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舍不得她

妞妞

一

那天晚上，剛躺下，聽見老公吞吞吐吐地說：“媽今天跟我說，談了個男朋友，有一段時間了……”

我已經有些困了，聽了他的話，立刻精神起來，“真的？”

“她都快60的人了，跟著咱們過不挺好？”說完，老公臥倒，用被子蒙上了頭，還不忘叮囑我，關燈。

黑暗中，我依然有些小興奮，心里的小算盤珠子撥得飛快——老公是婆婆唯一的兒子，幾年前，老公的父親因病去世了，她自然是要和兒子一起生活。這點，我能夠接受，只是不那么情愿，因為大抵婆媳真的是天敵吧，我和她的關系一直不是很融洽……比如我回家晚了，她不高興，一定要說上幾句；周末睡懶覺，她不高興，做家務一定做出很大的噪音來……尤其過了幾個月后，見我的肚子沒有動靜，竟然逼著老公帶我去醫院做檢查，所以我們那個婚后三年要孩子的計劃，我根本不敢同她說……

所以，如果老公說的是真的，沒準以后她能搬出去，剩下我們兩個人，過真正自由美好的日子，多好……結果那晚，我很晚才睡著。

二

兩天后的下午，老公有應酬，家里，只剩了我和她。她明顯有些走神，吃飯心不在焉。然后，電話響。她立刻站起來，我卻已趕在她之前接起了電話。

一個略帶磁性的溫厚男聲，我說了“你好”，那邊有點遲疑，還是說了找她。

我很歡快地答應著：“媽，找你的?！毙χ央娫掃f給她。

她的臉微微一紅，接過來小聲了幾句。掛了電話后，她吃飯速度明顯加快，我裝作隨意地問：“媽，有事??？”

“哦，沒什么事兒，出去活動活動?！闭f完，推了碗進了臥室，好半天才出來，穿了那件她最喜歡的黑色玫紅邊的絲光毛衣。

我一邊收拾碗一邊抬頭打量她，在她走到門口時說了聲，“等等，媽，我有條絲巾跟你的毛衣挺搭的，你系上試試?！闭f著，飛快跑進臥室找出了那條玫紅色絲巾，走到她身邊利落地給她系上，把她拉到鏡子前，“是不是亮麗一些？”

她面露喜色，又有些猶豫，“是不是太艷了？”

“不艷不艷，媽您這么年輕什么顏色都能穿，多好看??！”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她歡喜地出了門，第一次溫情地叮囑我一句：“洗碗記得戴手套啊，清潔劑傷手的?！?/p>

我答應著，關上門后，感覺臉竟然發燙。

三

她9點多才回來，掩飾不住滿臉歡喜，我趁機湊過去：“媽，是不是約會去了呀？”

她嚇了一跳，看我不像是惡意，才猶豫著說：“這把年紀了約什么會啊，就是老同學去看了場電影……對了，你別跟陽陽說，他知道了會不高興?！?/p>

“他敢！”我瞪起眼睛，“媽，這事他要是敢為難你，我修理他?！?/p>

第一次我如此理直氣壯地在她面前說她的兒子，可是這一次，她竟然沒有生氣，倒是嘆了口氣：“菲菲，你說媽是不是……”

我打斷她，“媽，你還年輕呢，爸去世這么多年了，你要是碰到合適的，我們一定會支持你！”我一臉堅定的表情，自己都覺得有些虛偽。

她抬起頭看著我，是那樣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眼神，有些不安，有一點點歉意，還有一些依賴，讓我不由心跳加快。想得更好聽的話，竟然沒有說出口。好在這時老公回了家。

趴在床上，和他頭對頭地說起婆婆的事情。他眉頭一皺，“我還是不想……"

“別那么自私好不好？”我不給他反對的機會，“媽自己過了這幾年容易嗎？就算她80歲了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啊，不許你反對！”

他瞪大眼睛，說：“于菲菲，什么時候你對我媽這么好了？”

我一慌，辯駁說不管好不好我都要講道理。生怕他看穿我的心思。

終于，在我的軟硬兼施下，老公同意了讓婆婆把那個男人帶回家來。

四

我像個最賢惠的兒媳婦一樣把家的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凈凈，拿出偷偷幫她挑選的套裙遞給她催她去換，還貼心地說：“媽，你就安心等著接待咱家的貴客吧?！?/p>

沒想到，她竟然眼圈一紅，“菲菲，我以為你會……所以一直沒敢跟你說。陽陽那邊……多虧你了?！?/p>

“媽，別這么說?！蔽依^續甜言蜜語，“做兒女的哪會那么自私？”說著將她推進臥室換衣服，我卻挽起袖子進了廚房。只要能順利把她嫁出去，做什么我都愿意。

飯上了桌，客人也到了。氣度不凡的老頭兒，戴眼鏡，有幾分書卷氣，氣質上和她倒是很般配。對我們的熱情，他有些意外，說話都結巴起來。

我只管當好最稱職的主人，也不要她動手，好酒好菜都上了桌，席間，一直微笑著跟婆婆的對象聊天，還不停主動給她夾菜。那男人，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竟然對她說，你命好啊，娶個這么好的媳婦……

“是啊，菲菲懂事又孝順?！彼岔樋诳湮?，然后拍拍我的手，“快吃吧菲菲?！?/p>

一時間，我受寵若驚。

那頓飯，吃得異常圓滿。之后，她戀情的進展也明顯順利，一對老頭老太竟然也如此浪漫，一起看電影下館子，還去逛了動物園……回來，她都會興致勃勃地講給我聽，我會給她出謀劃策，說到高興處，我竟會不由自主忘記了這樣做的初衷。

這樣過了三個月左右，她終于將婚事提到了桌面上。她說，那個伯伯自己有套房子，如果結婚，她會搬出去。

我竭力地表達著自己對她的留戀，說著很多甜蜜的話。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五

周末那天下午她說和伯伯一起買點東西，但很快又回來了，臉色不太好看。

我詢問，她憋屈半天說：“他兒子不愿意，說結婚可以，但是得先把房子過到他的名下，還說我是圖他爸的房子……”她說著，差點哭了。

我頓時來氣，不顧她的阻攔，要了他兒子的地址就找了過去。

三十來歲的男人，虎背熊腰，弄明白我的身份后不屑一顧。我毫不示弱，義正詞嚴地對他說：“放心，我媽不會要你們家房子，為人兒女的也不要太自私……早晚，那房子是你的，我給你寫個保證?！比缓笪遗镜?，把我的律師證拍到了桌上。

他面紅耳赤，終于認錯，我勝利而歸，回家，對還在那里抹眼淚的她說：“媽，你們放心結婚，他不敢刁難你們的，以后也不會?！?/p>

她有些不可置信，但是伯伯的電話，讓她相信了我的話。一時間，她只是握住我的手，竟沒有說出話來。

我的心，莫名一酸。

晚上，要睡下的時候，她敲門道：“菲菲，睡了嗎？”我走過去打開門，“進來吧媽，還沒睡呢?！?/p>

她走進來，手里拿了個小首飾盒，“菲菲，我剛才找東西，終于把這個找到了，還是你姥姥留給我的，老物件，媽也用不著，早就想送你，一直沒找到?！?/p>

說著，她把首飾盒打開，里面，是一只晶瑩剔透的玉鐲——剛戀愛的時候就聽老公說過，她有一個寶貝玉鐲，是祖傳的，很貴重。但后來她并沒有給我。沒想到，現在她竟然把她的寶貝拿了出來……

不知怎么，我的眼淚忽然就沖進了眼眶，喊了一聲媽，哽咽了。

她小心地取出玉鐲戴到了我的手上，說：“以前媽要是有什么不對的，你擔待?！?/p>

我再也忍不住，抱住她哭了。

她撫摩我的頭發，“哭什么傻孩子，媽以后經?；貋?，你們可以每天去吃飯，咱們永遠都是一家人?！?/p>

她以為我是舍不得她?？墒?，這是真的啊?，F在，我已經舍不得她。

她還是嫁了，只是像她說的那樣，在她出嫁后，我們每天都會去吃飯，如果老公沒空，我就自己去，然后，陪她散步，聊天。那個小區的很多人，以為我是她的女兒。問她，她并不否認，點頭說，對，是我女兒。然后看著我幸福地笑。

我承認那一刻，我的內心，有同樣的幸福。

編輯/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