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賄引發的貪腐多米諾

蕭龍群

2018年2月1日，四川省攀枝花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外公布孫志毅受賄一審刑事判決，四川省遂寧市政協原主席孫志毅（正廳），因受賄829萬余元，被法院以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6個月。孫志毅受賄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在受賄過程中主動索賄。起訴書指控的十筆犯罪記錄中，有一半涉及孫志毅向下屬紀委書記、副縣長索要“工作經費”中飽私囊。孫志毅的行為在當地紀檢系統引發了多米諾骨牌效應，接替孫志毅擔任遂寧市紀委書記的冉濤、遂寧市監察局局長古誠及兩個轄區縣紀委書記蔡樺軍、趙捷也相繼落馬。

1957年出生的孫志毅常年在紀檢部門擔任領導干部，其受賄行為，也大多發生在他擔任遂寧市委副書記、市紀委書記期間。

向下級紀委書記索要“工作經費”，誘發多米諾骨牌效應

孫志毅受賄案引人注目之處，在于其不斷地向下級紀委書記索要“工作經費”。明明是索賄攬入個人腰包，卻還要冠以“工作經費”的名義。據卷宗記載，孫志毅曾先后向遂寧轄區縣的四名紀委書記公然索要“工作經費”，數額少則10萬元，多則30萬元。甚至連自己的工作搭檔、監察局局長也不放過。對于自己一手提拔的紀委書記，孫志毅則加大索賄砝碼，并且三番五次地索要。

蔡樺軍是當地一名80后的年輕干部，與遂寧天友酒店有限公司總經理劉芳相熟。蔡樺軍知道劉芳跟時任市紀委書記的孫志毅關系不錯，為了能調到市紀委工作并得到提拔，遂請托劉芳為自己調動和升職的事跟孫志毅打招呼。事實證明，自從2008年通過劉芳攀上孫志毅這棵大樹后，蔡樺軍仕途立即步入快車道，兩年后被任命為射洪縣委常委、縣紀委書記，2014年再次獲得提拔，任共青團遂寧市委書記，2016年升任遂寧市科學技術協會黨組成員、正縣級干部。

蔡樺軍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為了感謝孫志毅的關心幫助，2008年起的七年間，蔡樺軍每次獲得提拔后都會向孫志毅有所“表示”，前后共向孫志毅賄送現金120余萬元。其中有四次行賄是被動行賄，是孫志毅以需要“工作經費”為由，主動向其索賄。

2008年4月，蔡樺軍委托劉芳代其向孫志毅賄送現金6萬元。孫志毅收受賄金后，即開始運作蔡樺軍的調動和提拔事宜。2008年年初，孫志毅安排時任遂寧市紀委副書記的董青“重點關注”蔡樺軍。在孫志毅的一手安排下，蔡樺軍被借調到遂寧市紀委三個月。后孫志毅又組織召開市紀委常委會，討論決定任命蔡樺軍為辦公室主任。

兩年后，在孫志毅的幫助下，蔡樺軍順利解決了副縣級職級待遇，遂再次送給孫志毅10萬元。當年，射洪縣紀委書記職務空缺后，孫志毅詢問蔡樺軍是否愿意補缺。在得到蔡樺軍的肯定答復后，孫志毅向組織部門推薦蔡樺軍任職射洪縣紀委書記，事成后收受蔡樺軍送出的現金40萬元。

也許孫志毅覺得自己對蔡樺軍幫助很大，蔡樺軍似乎還虧欠自己點什么，于是除了收受蔡樺軍主動進貢的數十萬禮金外，還在2012年起的兩年間以讓蔡樺軍給其準備工作經費為由，四次向蔡樺軍開口索賄。值得一提的是，也許孫志毅覺得直接索要錢財難以啟齒，故每次向蔡索賄時均是通過發短信的形式，且均是明碼開價，少則10萬元，多則30萬元。孫志毅這樣做雖然避免了言語尷尬，卻也給自己的索賄丑行留下了鐵的證據。

事實證明，孫志毅的索賄引發了因籌款導致的連鎖反應，直接導致蔡樺軍為籌款實施了其他的違法違紀行為。

幾十萬的數目不是個小數字，當然得想辦法四處“籌集”資金。蔡樺軍想，既然是工作經費，“用之于公”，那當然可以“取之于公”，于是蔡樺軍為籌款的事著實動了一番腦筋，解決方案可謂五花八門，但最終都陸續順利完成了“籌款”任務。

在蔡樺軍的精心策劃下，在孫志毅索要的第一筆20萬元“工作經費”中，有5萬即直接從射洪縣紀委辦公經費中墊付，后蔡樺軍找縣建設局局長周嚴以發票報銷方式平賬。另有一筆15萬元的工作經費，蔡樺軍則通過在某商店內虛開15萬元酒發票，后從射洪縣紀委轉賬支付貨款并套現的方式，套取公款15萬元。

2012年下半年，孫志毅再次給蔡樺軍發來短信，要求落實“工作經費”20萬元。這一次，蔡樺軍直接找到射洪縣人民醫院院長錢洪忠、射洪縣國資委主任沈進和射洪縣中醫院院長楊曉傅，要求三單位通過幫忙以解決射洪縣紀委工作用酒的名義，虛開煙酒發票，從上述單位分別套取現金。

次年底，為完成孫志毅籌集15萬元“工作經費”的任務，蔡樺軍找到射洪縣畜牧局局長王強，要求給周軍的養殖場按政策發放補貼，射洪縣畜牧局按其要求，給周軍的養殖場發放了20萬元的養殖補貼。后蔡樺軍通過他人，取出其中的15萬元養殖補貼，作為“工作經費”交給了孫志毅。

在2008年至2013年期間，孫志毅還以同樣的借口，先后向時任大英縣紀委書記趙捷、安居區區長劉軍、大英縣常務副縣長左祥分別索取“工作經費”人民幣15萬元、8萬元和30萬元。

向趙捷索要工作經費可以說是兩人演的一部雙簧戲，孫志毅投石問路，而趙捷心領神會，直奔主題。2013年3月，孫志毅打電話給趙捷問：“現在大英縣紀委經費是否還緊張？”趙捷聽出孫志毅話中有話，聰明地反問道：“是不是需要為你準備一點工作經費？”孫志毅應允。過了一陣子，趙捷就到孫志毅辦公室送上15萬元“辦公經費”。

事實上，所謂的“工作經費”只是孫志毅用來掩蓋其索賄行為的借口而已。據查，事實上這些“工作經費”并未用于公務開支，而是全被孫志毅收入囊中，悉數用于個人支出。

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孫志毅這個老上級的貪腐行為以及其堂而皇之的索賄行為，最終引發了遂寧紀檢條線多名紀檢官員落馬的多米諾骨牌效應。

2011年7月，孫志毅升任遂寧市政協主席，彼時接任其擔任遂寧市紀委書記的冉濤及遂寧市監察局局長古誠，在四年后的2015年相繼被查處。蔡樺軍、趙捷這兩個由孫志毅一手提拔并屢次向其行賄的轄區縣紀委書記，也在此后兩年內被查處問責。

大手筆支持項目開發，坐享項目“紅利”440余萬元

四川雙發實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雙發集團），是總部位于四川省遂寧市的一家以地產建設、資源開發為主業的綜合性集團公司。2008年，雙發集團通過遂寧市建設局招投標程序，順利中標磨房灣片區“裙房卡口”項目，準備對該片區進行拆遷后開發“金港世家”。

時任遂寧市紀委書記的孫志毅是磨房灣片區裙房卡口市級領導聯系人。項目開發過程中，一旦遇到困難和問題，集團公司董事長劉成就會主動找到孫志毅，而孫志毅也會熱心地幫助解決。

雙發集團取得項目開發權后，劉成當時想把規劃紅線旁的一塊土地“寶善街2號”一起納入該項目范圍。按照有關規定，對增加部分的地塊進行開發也應通過招投標程序，但劉成當時想規避招投標，希望能直接將“寶善街2號”交由雙發集團開發。于是雙發集團將報告提交給孫志毅，孫在報告上簽字，批示“請有關部門給予支持”。

2009年9月，孫志毅跟時任遂寧市監察局局長董青打招呼，讓其安排招投標管理委員會辦公室研究“寶善街2號”地塊納入整體規劃事項。孫志毅稱這塊地不大，并且緊鄰磨坊灣片區改造項目，且磨坊灣的改造就是雙發集團在實施。孫志毅指示董青看看能否不招標，直接讓雙發集團作為“寶善街2號”的業主實施拆遷。董青遂安排招監辦的人員對政策進行了研究，最后由招監辦形成了一份文件，稱可以由雙發集團作為“寶善街2號”的業主實施拆遷，這份文件報給市政府以后，市政府領導批示同意了。

就這樣，在孫志毅的幫助下，雙發集團的報告順利上會討論通過，公司未經招投標就順利拿到了“寶善街2號”地，并辦理了相關規劃等手續。遂寧市規劃局局長趙明事后證實說：“孫志毅的意見非常重要，他不同意的情況下，該項目的事項在遂寧市規劃委員會上肯定是通過不了?！?/p>

“裙房卡口”改造項目在拆遷完成并準備建設時，劉成準備向市里相關部門申請適當提高所開發小區的容積率。劉成當時拿著雙發集團申請提高容積率的報告，找孫志毅幫忙。孫志毅在這個報告上簽署了請市上有關部門支持的意見，后雙發集團提高容積率的申請也最終獲批。

“裙房卡口”磨房街改造的過程中，劉成讓孫志毅幫雙發集團在建設銀行遂寧支行的一筆2000萬元的貸款延期。孫志毅于是找到建設銀行遂寧支行的行長，希望銀行支持雙發集團，不要影響“裙房卡口”重點項目整體推進。后來，銀行同意給雙發集團的貸款延期。

2009年下半年至2010年上半年間，雙發集團開發“翰林名苑”項目，劉成請孫志毅在即將進行的遂寧市規劃委員會上給予幫助，使該項目能夠順利通過遂寧市規劃委員會審議，孫志毅答應幫忙。

此外，在“翰林名苑”項目推進過程中，劉成想將“翰林名苑”項目緊鄰的兩棟原市人大、政協職工住宅樓一起納入規劃紅線范圍，請其幫忙。孫志毅過問后，組織建設、規劃等部門的人員到現場調研，同意了納入規劃的意見。

2013年第一季度，孫志毅已調任遂寧市政協主席。劉成向孫志毅訴說雙發集團開發的“淺水灣”項目施工過程中，多次遭到當地人員和拆遷戶的阻攔，希望孫志毅能跟市里的相關領導和部門溝通協調，幫忙加緊推進拆遷。孫志毅找到當時的市長李邊成介紹了情況，李邊成表示企業正常的工作開展還是要支持，會重視此事。后來，政府組織有關單位對“淺水灣”項目實施了強制拆除，項目得以正常施工。

劉成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孫志毅這么熱心地幫助自己，當然要找機會回報。2008年上半年，孫志毅到雙發集團開發的“奧城玫瑰花園”項目售樓部和施工現場查看后，提出要買該項目兩套住房。劉成遂按孫志毅要求，安排公司開發部以孫志毅親戚名義簽訂了兩套200平方米左右的一躍二戶型的購房合同。

2009年年初，劉成向孫志毅匯報“奧城玫瑰花園”B區建設情況時，孫志毅向其提出再購買兩套住房，分別給其父母和其大姐居住。劉成遂按孫志毅要求，安排公司開發部再次以孫志毅親戚名義簽訂了兩套購房合同。

兩年后，孫志毅對劉成說自己急需用錢，讓劉成把掛在其親戚名下的四套住房賣了，把房款湊成整數拿給他。劉成遂安排公司工作人員將這四套住房掛到房屋信息中介公司，四套房子陸續出售后，其將房款湊成整數，先后共拿給孫志毅220萬元。

2009年年底，劉成向孫志毅介紹公司在成都開發的“精英匯”房地產項目時，孫志毅提出讓其幫忙在成都南門上購一套住房，用于兒子結婚。劉成遂安排工作人員李冬辦理，后李冬通過“精英匯”營銷商在武侯區“上?；▓@”選中了一套130平方米的住房，并用雙發集團轉賬來的130余萬元支付房款及稅費、中介費等，后該套房屋產權登記在孫志毅兒子名下。

妹妹拒索賄“失禮”，哥哥攜款登門賠罪

劉芳因工作關系跟孫志毅相熟，遂在其親友升職事宜上多次求助孫志毅。由于劉芳出手闊綽，每次向孫志毅行賄的數目都在十萬元以上，所以她請托孫志毅的事進展都非常順利。

2010年初，劉芳為了其二哥劉義能擔任遂寧市水利局河道管理處處長，向孫志毅送了現金20萬元。次年，劉芳為了丈夫林正發能調任遂寧市藥監局任副局長，兩次送給孫志毅現金30萬元。2012年，劉芳為了林正發能調任遂寧市政協副秘書長，再次向孫志毅賄送現金10萬元。

在孫志毅的幫助下，林正發順利當上了市政協副秘書長，而劉芳也賄送出了10萬元作為回報。按說，雙方的這筆權錢交易應該“兩訖”了。但孫志毅似乎覺得10萬太少，曾在事后打電話給劉芳，再次索要10萬元。劉芳也是個個性很強的人，她也許是覺得孫志毅有些過分，當即予以拒絕并掛斷電話。

劉芳的大哥劉忠系某電力工程公司項目經理，在工作過程中也慢慢跟孫志毅熟悉起來。2011年年初，劉忠為了女兒劉一可從遂寧市藥監局調動到遂寧市紀委，在孫志毅辦公室樓下汽車內送給孫志毅現金40萬元。時任遂寧市監察局局長的程龍事后證實，當時自己協助孫志毅分管干部人事工作，孫志毅當年向自己推薦了遂寧市藥品監督管理局的劉一可。后程龍安排考察并將劉一可借調到遂寧市紀委工作。借調后不到三個月，孫志毅就提出盡快辦理調動和提拔手續，將劉一可提拔為正科級室主任。

2012年上半年，劉忠得知劉芳因為林正發調入遂寧市政協擔任副秘書長后，沒有答應孫志毅再次索要現金的要求，心覺不安。想想孫志毅畢竟是個大領導，自己的妹夫和女兒都在他手下工作，還是得修復好這個關系。思前想后，最終劉忠帶著現金20萬元到孫志毅的辦公室賠罪，并表示希望繼續得到孫志毅的關照，孫志毅果然“不計前嫌”，爽快地收下這筆賄款。

行長被匿名舉報竟無恙

楊挺自2008年1月起任遂寧市商業銀行董事長。2010年的時候，遂寧市紀委多次收到涉及楊挺的匿名信訪件，遂對其進行組織函詢。

當時，因為時任監察局局長的程龍跟楊挺私交很好，就提醒楊挺自己注意一點。2011年上半年，楊挺在他人點撥下，帶著10萬元現金，在孫志毅辦公室送給孫志毅。

楊挺被舉報的事后來沒有進行查處，遂寧市紀委初核后形成調查報告，經孫志毅同意對信訪反映楊挺的問題作初核了結處理，并報四川省委巡視組。

孫志毅事后供述稱，當時分管信訪室的領導在信訪件上簽了意見，好像是做留存，意思就是不做查處處理，自己也就簽了“同意分管領導的意見”。

廳官收索賄800余萬元被判刑

2016年6月，四川省紀委發布消息：四川省遂寧市政協黨組書記、主席孫志毅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調查。孫志毅在組織對其宣布采取調查措施前，主動交代了收受劉成等人賄賂的問題。孫志毅在接受組織調查前，主動上交違紀違法款22.2萬元及一套家具，在接受組織調查期間主動交代并協助組織追繳違紀違法款979.86萬元。

2016年9月，孫志毅因涉嫌犯受賄罪，被攀枝花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并執行逮捕。2017年7月，四川省攀枝花市人民檢察院就本案提起公訴，攀枝花市中級人民法院于次月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

法院經審理，認定孫志毅收受劉成、劉芳、蔡樺軍等人所送財物，共計829.44972萬元，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受賄數額特別巨大，且索賄8次，索賄金額128萬元，情節嚴重。遂于2018年1月4日判決：被告人孫志毅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00萬元；扣押在案的人民幣794.46萬元、價值人民幣8.5萬元的兩套家具予以沒收，上繳國庫。

（文中除孫志毅、蔡樺軍、趙捷、冉濤、古誠外，其他均為化名）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