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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長林:《 中國象科學觀
——易、道與醫、兵》(全兩冊)

2018-11-13 05:51劉耘華
國際比較文學(中英文) 2018年1期
關鍵詞:本原中西整體

劉長林教授對中國傳統思維方式的研究,早期的成果主要體現于《中國系統思維》(1990年初版)。該書認為,思維方式是文化傳統的重要基因,對于文化現象之趨向演變與性狀呈現能夠產生直接的影響。它把作為中國文化基因的傳統思維方式具體歸納為十個方面,即: 較早的內向性主體意識和濃厚的情感因素;重視關系(包括人際關系)而超過實體;重視功能動態而超過形質;強調整體,尤其關注整體與局部關系;認為整體運動是一個圓圈;重視形象思維,善于將形象思維與抽象思維融會貫通;偏向綜合而疏于分析;喜重平衡均勢,強調調和統一;重視時間因素超過空間因素;長于直覺思維和內心體驗,弱于抽象形式的邏輯思維。對自身特點的概括,當然離不開“他者”的反照,所以上述歸納,或現或隱都體現了中西文化之間在思維方式方面的諸多對比。不過總體來說,該書對于中國傳統思維方式的特點歸納很少借助于具體的中西比較。在這一方面,劉教授的新著《中國象科學觀》(以下簡稱“劉著”,引用時只隨文括注頁碼)則有顯著的不同,它所揭示的“中國象科學觀”,其根本即立足于中西之間的分野和比較。

劉著認為,現代學者以“方法”為前提,對“科學”作了狹隘的限定,以至于大家都以為只有采取實驗室的實驗方法、邏輯方法和數學方法等進行研究,才夠得上“科學”。其實,這是把“科學”與“科學方法”(實際上是西方的科學方法)混為一談了,因為,科學作為探索真理的認知活動和認知方式,它具有多種多樣、彼此不可替代的價值、方法及表現形式。以此來衡量,則中國的獨特“科學”,可稱之為“象科學”?!跋罂茖W”以本身自成系統和整體的自然和社會現象(簡稱“象”)為關注的焦點,雖主張以意象思維來統攝抽象思維,但也不排斥傳統的“透過現象看本質”之抽象思維的研究層面,后者以“體”為中心(劉著所謂“體”,是指承載著現象的形體或實體)。以往的“科學觀”,把現象與本質完全對立起來,忽視、甚至盲目于兩者之間動態的、互動的復雜關系,認為只有排除了雜亂多變、隨機偶然的“表層現象”,找到恒常不變的“內在本質”,才算得到了科學的認識,殊不知這種認識,實際上常常是抽象、機械的“人為建構”,遠離了事物自身的本來面目。劉著認為,任何無機和有機事物的存在,都具有“象”與“體”兩個層面,但是有機生命的存在有其特殊性: 相對于無機物,有機生命的運動變化更加富有整體性,“整體大于部分之和”的關系非常突出(第9頁),而人的心靈系統,“象”與“體”的關系則更加復雜。有鑒于此,中國的象科學特別注重從整體的角度來認識事物運動變化的規律,換言之,它很重視從整體的角度出發來把握“象”與“體”的復雜關系。

中西傳統思維的發展是各有偏重的。劉著指出,盡管切入“體”和切入“象”是兩個研究方向,觀測的角度與重點各自不同,所獲得的結果分別側重于靜態的“實體構成”和動態的“整體波動”,兩者之間本該是彼此互補、不可相互替代的關系,但是實際上中西文化并未形成兩者均衡互動、并行不悖的科學思維,而是各自有所偏倚,簡言之: 中國的象科學和象思維,是以時間和整體為本位來認識世界,而西方的體科學和邏輯思維,是以空間和構成為本位來認識世界(第10頁)。這一特質,造成了中國思想的原點是“以時為正”: 在認識上對過程有特殊的偏好,一切皆被納入時間的演變之中來予以總結與考量;西方思想的原點是“以空間為本位”,時間是從屬于空間的。所以,西方追逐“實體求原”(古希臘之諸“本原”的概念,以及后來的基督教的“上帝本原”,都是以空間為主,沒有時間的屬性),而中國追求“變通趣時”,即《系辭》所云“其為道也屢遷?!豢蔀榈湟?,唯變所適”。在本原與萬物(“一”與“多”)的關系方面,古希臘由重視“本原”作為萬物的基質與來源的構成性關系(泰勒斯、阿納克斯曼尼、德謨克利特等),到創造神“無中生有”的創造性關系(柏拉圖,包括后來的基督教神學),直到亞里士多德關于“這一個”及“形式/質料”之深刻而又自相矛盾的論述,劉著認為這些“一/多”關系論,都是以空間為本、又以空間為歸的,一、多之間常常處于對立或對抗的緊張狀態;中國則不然,重視“關系生物”,以時間統攝空間,即在運動的過程中生成萬物,并推動萬物發生無窮的變化。天道本身,既具有“先天地生”、“獨立不改”、“為天地母”的“本原”屬性,同時它也是一個“永恒的運動”,一個“流行接續、悠久不止的時間過程”,一與多,同屬于自然大化的動態性整體。這種一、多關系,是以蘊涵著無限可能性的“無”與“虛”(“一”)來統攝萬物之生成變化的“有”與“實”(第279—283頁)。

在思維方式上,中西有各自側重于意象思維和抽象思維之別。抽象思維以主客體的分隔和對立為前提,將對象區劃為現象和本質兩個世界,著重從空間的角度追問事物之究竟,將“部分”從“整體”之中切割或剝離出來,運用形式邏輯的規則或實驗室方法對其進行界定、分析和解剖,這種認知方式,往往會養成靜止、分離、孤立地研究事物的習慣,從而機械地認識共相與殊相、實體與屬性、整體與部分之間的關系;意象思維強調“與時偕行”,人不把自己從世界中超拔出來作為世界的認識者、主宰者、征服者,相反,它注重人與自然天地融合為一,在天人合一中追求成己成人、開物成務,而且一旦如此,人便也做到了襄贊天地之化育?;谥骺腿诤鲜降摹芭c時偕行”,劉著將意象思維的規律概括為“感應式”、“境域式”和“常守式”三個特點,即強調萬物各從其類的感應類比推理,在境域之中把握事物的功能消長以及在動態變化之中求通守常(第385—413頁)。

毋庸置疑,劉著根據多元文化的理念來弘揚象科學之合理合法,并且嘗試在中西比較的視域下來確立象科學之系統而獨特的內涵,其認識與見解是深刻而富有啟迪價值的。不過,筆者以為在其體大思精的系統之下,似也有一些可供商榷之論。此擇要而言: 其一,作者對于古代中西文化的處理,或均有將其“鐵板一塊”之疑。如作者在討論象思維時,雖指出其善于融合與抽象思維之關系,然而卻始終將這一問題置于有限的易、道、醫、兵的視域之下,而未觸及中國文化在抽象思維方面更加具有代表性的墨子《墨經》、荀子《正名》以及佛家的因明學文獻。再如在討論西方的一、多關系時,由于過于固守以空間統攝時間的觀念,而將古希臘文化中反主流的、重視流變的哲人(如赫拉克利特、智者)思想一概與其他哲人混為一談,這樣一來,便勢必將內涵豐富多樣的主客關系論、現象本質論強行納入一個單一的解釋模式,進而造成一定程度上的曲解和誤讀;其二,作者試圖通過中西比較來確認彼此的思維特點,因而涉及希臘思想的篇幅不少,但是所征引的文獻僅限于希臘原著的少數漢語譯本和二手研究材料,這使得作者對于希臘思想的詮釋缺乏自己的獨到見解,而且有些地方的詮釋是不太準確的,如將古希臘的“本原”概念一概視為空間性的(質料性的),殊不知有些“本原”雖然的確是質料性和構成性的,有些“本原”卻是非質料性、非構成性的,如阿納克曼德的“阿派朗”、赫拉克利特的“(活)火”、畢達哥拉斯的“數”,等等,這些“本原”主要是非質料性的,它們在宇宙世界中的根本作用是調節性和功能性的。再如作者認為巴門尼德斯的“存在”也是“某種具有固定形體”的東西(第27頁),因而也是空間本位的。其實,巴門尼德此處所用的“滾圓的球體”、“從中心到任何一個方向都相等”以及作者此處沒有引用的“被必然性鎖住的”等說法,并非如實的客觀描述,而是對于“無形”的理智世界的修辭性比擬,換言之,巴門尼德的“存在”是指不可見的“真實界”,并無“形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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