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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
——獻給葦岸

2018-11-15 20:08天津郭曉斌
散文詩 2018年12期
關鍵詞:葦岸天師野地

天津/郭曉斌

日期:農歷八月廿二;公歷九月二十二日。

時間:上午。

天況:多云。

氣溫:27℃—18℃。

風力:一二級。

二十四節氣與農事密切相關,自然本應像葦岸一樣,在秋分之日踏上真正的土地??上視簳r客居城市,寒暑假才能回歸鄉村,所以無法觀察農事,只能擁抱郊野,去探尋秋分時節動植物們的奧秘。實際上,對于在附近找到田地,我也不是沒有抱過希望,但這一幻想很快便被現實的殘酷打破了。

秋分這天早晨,我從市區的南開趕赴郊區的天師。此前我曾托好友打聽天師附近是否有田地,出發前在電話里特意問及?;卮饏s是令人失望的,他說曾問過不少人——確實沒有。果然,沿途所見都在沉默地證實著這一點。公交因為修路的緣故繞行,恰到附近我正想涉足的更偏僻之處。路邊可見大片曠野,但都是荒地,不種莊稼,只生雜草,遠處有高樓。行至天師附近的姚村——學校與村相鄰,正是我之前以為或有土地的主要原因。眼見為實,“姚村”兩個大字高懸于一座小區的大門之上,里面整齊劃一,全是別墅似的一棟棟小樓。

原來是個美麗的誤解。幼稚的我太低估了城市化的進程!也是,小城昌平在葦岸生活的九十年代都已大變,更何況二十年后離天津市中心不遠的所謂郊區。我想到葦岸引用過的詩人維爾哈侖的比喻:城市的觸手像章魚一樣四處延伸。

西南門正好地處偏僻。進來便看到路邊有大片的荒地,間有草樹,用柵欄圍著,宏帥說以前這里是菜園。就在柵欄外邊,我看到了非常熟悉的絲瓜,勾起我親切的感覺與回憶。因為家里每年都會在院中大量種植絲瓜,夏天常食,我尤喜愛,幾乎可以說是吃著這種“家菜”長大的。不過,這里的絲瓜藤蔓雜亂不堪,纏樹附墻,并無竹竿可供攀援,似乎也沒有人專門看護與采摘。難道是以前菜園的遺留,而今任其自由生長?黃色花瓣照常盛放,一如炎夏。藤葉間懸著還未長成的小絲瓜,也有粗長如蟒的老絲瓜,長于晉北的宏帥未曾見過,屢屢驚嘆。見到絲瓜,無疑是一個讓人欣喜的開始,因為我清楚地記得,就在葦岸的《秋分》草稿中,他也觀察了這時的絲瓜?!敖z瓜的五瓣黃花仍然向陽開放,蜜蜂、蝴蝶依然在采蜜”。觀察的相通無非表明,雖然已是秋分,但真正的秋天其實才剛剛揭開序幕,各類花果依舊正常生長,幾乎不受影響。

與絲瓜藤蔓混雜伸展的,是紫紅色和藍紫色的兩種牽?;?。我注意到,在秋分前的兩個節氣,葦岸同樣觀察著牽?;ǖ氖㈤_。牽?;ㄅc絲瓜花一樣,有五朵花瓣,而且同為合瓣花,也就是說,花瓣并不分離,而是互相粘連著。牽?;ǖ闹虚g淡白,花瓣之間的五道凹痕顏色則比主色要深,恰恰與花心組成了一個明顯而完美的五角星,異常的鮮艷、沉著,讓我想到“青春”“純潔”“美好”這一類字眼。大自然靜默的存在,總是有一種偉大的讓人感動的力量。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一些鄉村經驗,便找了牽?;ǖ囊恍」潅戎?,微微一掐。果然如料想的那樣,有“奶汁”滲出,但略淡,如同摻了水一般。植物的汁液為什么會呈現乳白色?真是奇妙。

在這些藤蔓草葉間活躍著的,是各色的小生靈。有蝸牛,有螞蟻,既有普通的小黑蟻,也有行動迅速的大黃蟻。一種不知名的小蟲子趴在絲瓜葉上曬太陽,像我以前觀察過的胡蜂一樣,后腿相互揉搓著??匆姾稚涷圃诓堇锉奶?,后來還曾遇到大綠螞蚱。小時候常與伙伴們一起捉螞蚱,把一根狗尾草串滿,然后帶回家喂雞——現在是于心不忍了。還聽得到蟋蟀的叫聲,后來也在草葉中親睹尊容。我懷疑蟋蟀如落葉一樣,是最早知秋的覺醒者。每年夏天我尚未離家時,總會有蟋蟀在晚上潛入屋內,叫個不停?!对娊洝め亠L·七月》說:“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敝軞v七月與現在農歷一致,但從我個人有限的經驗來看,“在戶”的時間還要提前很多。在蟋蟀群中,與人類一樣,總會涌現出那么一批真正的先覺者與先行者。

各類不知名的昆蟲,也都在藤蔓上、草葉間認真嚴肅地忙碌著,同時也是生活著。他們自有他們的世界,一如我們有我們的世界。此時雖然多云,并非晴空萬里,但陽光依舊和暖,略熱,沒有秋涼之感。天師得天獨厚的荒野,加上現在適宜的氣候,使得這里成為昆蟲和植物們的樂園。

那位阿姨手里拿著剪子,旁邊的袋子里裝滿了綠葉。我上前問詢,果然不出所料。今天無緣踏足田地,但卻無意邂逅摘野菜的情景,我不能不感到一種內心的欣喜!這多少減輕了我的遺憾。

與阿姨小聊,原來他們是來這邊帶孫子的。閑來散步,偶然發現這里長著野菜,于是今天便過來采摘。我好奇地問這種野菜的名字,阿姨說是“rén hàn”。 我心里陡然一驚,因為我的家鄉有一種常見野菜,在方言里也是這樣的發音。我忙近前細看,果然,正是我們鄉間那種野菜,它的穗狀花很容易辨識。夏天在家時,母親常常會把它采來涼拌,確實口感很好,我現在依然記得它的味道。幾年前練習寫小說,我也曾寫到過它,但當時沒有查出學名,只好寫成“人漢草”。 “rén hàn”是我們那邊的叫法,為什么阿姨說的名字居然與我們絳縣方言一致呢?我便問阿姨哪里人,她回答說甘肅。西北與晉南這種跨越萬里的隱秘相通,給我一種震撼和啟示:民間與傳統的力量就像一股暗流,永遠頑強地存在與堅持著。

“rén hàn”到底是什么? 在寫此文之前,我又查閱各種資料,并對各種野菜圖片進行認真辨析,最后終于確認,它正是莧菜,而且是莧菜中的人莧。 “rén hàn”,正是“人莧”在一些北方方言里的讀音。長久以來縈繞心頭的一個困惑,終于就此得到了解決。

有些驚訝的是,后來我無意中還看到了這樣的資料。據說在嶺南部分地區有一種習俗,叫做“秋分吃秋菜”。到了秋分這天,全村人都去采摘秋菜,回來熬煮秋湯。所謂的“秋菜”,便是一種野莧菜。我在秋分之日遇到采摘莧菜的長輩,應是一種巧合,與嶺南習俗無關。但這種巧合也說明了秋分前后,確實正是莧菜生長旺盛、新鮮可食的時候。

我們向一些更加茂盛的野地深入。雜草叢生,自在坦蕩,進入的時候草長過膝。這里非常偏僻,視線所及,只有恣意伸展的草,自由生長的樹,還有高遠的天空。身處其中,真感覺如在鄉村或深山的荒郊野地。我深深地愛這野草的世界,愛這大自然素樸的美,在這里留影,以作紀念。無論是誰看到照片,恐怕也不會想到,這里竟然是校園的一部分。這樣的地方,確實與太多大學校園毫無干系,只是千里之外的存在,但真正的大學校園,應該有它們這些真正的野地。這將不會是野地的驕傲,而是大學的榮幸。

我們繼續沿路前行,忽然看見一座小木屋。我不由得激動起來:它的外形,像極了梭羅在瓦爾登湖畔的那座木屋!木屋的周圍是草地樹木,不遠處即能看到湖面,湖的對岸,茂盛的草樹與天相接。這不正是我從照片上見過的瓦爾登湖嗎?偉大的梭羅深刻地影響了葦岸,也深刻地影響了我。我的秋分之行,名義上是向葦岸致敬,但同時,其實也正是向葦岸背后的梭羅致敬。雖然暫時沒有機會去瓦爾登湖,但有幸邂逅這非常相似的湖畔木屋,于我也是一種很大的安慰。我遂在小木屋旁留影紀念。后來我把木屋前的這張照片,作為了自己的微信頭像,以紀念梭羅、葦岸之于我精神和信念上的重大意義。

秋分之行的終點,恰恰回歸了葦岸所熱愛的瓦爾登湖,我所熱愛的瓦爾登湖。感謝上天仁慈的饋贈,我見到了現實中的一個瓦爾登湖。一段跋涉的旅程之后,這最后的瓦爾登湖的出現,如同理想之光的顯靈,如同天堂在人間的再現。

我一一觀察著秋分時節郊野上的秘密,我將它們一一記錄。欣慰的是,我還是感受到了天師校園里這片郊野的生氣與活力,它為城市最后保留了一些鄉村的味道與氛圍。但同時遺憾的是,我沒能觀察到真正的土地與農事。沒有土地,這就是城市,這就是葦岸所說的進程。即便是天師校園里的荒野,也很少得到人們的駐足與觀望。大多數師生只是埋頭穿行于硬化路上,高樓之間,對于荒野的存在,視若無睹。脫離土地的城市人,已經無法踏上土地,也不想踏上土地。只有真正的作家,還在向世人們微弱地呼吁著:“融入野地”……

秋分,已比盛夏涼快許多,但還是略暖。真正的夏天已只留下背影,轉眼即要消逝,而要真正感受秋意,還要等到寒露。每年寒露前后,總會有秋涼之感,萬物寧靜,悠長感人。真正的秋,即將到來,智慧的沉思的秋天,葦岸在《一九九八 廿四節氣》中還未及細寫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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