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韻故鄉

周序蒙

故鄉的名字很美也很響，響到一轉身就能聽到水潺潺流動的節拍，那是我的響水。

認識你時還要追溯到1979年的初夏，我告別內蒙古科爾沁草原，舉家南遷，5天后來到一條又寬又長、波濤洶涌的灌河岸邊，當地人稱大潮河。在渡船上，見慣了塞外風雪的我被眼前的這條又長又大的河所震撼，顯得格外興奮，船家見我們是外地人，隨手朝對岸的小鎮一指：“看到了吧，響水口，知道它的來歷嗎？”船家那神情，眉宇間都寫滿了自信，他說：“灌河河床陡深，潮汐落差大，每逢潮起潮落，跌水轟鳴，數里都能聽到水響，所以就叫‘響水口，1966年改名叫‘響水縣?！?/p>

當晚，我們一家在響水口西南18里處一個叫周下莊的村莊里住下了。小村莊東面是紅衛河，西面有高水河；村莊前后，南大塘、北大塘相互對應，與東西兩條河流連通；四面環水、綠樹成蔭，父親說這里就是我們的老家。我開始有點喜歡上了這個能聽到水響的地方了。

老屋后面的水塘清澈見底，夏天，這里是孩子們娛樂的場所。族里的幺叔綽號叫“淹不死”，和我同歲，知道我不會游泳，卻示范地走在前面，說水不深的，讓我跟上，結果他踩水過去了，我掉進了深水塘，嗆了一肚子水。身旁的幾個孩子連忙游了過來，拉我出水?！把筒凰馈眽男χf：“不喝幾口水怎么知道深淺，學游泳就要不怕水嗆著?！本瓦@樣，我跟著“淹不死”開始學游泳，每天晌午，鄰居小伙伴們都會跑來陪我，水塘邊洗菜淘米的姑娘、媳婦有時會扔下來兩條黃瓜、幾個西紅柿，漂在清清的水面上，“撲通、撲通……”水面上立刻涌起一陣浪花，我們像鴨子搶食一樣撲了過去，帶著水珠的黃瓜、西紅柿咬上一口、沁人心脾，相互間打水仗的擊水聲傳出很遠很遠。那個夏天，我曬黑了皮膚，學會了狗刨、蛙泳、仰泳。

五年后，不滿20歲的我離開四面環水的周下莊，去灌河南岸邊的響南鄉當報道員，以及后來到響水縣廣播電視臺當記者，我對響水的水韻文化有了更多的了解。

其實，響水不僅能聽到水響，而且還是一個多水的縣份。你看那浩浩灌河流淌著駱馬湖的浪漫，奔向壯闊的黃海；渺渺黃海，一望無際，浪花歡躍，水天一色；靜靜的中山河從廢黃河故道旁輕輕地流過，她的純樸與清新是一道亮麗的風景；悠悠的通榆河自南向北一路蜿蜒，南水北調引來了甘甜的長江水；還有那人工開挖、極具人氣的響水湖、琵笆湖……

古人說，凡是有水的地方就一定充滿了靈性。也許是有了水的靈性，30多年來，我奔走在水鄉大地上，寫出了許許多多充滿靈性的鮮活文章，從內心里喜歡上了這片能聽到水響的地方。

灌河，古稱北潮河，響水、灌南兩地的母親河，當地人稱大潮河，位于蘇北沿海中北段、海州灣南緣，西到三岔河，上至駱馬湖，東到灌云縣燕尾港流入黃海，流經淮安、鹽城、連云港三市，與京杭大運河連接，流域面積8000平方公里。灌河是蘇北唯一在干流上沒有建閘的天然入海潮汐河道。

灌河流域多為蘇州閶門人氏，洪武趕散來此定居。其中周氏一脈兄弟四人三條海船來到灌河口，跌水轟鳴的水響吸引了他們，于是賣掉海船上岸，跑馬圈地：老大周下莊、老二落腳條房、老三西去灌南小堯周溝，據說另有一堂弟選居在灌河北岸。幾百年來，周氏一脈，世代耕讀，族譜不亂，子孫后裔上萬。每次乘船往返于灌河兩岸，我常會想，祖上的三條海船有多大？明代大作家吳承恩乘舟順灌河而下，渡黃海、登花果山，波濤洶涌的灌河水響又是怎樣刺激著作家創作的靈感，寫出了二郎神與孫悟空大戰灌江口這段精彩的神話？

響水多水，魚鮮味美。在灌河諸多魚中，最令人傾倒的美味當數享譽海內外的“四鰓鱸魚”。四鰓鱸魚，自古以來被稱為珍品，其形態獨特，鰓蓋上有一條折皺，外觀似四個鰓，故名四鰓鱸魚，一般為3至5斤，大的可達數十斤，每年芒種前后是四鰓鱸魚大量上市季節。四鰓鱸魚肉質潔白肥嫩，烹調后，肉似蒜瓣，湯汁呈乳白色，濃稠粘唇，其色香味可與“松江鱸魚”媲美。灌河沿海水質清潔，餌料豐富，是蘇北沿海重要的漁場之一，也是四鰓鱸魚的主要產地。

在灌河諸景中，最為罕見神奇的當屬“灌河賞鯨”。據《響水縣志》記載，每逢閏年的七八月間，被當地人稱為大魚的鯨便隨潮水而上，若沉若浮，經陳家港、海安集、雙港等地，群鯨陣長二三里，一路戲水，浩浩蕩蕩，直游到上游40公里處的響水縣城以西的一座龍王廟舊址，嬉戲一番，又隨潮水回歸大海。此景被當地民間傳說為“大魚拜龍王”。

2001年5月23日，我租船追進這群鯨中，用攝像機真實拍下了群鯨暢游過灌河這一難得的景觀，讓群鯨在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和《科學博覽》上露了大臉。據國家海洋研究所專家論證，偽虎鯨喜追食魚群，更喜愛食鱸科魚類，原來，灌河水質較好，有豐富的鱸魚資源，是偽虎鯨出現在灌河上的主要原因。

哈哈，來灌河上觀鯨賞潮，若再品嘗一下名貴的四鰓鱸魚，喝上幾口沿海原漿、湯溝窖藏，夢里神游，你會和吳承恩一樣，又將寫出多少“西游記”里的神話傳說？

在灌河上行走，不能不提到一種小魚，它長寸許，當地人稱“小沒娘”、“小肉狗子”。清早從集市上買回斤把鮮活的“小肉狗子”，洗凈放入水盆中，再將兩個雞蛋黃攪拌放入盆中水上，任其爭食，待蛋黃吃盡，“小肉狗子”下鍋煮熟，肚里流黃、魚鮮撲鼻，魚鍋上再鏟下幾片鍋塌餅，飯菜齊全，連滿漢全席都不換。如將這“小肉狗子”放入面粉、蛋清、鹽攪拌，倒入油鍋炸脆，香酥可口，更是一道很好的下酒菜……灌河里的美味啊，提到就要讓人流口水！

據老輩人講，民國28年（1939年）3月1日，侵華日軍從灌河口登陸侵占陳家港以及蘇北地區，老百姓很難再吃到灌河里的美味了?！俄懰h志》記載，民國31年（1942年）7月，日軍駐扎響水，一日，有一姓李的翻譯官于灌河漲潮時在河邊碼頭上洗腳，被一條“大魚”發現，躥上來一口，將他的臀部咬去，這個漢奸抬上來就一命嗚呼。日軍為了報復“大魚”，從百姓家里搶來幾頭小豬，剖腹裝上炸彈漂在河上做誘餌，誰知那“大魚”不吃死去動物，竟大搖大擺地游走了，回歸大海。

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望著河面上來來往往的船只，我常想到：光顧灌河里的“大魚”好像還有懲惡揚善的美德。

也許是應了有水的地方就有靈氣，2001年偽虎鯨光顧灌河后，灌河南岸、黃海之濱竟神奇地建起了一個又一個經濟園區，一大批大項目、好項目落戶響水。

順著灌河東去，就是變幻莫測的大海，四十多公里蜿蜒的海岸線和一望無邊的沿海灘涂是岸上人家的驕傲。2008年9月下旬，我陪江蘇作協的一批作家在響水采風，乘船游覽灌河，觀看兩岸秋景。鹽垛銀山腳下、叢叢蘆蕩深處鴨聲一片。我說：“這里的鴨子蛋下下來就是咸的?！币蛔骷覇柶湓?？我說那鴨子生在鹽場，吃的食物、喝的水都是咸的，下的蛋自然也就是咸鴨蛋了，現場笑聲一片，作家們信以為真。

下午，順中山河西上，一路參觀江蘇桂花鴨禽業有限公司，張集鄉千畝芡實生產基地，黃圩鎮萬畝淺水藕項目，廢黃河故道生態林，古云梯關遺址。清清河水、綠樹成蔭、空氣純凈、鄉村寧靜、牧童唱晚、白鷺環繞，人與自然和諧的居住環境，讓作家們流連忘返，地域特色與文學特色在這里得到了融合。

漁夫扳罾是中山河上的又一景觀。一網上來，幾條翹嘴紅鲌、尺把長的白條，6、7斤重的花鰱、青魚便在嬉笑聲中裝進魚簍，河水魚裝船走通榆大運河運至縣城，被早已等候在岸邊的御庭私房菜的伙計用車拖走，于是，中山河鮮活純野生清蒸大白條、紅燒野生花鰱子等美味，就成了御庭私房酒店里的特色菜，食客贊不絕口，吃完了還不忘再煮上兩條打包帶回去讓家人受用?？纯呆~缸見底，老板趕忙撥通漁罾上手機訂購明天的中山河野生魚蝦，生意火爆自不用說，我等嘴饞之人常常呼朋喚友前去品嘗，心中竊喜，生活在了這個多水的地方。

一片河海相連的土地，一個能聽到水響的地方，一方大魚朝拜龍王的圣土，這就是我可愛的家鄉，東方濕地，水韻的響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