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廚師的兵荒馬亂：家有美妻要移民

小魚

2017年4月，澳大利亞政府宣布了移民的新規定：拿雇主擔保工作簽證的外國人在申請轉永居簽證時，必須通過相應的英語考試。

這個政策，把在澳洲工作、生活兩年，正準備申請永居的湖北武漢市的一對夫妻黃誠和王麗娟逼到絕境：高中就輟學當廚師的黃誠不可能通過英語考試。為了能留下來，王麗娟承擔一切家庭事務，讓黃誠狂學英語，甚至不惜冒著被遣送的危險，偷偷在網上買答案、找人代考。正當王麗娟殫精竭慮準備英語時，2018年3月，她16歲的兒子小威卻因在網上虛假售賣雅思考試答案而被捕。

小威走上犯罪道路與父母為英語瘋狂有關系嗎？黃誠和王麗娟夫婦的移民夢能圓嗎？

43歲進學堂：家有美妻要移民

“你如果再學不進去，我就回武漢去賣了房子，再讓中介幫忙找個澳洲老頭嫁了……”

2017年8月的一天，在按摩店工作了6小時后，王麗娟提著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回到位于澳洲西部城市珀斯郊區的家。她悄悄推開臥室的門，卻意外發現老公黃誠不在房間，桌上放著的英語單詞書還是她早上離開時的頁碼。瞬間，王麗娟覺得心底有股火往上躥，不由分說撥通老公的電話，不等對方開口，就對著電話咆哮起來。

王麗娟是湖北省武漢市人，現年43歲，來澳洲之前，在武漢一家事業單位工作。2012年初，前夫移情別戀一位女網友，王麗娟被迫離婚，帶著10歲的兒子小威獨自生活。2013年10月，因為同學聚會，她與初中同學黃誠重逢。黃誠與她同歲，四星級酒店廚師。2009年年底，他的妻子與孩子出車禍雙雙過世，他花了兩年時間才走出悲痛。王麗娟是黃誠年少時暗戀的對象，這次重逢之后，黃誠對王麗娟重燃好感，展開追求。王麗娟卻告訴黃誠：她對感情已經不抱希望，只想找一個對兒子有幫助、同時能讓她在前夫面前長臉的人再婚。雖然黃誠值得信賴、可以托付，可不是她再婚時想考慮的。

黃誠沮喪不已，但見王麗娟對小威的教育問題憂心忡忡時，突然靈光一閃——之前一個移民到澳大利亞的同行告訴過他：廚師這個職業在澳大利亞很緊缺，移民中介可以幫忙介紹到澳大利亞工作，孩子可以跟過去，享受免費的澳洲教育，工作兩年后，一家人還可以申請永居簽證，定居澳洲。如果他能讓王麗娟母子移民，豈不就可以達到王麗娟“對兒子有幫助”和“在前夫面前長臉”的要求嗎？

黃誠把他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了王麗娟，希望她給自己一次機會。王麗娟心動不已，卻也不好意思，畢竟她坦承對他沒有感情。對此，黃誠稱：他只知道自己還如學生時期一樣喜歡王麗娟，而且，他希望她幸福。一番情話說得王麗娟心里暖暖的。在落實黃誠所言非虛后，2014年5月，王麗娟帶著小威，與黃誠走進婚姻。然后，黃誠賣掉房子，變現70萬，開始辦理赴澳洲的雇主擔保類工作簽證。2015年10月，王麗娟辭職，帶著小威，隨著黃誠來到澳洲西部城市珀斯生活。

不想，出國之前以為的美好生活還沒露頭，現實卻困難重重：王麗娟因為語言不通，沒有工作，全家只靠黃誠的工資生活，在國內一直坐辦公室的她不得不干保潔之類的零工補貼家用;小威因為英語基礎不好，到澳洲后產生了厭學情緒，癡迷于手機，叛逆期的他與王麗娟也時常爭吵。

雖然生活并不輕松，王麗娟也有快樂：一來黃誠對她很好，二來，她覺得熬兩年，拿到永居卡，一家人有了澳洲身份，享受一些政策津貼，生活會變得容易起來。不想，2017年4月，在黃誠還有一年就可以申請永居之時，澳洲移民政策生變，主申請人必須達到官方認可的英語水平，才有資格申請。王麗娟和黃誠頓時傻眼了：黃誠只在初、高中接觸過英語，到澳洲后又只局限于和中國人打交道，不可能通過英語考試！

王麗娟急了，政策下來的第二天，就帶著丈夫到當地的雅思培訓機構去咨詢。經過測試，黃誠的英語連初級水平都不到，要達到官方要求的流利水平，學習周期至少得三年。黃誠打了退堂鼓，決定接受現實，回國。王麗娟卻說什么也不同意：小威接受的教育與中國完全不同，不可能再適應國內的高中;夫妻倆這樣灰溜溜地回去，臉上也掛不住。她鼓勵丈夫：語言說到底就是一個笨活，死命背還怕學不會嗎？

王麗娟在網上收集各種資料后，找了一個當地社團推薦的中國留學生辦的雅思考試培訓班，也沒與黃誠商量，就先期支付3萬元費用，逼黃誠學英語。當了半輩子廚師的黃誠像趕鴨子上架一樣，被妻子逼進了學堂。他非常用功，到哪里都帶著單詞書，家里也到處貼單詞條?？墒?，上了三次課下來，老師就告訴王麗娟：黃誠的基礎實在太差，幾乎得從零開始，考雅思對他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她教不了，連學費也都退給了王麗娟。

王麗娟惱了，聽說國內的培訓費便宜，王麗娟又在網上聯系了國內的網課，讓丈夫除了上班，什么家務也不用干，就全心學英語，還給丈夫報了10月份的首次英語考試。而她自己則去了按摩店工作，賺培訓費。王麗娟經常向丈夫和兒子抱怨“我覺得自己每天累成了狗”，但說完這句話后，她又勉勵父子倆：“我把你們像少爺一樣伺候著，你們倆可別讓我失望，尤其是你！”說著，眼光和手指都指向了黃誠。黃誠也自覺，一有空手里就拿著一本單詞書，而且，幾個月的狂轟濫炸下來，黃誠也可以開口與老外進行簡單交流了。

王麗娟大喜，以為丈夫在拼命備考。哪知這個周六，不用上班、答應她好好學英語的黃誠竟一整天都沒摸書。王麗娟怎么不火冒三丈？

我為英語狂：中年廚師的兵荒馬亂

打完電話一個小時后，王麗娟才聽到院子里響起丈夫停車的聲音，有人向臥室走來。

“媽媽，我和爸爸今天給你帶來驚喜了！”進門的是兒子小威。原來那天是王麗娟的生日，黃誠特意請了一位有捕魚證的澳洲朋友，帶著小威到海邊抓海膽、海蟹，結果還真捕到好幾只大海蟹。見王麗娟怒氣未消，小威強調道：“陪老外聊天也是學習！”正說著，黃誠走了進來說道：“今天我們忘記英語，忘記移民，只開心地過生日！”

那是一個愉快和輕松的晚餐，黃誠大顯身手，將王麗娟和小威喂得飽飽的。氛圍是那么和睦，王麗娟沉浸其中，可一想到拿不到永居，人又緊繃起來，忍不住嘮叨：“黃誠，你去背單詞吧，碗，我來洗！”

黃誠還沒發言，小威先抱不平道：“讓爸爸考雅思，根本就是強人所難……你不如找人代考，花點錢，保證效果?！秉S誠馬上制止，并提醒小威這種事違法，萬萬不能動違法走捷徑的念頭。王麗娟卻忍不住問小威：“代考是怎么回事？”小威直言：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有人通過移民中介或者在網上找，花幾萬塊錢請人代考，獲得雅思成績。

當晚，王麗娟開始在網上搜“代考”，發現，在她眼中與高考一樣神圣的雅思考試，竟然在市場上可以被操作。雖然知道網上騙子不少，王麗娟還是忍不住與黃誠商量：“你說我要不要試著聯系一下？”一向性格溫和的黃誠嚴厲制止：澳洲講究誠信、違法成本高，一旦被查，就什么機會都沒有了。

但王麗娟還是沒忍住注冊了一個新QQ號，與她網上查到的所謂雅思“業內”人士即作弊機構聯系。她同時加了幾個人的號，以求最大化地了解信息量，并且彼此印證。慢慢地，王麗娟發現雅思的套路還不少，比如代考，比如利用時差買答案，甚至上網改成績等等。王麗娟的生活仿佛打開了一扇新的窗口，她有點振奮，感覺生活還有轉機。

因為對網上信息心存防備，王麗娟開始在現實生活中有意無意地打聽雅思考試的事情。結果，各方面的意見林林總總，有人說確有人通過;有人說那全是騙人的伎倆;有人說風險太大，不能試;也有人說被發現的最壞結果就是回國，不妨一試。雜蕪的信息把王麗娟本就焦躁的心攪得更加焦躁。

在王麗娟的各種打聽中，考試很快到來。王麗娟像伺候高考生一樣，把丈夫考前的飲食起居都細細安排。雖然她沒有奢望丈夫能通過考試，但希望看到丈夫潛力?？赏觖惥曜鰤粢矝]想到，考試當天，黃誠說什么也不進考場。王麗娟氣得牙癢，惱怒地丟下丈夫開車回家。

臨近中午，黃誠悻悻歸來，跟妻子道歉：他知道自己的斤兩，實在不想丟人現眼。王麗娟通過這件事情知道：要想移民，她可能最終只能冒險一試。

王麗娟重新又與那些作弊機構聯系，這些機構都信誓旦旦保證安全性和效果，但費用都在5萬人民幣左右。王麗娟嚇到了，又找了一份餐館洗盤子的工作，以備不時之需。同時，她開始給黃誠做工作：這個移民，她志在必得;希望他為一家人計，冒險試試作弊，而作弊的所有過程，都由她來負責不讓黃誠暴露。在王麗娟的各種勸說下，黃誠同意一試。

2017年11月，有雅思機構通知王麗娟，他們弄到一場11月下旬的考題答案，他們將于考試當天零點發送給王麗娟。為了保證客戶利益，他們先收2萬預付金，答案正確之后，再付余下3萬。王麗娟提出以合同形式確認下來，可對方強調這種事情是違法的，只能憑信任。王麗娟知道自己在被動地位上，咬牙付款。

11月下旬的一個周六是考試時間。周五晚上，王麗娟讓黃誠早早先休息，零點起來背答案?？墒?，機構的頭像卻在零點時變成了灰色，不要說答案，連她的對話都不回了。王麗娟急了，給對方留言要報警，不想，這個時候對方回話道：“作為中國人，在國外作弊，把臉丟到國外，這種人只配回國。你不怕麻煩和不良信用就去報警，我不怕?！绷敉暄院?，就將她屏蔽了。因為指望著答案，并未認真備戰的黃誠再次棄考。

母親的震驚：我啟發了兒子的“詐騙”歧路

這次栽的跟頭令王麗娟元氣大傷。一是辛苦賺的錢就這么被騙，她恨自己智商太低了;二是，她一直把作弊當做她申請永居最后的退路，這次事情讓她發現這退路不存在，回國幾乎是唯一結果。

黃誠知道妻子心里難受，建議她面對現實，王麗娟還是不愿意。2018年7月是黃誠工作簽證結束的時間。王麗娟心急如焚，她已經放棄了逼黃誠學英語，只能逼自己在雅思考試上替丈夫想辦法。

有了上次教訓，王麗娟再也不敢在網上找，轉而通過中介找考試資源。她想，英語是許多中國人移民的痛，中介想幫人移民，自然會安排這種操作。王麗娟自己找，也托國內的朋友幫她打聽。最后，廣州的一家移民中介告訴王麗娟：他們手上有成熟的代考資源和途徑，可以簽協議保證到達目標分。但這個費用得20萬，提前支付10萬訂三個月后的考位。王麗娟決定最后一試?？牲S誠根本不相信這種操作，也不愿做這種違法的事情。任王麗娟怎么說服，也不同意。

左思右想之后，2018年1月，王麗娟自作主張，與廣東的中介簽了代考合同，預付10萬、占住5月份的考位。她決定把兒子拉到自己的陣營里，她把自己的壓力和為成功移民想的辦法，包括與雅思操作機構的溝通細節都告訴了小威。她的本意，是想讓已經長大的小威明白，她想進行的操作是經過她深思熟悉選擇后的結果，安全可行、有保障，讓他幫忙黃誠最后一搏。小威點頭答應著。但是，王麗娟做夢也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2018年4月的一天晚上，王麗娟正在家里忙家務，珀斯警方突然來到房子里，與小威幾句對話，并看了小威的護照和電腦后，將小威和他的電腦都帶走了。王麗娟眼前一黑，險些栽倒。

黃誠顧不得安慰妻子，連忙接上一個英語好的同事陪同著到了警局。原來，小威到澳洲后，王麗娟對他的金錢管得很嚴，他想買些游戲設備卻捉襟見肘。結果，在王麗娟與他談黃誠的考雅思經歷后，他大受啟發，就在網上發帖稱手上有雅思考題，如法炮制，進行詐騙。結果，澳洲當地一名中國留學生如王麗娟一樣信以為真，打了2000澳幣給他，小威胡亂從網上復制了一些考題答案給了留學生。留學生考試后發現被騙，選擇了報警。警方根據留學生提供的網名跟蹤IP地址，很快將小威找到。

盡管王麗娟和黃誠積極賠償受害人損失，小威還是被當地警方以詐騙罪起訴，并被判處勞教，被退學。因為小威，黃誠想找人替考以達到移民目的的事也被澳洲警方獲悉，被移民局要求遣送回國。

兒子的意外，讓王麗娟徹底驚醒：人生路上的任何走捷徑，只會被人利用，然后自己付出代價。王麗娟也向廣東警方舉報了中介公司組織雅思考試的行為，但因為合同中只提到考試培訓，未提代考事宜，警方認為立案證據不足。依照合同中主動中止合同的約定，中介扣除1萬元的勞務費后，退還王麗娟9萬元的預付金。

2018年5月，黃誠、王麗娟一家回到武漢。經過這番為雅思瘋狂的折騰，王麗娟和丈夫、兒子約定：生活并不只有一條路，他們一家腳踏實地，從頭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談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