話傳說、鬼神傳奇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至今仍有許多深藏在大山中的傳奇故事令人神往,讓人深思。龍寧英的《風是她的路》寫苗族石板寨娛人娛神的儺技表演,將世俗煙火氣息與驅邪除魔的山神祭祀活動相融合,并以血管里流動的苗族精神點題結尾,使文章內蘊得到升華。她的《洪水滔滔》從拜謁苗族祖先阿剖果偝的墳墓起筆,形象生動地將祖先傳說拉入凡塵,并從中西對比的視角思考洪水神話,揭示出苗族人世代自給自足的生活日常和精神信仰,以自己獨特的文學想象,激活了遠古神話的生命力。龍章輝的《進山遇到神》語言老練,以梅山獵虎老玉的生活軌跡結構,神秘的梅山神傳說與冷峻的現實思考交錯,山神的失落映射出時代的虛無。陶永喜的《古道風烈》走進滄桑歲月中的湘黔古道,戰火匪事顯其剽勇,男歡女愛顯其生命力之野蠻,趕尸、峒婆、糊糊花等神秘的時空幻象則賦予湘黔古道以傳奇色彩;古道上的村落逐漸消失,讀者沉浸在精彩絕倫的過去的同時,也深刻認識到古道的沒落。

綜觀2017年湖南散文創作,無論是悟讀歷史還是觀測生活,抑或鄉情敘事、民族表達,都可見作家們的不懈開拓,寫作者們努力將個體思想光芒伸觸到生命意義層面,對社會歷史環境和人的發展的自覺思考,則進一步增加了整體創作氛圍的責任意識和厚重感。正因為對歷史大散文營構的全方位用力,歷史題材寫作中出現史料大于文創的情況,作品的趨同性和模式化現象也較明顯。這是我省散文創作發展到一定程度時要面臨的問題。在歷史書寫上,能否對史料進行文學消化和思想透視,增加個性表達和歷史的現代視覺;在日常生活書寫上,能否走出小情趣和平庸敘事,增強生活描述的質感和人性人情的溢出度,將決定未來湖南散文創作能否走得更遠更壯闊。

注釋:

{1}[美]海登·懷特:《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65頁。

②徐文秀:《多一些“家國情懷”》,《人民日報》2012年1月20日。

③方回選評,李慶甲集校:《嬴奎律髓匯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7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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