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詩

馬累

心靈詩（一）

有時候，我仰望蒼穹，

看見一輪明月懸掛在澄靜的夜空，

我就知道，一個人可以

這么活著。

昨天我經過一片破敗的園子，

看見三個稻草人，

像三個耶穌。

今天傍晚我再次看見它們，

還有那正在消逝

但必然會重返的夕光。

如今，我更傾向于忘懷，

并情愿變成一個瞎子、一個

聾者。在明月中，

只保留最初的大地，

童年的詞、造句

和舒緩的心靈。

心靈詩（二）

給我一個夜晚，

等待雪花慢慢落下來。

給我一次祈禱的機會，

讓詞語沿著閉合的雙手

抵達內心的故鄉。

昨夜我又一次夢見父親，

那個寂寞的鄉村教師，

那個眼窩中噙滿淚水的老人。

大片的雪花，在夜空中飄散，

像那些應接不暇的人世滄桑，

我正是從中汲取了安靜。

我看到那只固執的烏鴉，

棲于月下坦蕩的桐枝。

我感受到它緘默中隱秘的體溫。

它就要飛去，

它要銜回我們早已陌生的良心，

撫慰這蒼白的人類時代。

我也會回去，

像一片雪花回到大地，

融化。

我信仰整個中國安寂的夜晚，

和她夜空中隱秘的星辰。

心靈詩（九）

每次回鄉，和母親對視，

我看見那雙雖早已渾濁，

但依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干凈的瞳仁，

我的眼睛就會濕潤。

堂檐下的燕巢，孤零零地

懸掛在緘默的時光中，

像一個睡著了的孩子。

它在等待那只老燕子，

那只總喜歡黃昏后低低

盤旋的老燕子。

哦，晚霞開始在天邊涂抹，

這鄉村暗紅的血。

正是那些我遠未領悟的蒼茫，

給了我恒久的恩情。

依然是鈷藍色的月影，

落進村邊清水塘秘密的蘆草中。

就像餐桌邊的父親，

這么多年過去了，依然是

我們之間越來越少的話語，

引領著流星墜落的方向。

這些緊緊糾纏我的，

這些我在內心默默吟誦與呼喊的，

這些大地，這些夕陽，

這些人間世。

心靈詩（十）

這些年，我總在心中喟嘆，

光陰就這么白白流逝了，

像魯中平原上那些

蹤跡全無的小河，

夷為平地的祠堂與墳塋。

只有皓月依舊，銀鏈般的

清輝中，我用童年的文明

打量現實的文明，

我用雪粒般的星辰，

我用童年凈朗的萬物，

打量另一個亢奮的時代，

一顆心獨自爭辯，

沒有終結。

哦，喟嘆的力量，

從來都不能讓童年不朽，

我回首光陰中人類的影子，

那執意前行的大都市呵，

透過它空洞的繁華，

我只能看見一小片狹窄的天空，

像一把刀，慢慢

割噬著我酸楚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