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有幸識方成

◆歐陽強（長沙）

8月22日上午，方成的老友譚文瑞（池北偶）的女兒譚敏給我發了一條信息，告知我方老離世的噩耗，我深為震驚，雖知他已是百歲高齡的老人，難逃天數，聞之仍心痛不已，滿眼含淚，哀思不盡?；叵脒^往，廿八個年頭的交往，悲欣交集，真是今生有幸，得識方成。

與方成先生的相識，緣于丁聰先生的引薦。我在編輯陳四益和丁聰先生合作的《繪圖新百喻》一書時，打算將這種文圖互補、相映成趣的雜文和漫畫相結合的作品，擴充為一套叢書。原本想請丁聰老來主持叢書的組織作者和作品的相關事宜，擔任叢書主編，但是丁老和我說，主持這套叢書的出版事宜，他不合適，因為跟他約稿的欄目太多，太忙，精力有限，但是愿意引薦一位合適的人給我，并說明了適合的理由，我聽了自然也就理解了丁聰老的安排，欣然接受，這人就是方成。隨后我請《繪圖新百喻》的文字作者陳四益先生陪我去拜訪方成先生，他是方成的老熟人，到了方成先生家里，說明了是丁老引薦，請方老來主持叢書的相關事宜并擔任叢書主編。方成先生并沒有推辭，一口應承下來，只是跟我說明一點，叢書的相關事情都由他來做，但是不署主編之名。當時我不理解，但是他一再說明這一點，我也就只能依他所說的辦了。這就是這套《璧合》叢書沒署主編的原因。就是因為叢書中的第一本是丁聰和陳四益的《繪圖新百喻》，出于對丁聰先生的敬重。工作他來做，就是不署名，這是老一輩文化人的謙謙君子之風，也使我深受教益。

作者任責編的《四老諷刺世詩畫》集合了池北偶的詩和漫畫界三大家華君武丁聰方成的畫作

歐陽強責編的方成書籍，其中《方成談漫畫藝術》一書獲得了第十二屆中國圖書獎和國家圖書獎

我和方成先生的交往，始于這套叢書的編輯工作，但是因了書的工作，到相知或成忘年交，則是因了方老的為人謙和、對晚輩的寬容和平等。那么大的聲望和影響力的人，卻無一點架子，非常平易近人，和人相處風趣幽默。1991年5月他來長沙，我安排他住在岳麓山北邊的楓林賓館，他與服務人員在交流方面雖聽不明白長沙方言，他也不惱，我在的時候就跟我說，長沙的姑娘，說話很好聽像唱歌。服務人員聽到了，也都開心地笑了起來。方成先生就是這樣一位能將生活過得很有趣而又讓生活充滿了藝術特質的人。這也就是生活的一種境界吧，生活的藝術。

方成送給歐陽強的簽名書

我和方成先生交往近三十年，真是沒有看到過他為什么不順心的事生過氣發過火。他的寬容和忍耐力以及為對方著想的寬厚善良之心，讓我這位后輩受益匪淺，真是覺得既溫暖而又感動。本不想說的過往，不由得又浮上心頭，這也是二十多年前的編輯往事了。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具體說來1995年之前，由方成先生主持的《璧合》叢書已經出版有七本了，有高馬得的《畫碟余墨》，韓羽的《雜燴集》，田原的《飯牛閑話》，方成的《高價營養》，牧惠的《古經新說》邵燕祥 、江有生的《真假荒誕》和舒展的《調侃集》。書出版后，社會影響很大，也有一定的市場效益。已經完成的書稿也有幾種，沈同衡的《石東漫筆》、姜德明的《閑人閑文》、詹同的《祝君長壽》和《方成談漫畫藝術》，正準備付印。誰知本來是順理成章的事，卻因為某主管發行的說因為市場的原因沒有印數，不能付印。這一句看似很有道理的話，卻把極具影響力的好作品差一點就給斷送了。這一來，幾本準備付印的書稿就被拖了下來，方成先生也是為編輯著想，并沒有怎么抱怨，只是偶爾問我怎么樣了。這一晃，就過了三四年，最后，也是出于對老友的擔心，他打電話給我，說起沈先生的身體狀況，因其中一本是沈同衡的《石東漫筆》，當時沈先生年事已高，多年被病魔困撓且半身不遂。所以，他也無奈地說，如果書再不出來的話，作者有生之年會看不到自己的書了。我只好跟社長直接匯報了方成的擔憂，社長親自批準付印，書終于得以面世。出版后，社會反響強烈，其中《方成談漫畫藝術》填補了我國在漫畫理論研究方面的空白，由此，獲得了兩項國家大獎——第十二屆中國圖書獎、國家圖書獎三等獎?！妒瘱|漫筆》也被推薦參評十三屆中國圖書獎。方成就是這樣一位寬厚長者。

方成的人生是豐富多彩的，成就也是多方面的，可以說是著作等身，漫畫則是譽滿天下，不僅漫畫特色鮮明，有思想，具高度，理論研究更是深入，成果顯著。漫畫大家華君武，曾和我談及漫畫時說道：“我對漫畫只知其然，方成知其所以然?！闭\然是華老自謙，但這也說明了方成對漫畫的深刻理解和理論高度，也道出了方成在漫畫界的影響力。方成將漫畫稱之為語言的藝術，這對漫畫來說，是極大的理論提升。漫畫不僅是令人欣賞的視覺藝術，而是賦予了語言的特殊效應，思想的功能，更具力量，是可讀的，可以讓人思考的語言表達。他在語言及幽默理論方面均有建樹，著有《幽默的藝術》，對相聲的語言和幽默的運用，都做了深入的研究。他和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侯寶林、馬三立等交往甚密，并擔任中國曲藝協會顧問。他是極具眼光的收藏家，并且又是慷慨的慈善家，對家鄉更是十分慷慨，將平生收藏的書畫精品，全部捐獻給老家中山市，他也送了一套給我，作品十分精彩。湖南老書法家、九十四歲高齡的曾玉衡老先生，看到畫冊后，很是激動，當即揮毫賦詩，大贊方成：“彩義莊精，嘆為絕倫，愛不釋手，美妙稱心，難能可貴，舍己為人，書此致意，成老先生?！薄皯嵤兰邓?，書畫雙絕，以筆當槍，喻意深刻，借古刺今，一針見血，賢哉成老，獨一無二?！?/p>

方成的一生，真可以說十分的精彩，也非常具有傳奇色彩。他的一方石印為“北京老廣”，他是廣東中山人，但是出生在北京，而且是典型的南人北像，高大魁梧，相貌堂堂。他學的化學專業，卻從事的是漫畫職業，早年畢業于武漢大學化學系，在黃?；ぱ芯克沃硌芯繂T，本可以成為化工領域的專家，卻在漫畫界取得了令世人矚目的成就。他從事新聞工作，高級職稱，教授碩導，成著名漫畫家，新聞漫畫研究會會長。漫畫《武大郎開店》等經典作品，家喻戶曉，深入人心。他送給我的自己編著的書，就有五十多本。就是這樣一位謙和的勤奮的多產的寬厚的智慧老人，匆匆走過了一百零一歲的坎坷而又精彩的人生歲月，留給世人的是精彩的有深刻內涵的精神食糧。方老一路走好！

2018年9月12日

94歲的曾玉衡看到方成捐給中山市的《藏畫集》和《水墨畫集》非常激動，故題詞贊方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