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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澳洲小說家對《浮生六記》的文化誤讀

2018-11-10 01:55張麗麗
華文文學 2018年4期
關鍵詞:尼古拉斯浮生六記紅線

張麗麗

摘要: 《紅線》(The Red Thread, 2000)是澳大利亞小說家尼古拉斯·周思(Nicholas Jose)致敬中國文學經典《浮生六記》的一部作品,因其“誤讀”中國文化而被指責充滿了“東方主義話語”。本文以哈羅德·布魯姆的互文理論為框架,分析《紅線》對《浮生六記》的誤讀和修正過程;討論跨文化小說的創作技巧、主題意義和跨文化作家的文化立場問題。

關鍵詞:跨文化小說;尼古拉斯·周思;《紅線》;《浮生六記》;文化誤讀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8)4-0039-08

一、引言

澳大利亞小說《紅線》(The Read Thread,2000)以佛教轉世輪回思想為依據,利用后現代戲仿手法,講述了一段跨越時空的愛情故事。尼古拉斯·周思說,《紅線》是他致敬中國古典文學《浮生六記》的一部作品,創作《紅線》是為了“償還”他對沈復的“欠債”。①《紅線》出版后受到西方讀者的熱烈歡迎,卻遭到中國讀者的強烈批評。②他們認為《紅線》是對中國文化的“誤讀”,充滿了東方主義話語?!都t線》在解讀中國文學和闡釋中國文化方面超出了中國讀者的期待視野,但若稱其為“東方主義”誤讀又有失公允。第一,東方主義作家認為“東方是東方,西方是西方,這雙方永遠不會交匯?!雹鄱芩颊J為“西方與東方實際上一直是有聯系的,‘雜交玫瑰就是這一聯系的象征?!雹艿诙?,東方主義話語通常是一位男主人公以居高臨下的姿態試圖讓東方文化歸順西方,而《紅線》的女主人公卻主動歸順東方,融入中國文化。那么我們該如何解讀《紅線》中的文化誤讀呢?批評家艾瑞安娜·達哥尼諾(Arianna Dagnino)的新著《全球流動時代的跨文化作家和跨文化小說》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跨文化的世界文學視角。該書針對全球文化流動的現實,關注跨國主義、流動的身份、新游牧主義、新世界主義等文學熱點,對跨文化作家的身份、跨文化小說的特點以及移居經歷與文學創作之間的關系做了詳盡的討論。她認為跨文化作家經過海外移居體驗,以虛構小說的形式表現文化順應過程的文學類別可稱作“跨文化小說”。⑤周思認為“‘跨文化書寫(transcultural writing)更指向那些不同國別文化之間的思想和形式的交流,如《紅線》雖改編自中國古典文學《浮生六記》,但它是以另一種語言書寫的,放置到另一時空下的故事,同時還具備了澳大利亞的文學傳統?!雹迯目缥幕暯莵砜?,《紅線》中的文化誤讀是后輩詩人對前輩詩人的“有意誤讀”,而《紅線》的創作過程可以借助布魯姆的互文理論得到闡釋。

T.S.艾略特在說“稚嫩的詩人依樣畫葫蘆,成熟的詩人偷梁換柱”時已有互文思想的雛形,布魯姆將其發揚光大,形成了一套有別于法國派的互文理論⑦。布魯姆把文本的生成置于后輩與前驅的對抗關系中,后輩在作品中以六種“修正比”(Revisionary Ratio)對前驅文本進行誤讀,從而象征性地殺死前驅,為自己的想象力開辟空間。布魯姆結合16世紀猶太神學家盧利亞的創世故事,將誤讀與修正過程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限定(Tropes of Limitation),后輩詩人借助“克里納門”(Clinamen)和“苔瑟拉”(Tessera)故意偏離前驅文本本意,試圖擺脫它的束縛。它意在重新審視,將前輩作品的意義限定在只有他一人看到的范圍。第二階段為替代(The Process of Substitution),后輩詩人通過“克諾西斯”(Kenosis)和“魔化”(Daemonization)解構前驅文本,期望在碎片中獲得新生。它旨在重新估價,拓展前人作品的意義領域。第三階段為重現(Tropes of Representation),后輩詩人通過“阿斯克西斯”(Askesis)和“阿波弗里達斯”(Apophrades)將前驅文本變成“飛毯上的圖案”,完成挪用并形成自己的風格,從而超越前驅文本。它旨在重新選擇和闡釋前驅文本的中心意義。⑧布魯姆的互文理論探討的是文學傳統與個人才能之間的關系,為文學傳播中的“變異”現象提供了合法性。那么它對異質文化之間文學變異也適用嗎?周思認為文學沒有時空的界限,“一種語言、文化的文學作品的主題、風格和形式能夠激發另一種語言和文化的新型作品?!雹嶙骷遗c作家之間也并非你死我活的競爭關系,而是可以互通有無的共生關系。本文以布魯姆的互文理論為框架,從跨文化視角審視《浮生六記》到《紅線》的文化誤讀與文學變異過程,借以探討跨文化書寫中的創作技巧、主題意義和文化立場問題。

二、限定:重新審視前驅文本意義

《浮生六記》是沈復的自傳體回憶錄,講述的是發生在沈復和蕓娘身上的真實故事。周思“對這部經典之作進行了想象,賦予它新的內涵,使它成為今天新一代讀者欣賞的,與《浮生六記》全然不同的故事?!雹庾髡咴凇都t線》的出版信息中特別注明:“書中人名、地名和事件均為作者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偶然?!焙筝呑骷乙郧膀屛谋緸樗{本進行創作首先要重新審視前驅文本意義,為自己的故事創造條件。從《浮生六記》到《紅線》的文本變異,首先從限定前驅文本意義開始,小說家首先對小說三要素——場景、人物和情節分別做了限定。通過“克里納門”(Clinamen)重置小說場景,重塑小說人物,又通過“苔瑟拉”(Tessera)補充完整小說情節。周思將《浮生六記》的故事從清朝乾嘉年間(18世紀末)的蘇州置換到20世紀末的上海,創造出更適合小說主題的環境,“讓舊文本《浮生六記》的魅力打動現代讀者?!??輥?輯?訛達哥尼諾用“港口城市”(the harbor city)一詞來概括跨文化小說的場景,她以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為例,說明跨文化小說的故事一般發生在東西方文化的交匯點。上海是中國最具國際化和世界主義特征的城市,是多元文化的調色板,作為中國經濟發展的前沿陣地也聚焦了現代化進程中的諸多問題。小說主要人物居無定所,生活空間具有流動性:沈復和蕓娘平常寄居親友家,一有空閑即暢游山川、寺廟、園林。沈復靈和魯斯平時寄居待拆遷的老宅閣樓,經常去酒吧和旅館公共空間。

《紅線》的主要人物具有中西合璧的雜糅特征,他們是《浮生六記》人物的現代化和本土化改編。魯斯(Ruth)來自澳大利亞,母親瑪麗(Marie)是法國人,父親盧克(Luc Garrett)是新喀里多尼亞人。14歲時,父母離異,魯斯隨母親移居澳大利亞,在悉尼一所藝術學校讀書。4年后瑪麗診斷出乳腺癌,很快去世,留下魯斯一人獨自在悉尼生活。魯斯雖然擁有一張典型的西方面孔,卻鐘情中國傳統文化。她從高中開始學習中文,后來又在夜校繼續學習,還請了一位老先生教她中國繪畫。魯斯雖才思敏捷,卻患不治之癥,老先生建議她去唐人街找中醫治療。而她做出了更為大膽的決定,直接飛到了中國上海。?輥?輰?訛作者精心設計小說人物的名字,安排各種“巧合”,不厭其煩地向讀者透露魯斯就是蕓娘轉世?!棒斔埂保≧uth)與“Rue”有關,英文“rue”意為蕓香(the herb of grace),正應了陳蕓的名字?!棒斔埂边€呼應了圣經《路得記》?輥?輱?訛主人公的名字。跟路得一樣,魯斯選擇歸化客居文化,她身著漢服、口誦漢文、學習刺繡,最終皈依佛門。沈復靈是在美國接受高等教育的“海龜”,父親是復旦大學教授,中美學術交流委員會委員。他沒有按照父親的安排從商,而是鐘情傳統文化藝術,對古董很有鑒賞力,回國后任職于一家跨國藝術品拍賣公司。?輥?輲?訛韓是上海娛樂圈當紅歌星,外婆是舊上海有名的白俄羅斯小姐,仰慕者眾多。韓母是她與其中一位虔誠的仰慕者的私生子,可惜孩子出生后父親再也沒有出現。由于解放前開過妓院,外婆在文革期間被送往農村接受貧下中農改造。迫于生計,外婆將女兒嫁給了當地農民的智障兒子,生下了韓。韓的身上既有外祖母遺傳給她的美貌和交際花基因,又有苦難環境中磨礪出來的強悍。她身材豐滿,為人豪放,渾身散發出一股野性美。她只身從農村來到上海闖蕩,掙的錢大多寄給寡居農村的母親,為了讓她能抬起頭做人,少受欺凌。?輥?輳?訛

“苔瑟拉”意為“續完”和“對偶”,即后輩詩人用對偶的方式續寫前人的文本?!都t線》對《浮生六記》的續寫包括補充完整的情節、擴充必要的細節和發揮文學的想象?!陡∩洝分挥兴木泶媸溃壕硪婚|房記樂,卷二閑情記趣,卷三坎坷記愁,卷四浪游記快。小說《紅線》也包括6個章節:婚禮記樂、生活記趣、坎坷記愁、輪回記悲、鐲斷記悟和夢碎記散,組成了浮生一世的6個篇章。?輥?輴?訛前3章沿用林語堂譯《浮生六記》的章節標題,而后3章的標題是周思自己的補創,讓殘缺的故事完整地呈現在讀者面前。除了考慮到結構完整性以外,作者還增補了不少細節?!陡∩洝分械亩捶炕T夜,沈復輕描淡寫、幾筆帶過,但《紅線》中沈復和蕓娘的洞房花燭夜被周思刻畫得非常詳細。他讓后世人物也出現在前世故事中,參加婚禮的賓客中有媒人劉嫂,耄耋老道翁(Weng),畫師孫達(Sun Da),婚禮由寺廟的大師主持,還增加了新人喝交杯酒的儀式,讓人讀來啼笑皆非。?輥?輵?訛當讀者開始質疑敘述的真偽時,聽到沈復靈與魯斯在床上的對話:“對不起,”沈臉紅了:“我夢到……”魯斯回答:“也許我們在夢中還在讀著他們的故事?!??輥?輶?訛作者故意模糊夢境與現實,將自己的修正合法化。遺失的兩卷給周思的創作提供了很大的想象空間,他根據前四卷埋下的伏筆,不僅創作出沈復靈和魯斯的愛情故事,而且對沈復和蕓娘的命運也做了大膽的改寫。讓它既有東方《聊齋》的風格,又有西方《人鬼情未了》的痕跡。蕓娘死后,憨園悔過遁入空門,她虔誠的修行感動了觀音菩薩,蕓娘死而復生,與沈復幸福地生活了多年。某日,沈復攜蕓娘游歷田州著名的黃柏寺,在觀音殿偶遇在此修行的憨園。蕓憨見面,蕓娘靈魂復歸靈界。多年后,沈復重游黃柏寺,聽寺廟主持講述了憨園的故事;于是在寺廟寫下最后兩卷《浮生六記》寄存黃柏寺。兩百年后,破門和尚給沈復靈和魯斯講述黃柏寺文革歷史及老主持冒死保護佛教遺產的故事。在被保護的遺產中,他們發現了沈復后兩卷的《浮生六記》和蕓娘的繡花鞋。?輥?輷?訛

通過“克里納門”和“苔瑟拉”兩個修正比,小說的三要素(場景、人物和情節)均創作完畢,一個完整的故事誕生了。如果作者只停留在此階段,《紅線》只是山寨版的《浮生六記》而已。作家還需要第二階段的再加工,讓他的故事凸顯澳大利亞性,超越單一的中國故事。

三、替代:重新估價拓展意義領域

如果說第一個階段的修正還是亦步亦趨地模仿和續寫,那么進入第二個階段,作家開始大刀闊斧地打破重組?!翱酥Z西斯”(Kenosis)原為一種攪碎它物的器械,布魯姆借用這一術語,旨在打破與前驅文本的連續性和完整性,實現文本的碎片化。在《紅線》的創作中,作者首先打破前驅文本的敘事結構,通過敘述切換和文本拼貼等手法進行了文本的重構和創新?!陡∩洝返拿恳痪矶紘@一個主題,以第一人稱視角娓娓道來,坦誠地講述傳主的平凡故事。而《紅線》在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之間頻繁切換,通過轉世的沈復靈和魯斯一起閱讀古本《浮生六記》將兩條敘事線索交織并置。例如《浮生六記》卷一“閨房記樂”講述了沈復與蕓娘相識相戀過程及婚姻生活中的苦樂哀愁,是一個完整的敘述?!都t線》第一卷“婚禮記樂”將前驅文本“碎片化”為5個片段,為沈復靈和魯斯的故事作鋪墊。作者有意將《浮生六記》開篇沈復的自我介紹與主人公沈復靈的自我介紹以讀者和作者對話的形式并置一處。

“余生乾隆癸未十一月二十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居蘇州滄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謂至矣。東坡云:“事如春夢了無痕”,茍不記之筆墨,未免有辜彼蒼之厚?!?/p>

沈想,作者叫沈復,我叫沈復靈,我和你是同一個家族的成員。我在美國學習期間,隨扮演詹姆斯·邦德的演員取名肖恩。?輦?輮?訛

在人物對白設計中,作者還讓魯斯開口說出了沈復的話,“小時候,我喜歡觀察微小的東西,從中獲得一種浪漫的、超凡脫俗的樂趣。夏天,蚊子嗡嗡地飛來飛去,我就把它們想象成一群在空中飛舞的白鶴,這使我感到極大的愉快?!??輦?輯?訛然后當魯斯和沈在《浮生六記》中讀到一樣的文字,倆人同時表示詫異,讀者也會產生一種神秘怪異的感覺。又如第四章中,作者描寫憨之薄情和蕓娘之死時,有選擇地摘錄了林語堂的英譯文,故意斷章取義,重新編排組合,使得故事順著作者想象的方向發展?輦?輰?訛。周思借鑒了前文本的主要情節與經典片段,讓小說文本與前文本交相輝映,共同創造出復雜的互文隱喻結構。這種突破單一視角的敘述方式也印證了跨文化小說的“多視角敘述”特征。其次,作者通過對人物關系的顛覆性改寫,凸顯與前文本的差異,達到創新的目的?!陡∩洝分械氖|娘是個“多情重諾,爽直不羈”的女性。(林語堂語)。她對于憨園的喜愛,一方面是出于愛美的天性,另一方面也是對丈夫無私的愛,她認定愛人的快樂才是自己的幸福所在?!都t線》中的魯斯是一個雙性戀者,她對韓的愛戀甚至超出了對沈復靈的戀情。小說文本中隨處可見3人曖昧關系的描述:出游時,他們會盡量同居一室。在馬太太的小旅館,魯斯和沈居主臥,韓居偏房。但有時晚上魯斯醒來會害怕韓寂寞,而悄悄鉆到隔壁韓的被窩里,而睡夢中韓的手指會爬上她的背。有時候,韓冷了也會跑到主臥里與沈緊緊依偎,相互取暖。?輦?輱?訛在韓離開以后,魯斯好像丟了魂一樣。躺在醫院的病房里,輾轉反復,難以入眠,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韓,渴望與韓的肌膚之親。?輦?輲?訛這已經完全背離了林語堂所說的那個“中國文學中最可愛的女人”形象了。當然,她不是中國的蕓娘,而是澳大利亞的魯斯。

“逆崇高”(Daemonization)亦稱“魔化”,意為有一種在人神之間的力量附在新人身上幫助他,后輩詩人利用某種神秘力量的介入使自己的誤讀合法化?!都t線》借助佛教思想、神話傳說以及傳統哲學既為自己的誤讀合法化找幫手,又使小說充滿了東方的神秘感。作者在文本中反復強調兩世人物生活與愛情之間一種“詭異的相似性”?輦?輳?訛:“好像他們之間的聯系早已存在,但是從哪里來的呢?”?輦?輴?訛“她再次看了看那本書,希望書中文字能解釋她與眼前這位年輕的中國男人之間的聯系”。?輦?輵?訛在洞房花燭夜中,作者增加了畫師孫達向新人贈送月老畫像的細節。他通過孫達之口向西方讀者解釋:“這幅畫象征著一對新人此生被月老的紅線系在了一起?!毙吕汕那膶π履镎f:“我相信我們不光這一世,下一世也能結緣?!笔|娘道:“讓我們下一世繼續享受這一世未享盡的快樂?!鄙驈偷溃骸霸干朗澜Y為夫妻?!??輦?輶?訛歷史與現實、傳統與現代、西方與東方被月老的“紅線”聯系在了一起。最后一章《浮》的英文名為“Beautiful Gleanings”,是林語堂對沈復“棄余集賞”的英譯?!陡∩洝酚涊d,別人丟棄的東西,蕓娘視為珍品。她將收集的破書殘畫裝訂成集,名曰“棄余集賞”。這體現了中國傳統的“舍得”哲學,小說主人公的結局安排也體現了中國傳統的“舍得”哲學。象征文學傳統的《浮生六記》被拍賣,沈復靈放下了傳統的監護權,獲得了12.5%的拍賣傭金。魯斯和韓放下執念之愛,一個獲得了靈魂的歸宿,一個獲得了物質的財富。

在創作過程中,后輩作家需要“打破容器”,徹底顛覆前驅文本才能獲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新生命。替代是修正的中間過渡階段,《紅線》通過“克諾西斯”對前驅文本進行了打破性重組和顛覆性重構,又通過“魔化”讓自己的誤讀合法化。至此,《紅線》不再是一個“山寨版”的中國故事,而是一部充滿異域風情的澳大利亞跨文化小說。翻譯家李堯稱“作者將一個古典的美麗故事和現實生活中充滿時代精神的人物結合得無懈可擊、渾然天成,更顯示出他爐火純青的創作技巧?!??輦?輷?訛

四、重現:重新瞄準作品中心意義

周思在修正的最后一階段重新瞄準了作品的中心意義,為讀者精心編織了一個3層的意義結構?!都t線》是作家拋給讀者的一顆“紅蘋果”?!巴馄ぁ笔谴┰綍r空的浪漫愛情,主人公的愛情感人至深,讓人回味無窮,普通讀者很難抗拒它的誘惑;“果肉”是一個局外人對中國社會的冷眼觀察和辛辣批判,敏感的批評家可以透過表層的糖衣看到無比辛辣的社會批判。這時,跨國戀情也就成了一個文化隱喻,沈復靈代表了傳統中國,韓代表了現代中國。魯斯先被中國傳統吸引,而現代中國讓她愛恨交加,思慮成疾。穿梭于中西之間的小說家能敏銳地捕捉到中國社會轉型的問題:以經濟發展為中心,一味追求物質利益,漠視文化傳統。年輕人放縱物欲,酒吧人滿為患,宗教和文學沒有生存空間。人情冷淡,當沈回家為魯斯籌手術費時,沈父冷冷地說:“難道她沒有家人嗎?讓她自己從海外籌錢吧?!??輧?輮?訛沈父代表了中國主流意識形態,他認為經商是當下最有前途的事業,因此將兒子送到美國學習經濟。沈家祖上留下的小洋樓象征著歷史傳統,沈父視其為恥辱,拆遷時迫不及待地簽了字,換得錢款以填補二兒子經商虧空?!皟群恕笔亲髡叩氖澜缰髁x理想和文化溝通的主題,唯有熟悉中澳文學語境,具備跨文化意識的專業讀者才能夠體悟作者的良苦用心和面對現實的苦澀。在最后一章中,作者刻意將兩世人物命運合二為一。魯斯大病初愈,與沈復靈過了一段顛沛流離的生活。老翁幫助他們找到“正版”《浮生六記》后兩卷,二人讀完故事后,分享了他們的閱讀體驗。

繡花鞋就是命運輪回的證據。除了擁有從沈復和蕓早年生活中積累的知識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們相互之間覺得那么熟悉,親密無間,會意的眼神,肌膚的接觸,以及對往事的記憶。這樣,他們似乎融為一體,沈能感覺到蕓曾經有過的感覺;魯斯也能理解沈復理解的那些東西。這種復雜性可能導致某種混亂——已經混亂了多次——可是當輪船突突響著駛向上海的時候,一切都顯得和諧美好。?輧?輯?訛

在文化交流中有過困惑也有過誤解,但此時此刻他們4人之間的理解穿越了時空,打破了性別障礙?,F代的沈復靈能理解古代的陳蕓,澳大利亞的魯斯能理解中國的沈復。這種和諧正應了費孝通先生的16字箴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這也是周思渴望打通東西文化的世界主義理想。魯斯的中國經歷與圣經《路得記》的故事互文互涉,作者意在探討異質文化溝通的主題。路得嫁給以色列人,成為大衛王的祖先,改變了以色列帝王家譜。魯斯沒有嫁給中國人,也沒有回歸澳大利亞,而是看破紅塵歸隱九華山,不知所終?!霸谀抢?,時間與世界統統融入永恒?!睂τ隰斔沟倪x擇,沈雖不情愿但只能接受?!拔也辉敢饨邮苓@種結局,因為我偏偏是個被愛情所困的人?!??輧?輰?訛這樣的結局也隱隱表達了一個中澳文化交流的開拓者面對現實的挫敗和迷失。

20世紀70年代以降,在多元文化主義政策刺激下,澳大利亞作家紛紛沖破傳統束縛,嘗試全新的創作。出身于傳教士家庭的周思聽著中國的故事長大,中文和中國文化的學習讓他比一般白人作家更深入地理解中國,外交官生涯和異域文化的體驗讓他對文化誤讀有更為深刻的理解。從中國文化中尋找文學創新點對他來說水到渠成。周思認為“寫作”像魔法布丁,只有在一次次消化、流通、重構后才能成為“文學”。有人擔心誤讀會喪失傳播文化正統的能力,周思認為這種擔心只會阻礙創意寫作。他將這種焦慮比喻成勞森小說《趕牧人妻子》中的場景:“小心謹慎地等待屋子里的蛇出現,可是一旦狗殺死了蛇,也就沒有了故事?!??輧?輱?訛他認為“不同的文化語境產生不同的文本閱讀”,我們可以在誤解中學習,也可以在誤解中合作。隨著溝通的日益深入,異質文化差異會縮小,誤讀也會越來越少。澳大利亞文學自二戰以來一直在建構民族身份與打破疆界,拓寬視野之間左右為難。這既是澳大利亞文學的魅力所在,也是澳大利亞文人的焦慮根源。殷企平認為“化解焦慮的手段有二:一是從事批評,二是提供愿景?!??輧?輲?訛小說《紅線》通過重寫文學經典,表達了作者溝通中西的文化訴求,提供給讀者一幅和諧自由的文學新世界的愿景。2007年11月在臥龍崗大學一次研討會上,周思用“越界的黑天鵝”(‘black swan of trespass)來概括“澳大利亞寫作中的變化與轉型”。?輧?輳?訛當澳大利亞“黑天鵝”不請自來,涉足中國文化領域,中國人該以何種心態面對呢?小說家通過創作投石問路:“打破邊界,悅納異己。中國,你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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