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層人物的悲喜掙扎

指尖

段崇軒先生在《社會轉型中的鄉村命運小說》中曾說：“一百年來的中國現當代文學，都是由奔涌激蕩的鄉土文學為主?！笨坍嬌畹讓尤宋?，特別是農村人物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多年來一直是小說家們樂不知疲的事。在山西當代小說史上，從趙樹理先生開始，到馬烽、西戎、束為、孫謙、胡正為主將的“山藥蛋派”，再到如今被詡為第五代山西小說中堅力量的作家們，都不乏大量描寫農村生活的作品，這些作品勾起了讀者久遠的記憶幕簾和綿綿不絕的對農耕文明生活的懷念和留戀。對農村人物的刻畫和描述，似乎成為一代又一代山西小說家的使命，一個又一個鮮活的農村人物形象被塑造出來，卑微、苦難、狡詐、可憐又可恨，栩栩如生，似曾相識，他們在每一個有農村生活經驗，熟悉農村生活，但又遠離了農村生活的人的記憶和懷想中。他們的存在，仿佛根系，也像藤蔓，牢牢地將文學與中國當代人的命運聯系在一起。

侯詎望先生的小說《萬先生》中的主人公萬明，無疑就是無數社會底層小人物之一，他深陷在那個遠離城市、被大山包圍、被傳統習俗所熏陶、被愚昧所襲裹的村莊之中，用自己的小聰明和小鉆營極力施展著自己獨特的聰明才智，并在夾縫中脫穎而出，成為人們眼中所謂的“高人”。作者賦予主人公“萬”姓上，便寓意了此意。遠在上世紀四十年代，趙樹理先生筆下就有“二諸葛”這一人物，他是一個“抬腳動手都要論一論陰陽八卦，看一看黃道黑道”的人，幾十年之后，一個與之相似但又明顯有很大區別的萬先生出現在侯鉅望先生的小說中。隨著時代進步，小說也逐漸被注入新的元素，不止敘述風格，故事情節，包括場景，人物心理以及現實情境都發生了巨大的改變，所以，萬先生不再是二諸葛般不分是非，軟弱屈從，只會哀求“恩典恩典”，顯然他是個試圖把握自己命運的人，比如，別人的媳婦都是托人買來的，而他的媳婦卻是自己親自挑選領回來的。他識文斷字，并鉆研周易八卦堪輿術。在農村，做一個既準確又被人認承的陰陽先生并不容易，一來識文斷字的人少，二來有此慧根的人更稀少。太多的人們，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被艱辛的生活所壓榨。只有鳳毛麟角的人識得幾斗字的，所謂有知識的人，才可能擺脫沉重的勞作，他們就是小說開篇說的那幾種被喊著先生的人——一類是學堂里的老師，一類是為人診病的郎中，還有一類是算卦、看風水的陰陽先生。萬先生并不滿足當教書先生的當下身份，他幻想通過一些非常手段，可以轉正成為正式教師。陰陽先生上可通天，下可遁地，逢神遇鬼，預知前生后世，具有神通本領。好的陰陽先生，在村里地位極高。所以略通堪輿術的萬先生就是奔著這個好字來的。他機警地施展自己的專長，利用農村人對封建迷信的信賴心理，在一個從人到神的蛻變過程中，也完成了從民辦教師到教研室正式工作人員的社會身份轉變。命運對他似乎也算公平，在小說家筆下，極其精彩地安排了一些契機，他通過它們，成功走脫村莊，上位城里人身份，出入官家，迎來送往扶云直上?？床槐M的悲喜，道不完的滄桑。這樣的生活也或許是他和像他一樣的村里人所向往的吧？

我以為小說中的劉來富是一個比較吸引人的角色，著墨雖少，但筆筆到位，把個小農意識嚴重，愛占便宜，出爾反爾，關鍵時莽撞，平時老讓別人搶自己風頭的愚昧農人形象描述的極為精彩。比如，剛開始他貪圖萬先生免費占墳地，極盡諂媚逢迎?？梢晦D身，回到家里，被老婆一說，“他心里有個準主意，反正又不花錢，到時不用萬先生看的墳不就完了，犯不著和老婆們磨牙費嘴。想到這一層，早上的不快也便立時煙消云散了?！币粋€典型的農民形象躍入紙間。小說中曾有個小孩出現，“這時兒子插嘴說，死在前頭也不沾，我們不往你看得墳里埋你你也管不了啦?！彼某霈F讓整篇小說有了一抹亮光和反抗意味，同時也擁有了一種潛藏的力量。這力量是大時代沖擊下的必然反抗，同時也是農村人內心終須面對的狼奔豕突，一種試圖掙脫千百年束縛的姿態和融入時代洪流的慌張和悲喜。

侯詎望先生的《萬先生》是一篇很耐讀的小說，它帶領讀者走進一個充滿神奇色彩的陰陽先生悲喜交加的生活及內心，通篇敘事老道，語言幽默，地域色彩濃厚，但后半部略顯平淡，讓小說的走向稍有不盡人意處。但瑕不掩瑜，小說帶來的閱讀快感會沖淡這些瑕疵，相信讀者迷心自明。

責任編輯：王政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