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害怕

莫小米

翠竹，云海，影影綽綽，藏著美麗的小村莊。

美麗的小村莊，藏著無處不在的危險。

三十多年前結束的一場戰爭，在這里留下數不清的地雷，沒人知道究竟有多少。只消說出數字——僅他一人，25年中，排出地雷達兩萬枚。

他是排雷英雄王開學。

對小村莊的人來說，他是神一樣的存在。

他是自學的，每發現一顆雷，就端詳、琢磨、思考，屬于哪種雷？怎么會炸？什么時候炸？威力有多大？一一摸清。

這里的雷像妖魔一樣，除了埋在地下的雷，還有掛在樹上的雷，人走過，樹晃動，腦袋就炸沒了。除了真雷還有假雷，假雷是浮在表面的誘雷，不知情者搬開誘雷，豈知它正是底下真雷的引信，多半一命嗚呼了。

排出地雷兩萬枚而毫發無損，是因為他膽大心細嗎？絕不。當記者問他排雷的第一要訣，王開學回答是——害怕，深入骨髓的害怕。

因為他相信自己遠沒有窮盡所有種類的雷，只要還想排雷，每一天、每一刻都可能有意外發生。

他舉例說，前幾年，在外地打工的妹妹花七百元給哥哥買了臺金屬探測儀。在探測中，他先覺出了異常，探測儀卻毫無動靜。他用自己的辦法慢慢刮開土皮，發現下面躺著一窩塑料殼的膠木雷，這是過去二十年從未遇到過的。如果聽信了機器，有可能瞬間灰飛煙滅，豈能不怕？

他排雷有些神神道道。一切就緒準備開工，如果察覺環境不安靜，立即中止。他聽從內心的指引，若有人語鳥鳴，怎能聽清？

對雷的害怕，來自骨子里，來自對親人遙遠的思念。他清楚地記得，自己還是個小學生的時候，在鄰村的學校上課，有人進來告訴他，他的父親被地雷炸死了！一聲轟響，他的童年也隨之被炸飛。

他所在的小小村莊，被地雷炸死的就有五人，炸殘的數十人，平均每戶人家都少一條腿。身體里嵌有金屬碎片的更多，王開學也不例外。過個安檢，都要手持醫院證明。

現在他已經從豎立著“嚴禁進入”牌子的雷區為自己開墾出二百多畝土地，種上了咖啡和果樹。但每次進入，他依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一個人敢于做危險的事情，也許是因為膽大，一個人若能將危險的事情做得很成功，一定是因為害怕。

害怕才有可能萬無一失。

（檬男摘自《今晚報》

2018年4月16日 圖/小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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