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之詩 （組詩）

許登彥

天山，我聽見風中的諾言

此時，靜泊的時光凝固

萬物生靈，聽到了風中傳來的諾言

在這個目光打開遼闊的秋日午后

天山，眾峰之上的銀制王冠昭示威儀

而無數列更為低矮的山脊，則是它

臣服的子民，在狹長的影子里打坐參禪

綠在退潮，轉眼之間山川易色

草木枯黃，晨昏的霞光為它們

披上了一層鍍金的憂郁

喧嘩流淌的河水，腰身日漸消瘦

它們的血液已經變成了果實、種子

花朵里的火焰將被隱形的掌心精心保管

從此岸到彼岸，一場秋雨

躡手躡腳地打探，葉片上冰冷的

淚滴，我看見它們空曠而虛弱的內心

更為蒼遠，在縱深地帶

陽光悠閑地踱步，馬蹄聲聲

攪動著草蟲時斷時續的秋吟

蟄伏在山坳里的村莊凝神

張望，風中的諾言越來越近

它們心有靈犀，流浪的孩子已在路上

哈薩克族牧人開始忙碌起來

抓緊最后的時間，搭建云的梯子

引渡飽經風雨的靈魂回到渡口

日復日、年復年，諾言經歲月

打磨，一如荒草叢中袒露的石頭

望穿秋水的眼神，隱忍而肅穆

往事已將老去，風依舊在吹

吹不老冬不拉悠揚的琴聲以及

明亮的愛情，此刻天高云淡

天山深處的秋

天空抬升仰望，純凈的心融化在

無邊無際的遐思里，洶涌的

藍。流云、飛鳥來去天地間

晨昏，山坳探出清涼的手掌

而正午曬燙的赭紅色山巖

在風中靜默，凝眸向遠方眺望

山腳下的河水，日夜喧嘩流淌

從雪的前世脫胎而來，蛻變和重生

讓它們沿途看見大地焦渴的面孔

苜蓿已被收割，陣痛如絲如縷

蟲鳴為它們輕撫傷口。走向

牲畜的胃囊，是宿命只能坦然接受

大片大片的玉米林

重孕在身，它們懷抱金色的孩子

用手臂摩擦出彼此喜悅的祝福

而更遠處，草浪翻滾

一騎紅鬃馬起伏于波濤間

馬蹄得得，敲打山川寂寞的骨頭

此時正是八月，草木萬物

它們明亮的愛情已經瓜熟蒂落

漫山遍野的漿果，在枝葉間搖曳

還有些不知名的野花兒沒有謝幕

我聞到了生命的氣息如此濃烈

蜂蝶醉吻于迷亂的香陣

牧場，多么像藕斷絲連的島嶼

一條條刻著歲月之痕的山路

讓歸牧的牛羊找到溫暖的家園

氈房上升起淡藍色的炊煙

猩紅的牛糞火燒滾了酥油茶

山間回響冬不拉悠揚的琴聲

天山的秋霧

秋雨過后，拔出身體里的引子

如此眾多轉世的孩子，聚散離合

高處不勝寒，單薄的

衣衫從天宇垂掛下來

前塵未了，它們漂移的腳步

緩慢而顯得心事重重

天山，眾峰之上冰角崢嶸

癡情的目光只能隔世相望

無數條臍帶纏繞世間萬物，骨肉

相連，檐下的水滴為誰擊缶而歌

慈憫的羽翼或花朵，打開

又收攏，軟軟地環抱群山的腰

菩薩的心由渴念牽引，繼續下沉

試圖親吻澗底飛濺的浪花

風云變幻，這些閑游的

僧徒，執手在天堂的路口重逢

憂傷，被一粒鳥鳴銜向遙遠的天際它們轉身離去，了無痕跡

陽光在引路，我聽見

一朵野花輕聲說出自己的苦難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