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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匱要略論注》簡析*

2019-01-05 22:20上海中醫藥大學上海20203
中醫文獻雜志 2019年1期
關鍵詞:徐氏仲景胸痹

上海中醫藥大學(上海,20203)

《金匱要略》(以下簡稱《金匱》)具有代表性的名注素有“兩大”、“兩小”之稱,“兩大”之一便是《金匱要略論注》(以下簡稱《論注》)。該書由清代醫家徐彬(字忠可)撰于康熙十年(1671年)。徐氏據明代《金匱》徐镕本的條文次序予以注、論,力求發明原書蘊奧,暢曉經義,且對附方及最后《雜療方》等三篇亦予以注、論,可謂《金匱》注本中最早刊印的全注本。

成書背景

《傷寒雜病論》成書后屢經戰火,雖經宋臣整理,分為《傷寒論》和《金匱》流傳后世。然而,《傷寒論》備受歷代醫家重視,從金代成無己開始,有大量注釋著作問世,但《金匱》的注本直到明代才有趙以德所作《金匱方論衍義》,且流傳不廣。

徐彬十分強調掌握經典的重要性。將張仲景比作“醫家之周孔”,將《傷寒論》、《金匱》比作“醫家之六經”,故深究仲景之學。在闡釋《傷寒論》,撰成《傷寒一百十三方發明》后,又傾力于《金匱》。認為其“為后世雜癥方書之祖,乃有藥味、有方論之《靈》、《素》也”。然而,由于《金匱》學習不易,又沒有好的注本,為求簡便,當時社會上存在“因病索書”或“據方覓病”的流弊,徐彬認為當時醫者和病患家屬面對疾病,往往“因病索書,求不解意之方”, 然“不解方意而誤投”,容易造成“夭枉”,即使“偶得”,畢竟不明方意,無助于提高醫術。雖有其師喻嘉言作《醫門法律》,立論多宗《金匱》,“但奧義難悉”。徐氏欲使“使人人各習全經,曉暢經義”,因而著《論注》以發明之。

注解特點

1.崇經探源,廣引博采

徐氏注釋《金匱》時,尤其重視引用《內經》理論以尋原文之本義。如注釋《臟腑經絡先后病》原文中所引《內經》的內容涉及《陰陽應象大論》、《六節臟象論》、《脈要精微論》、《臟氣法時論》、《本神》、《五色》、《決氣》等達七篇之多;再如注“病人有氣色見于面部”一條時,引《靈樞·五色篇》,指出望面部氣色以診斷疾病之法 “即《內經》明堂查法”;又如注“陽病十八何謂也”一條時,引《靈樞·邪氣臟腑病形》相關內容以候參。通覽全書,除卷七、八、十六、十九、二十一、二十四,余篇都有引述《內經》之言者。引證《內經》有助于探明仲景學術思想之本源,更深入地理解《金匱》原文。

尊崇《內經》的同時,徐氏亦廣采眾家。如注十棗湯條時,引《三因方》改湯為丸的用法,“可謂善于變通者矣”;注大半夏湯時引《千金》治不受食,《外臺》治嘔而心下痞硬;注大黃甘草湯時引《外臺》治吐水等。因其師從喻昌,深受影響,故注、論原文時引《醫門法律》之論述,或取其意,或摘其言,甚至全文照錄。如注桂枝芍藥知母湯條后隨以眉批:“喻師謂此為三焦痹方,似偏于內言之,若論痹,則內外上下無所不痹矣。桂枝行陽,母、芍養陰,方名獨挈三味,以此證陰陽俱痹也?!?對《瘧病》篇所附之柴胡桂姜湯的注釋中,徐氏稱“此喻氏之論,妙極,故全錄之”(所引原文與《醫門法律》略有出入)。為了更好地闡發仲景學說,說明醫理和證治,徐氏還廣采孫思邈、陳無擇、劉河間、李東垣、張潔古、王好古、李士材、胡洽、王宇泰等名家的論述經驗,如引陳無擇所言三因,劉河間主熱之論,李東垣升陽除濕湯之用,張潔古暑病分陰證陽證之說等等,可補《金匱》之不足。據統計所引用者不下20余家[1]。

2.注論相兼,釋義闡微

徐彬曰:“拙著有注有論。正義疏釋備于注?;蛴惺Ax及總括諸證不可專屬者,見于論?!?其注詳釋《金匱》正文,以論概括闡發原文義理、類證鑒別及個人見解,另有眉批則用以補充余義,往往有點睛之妙。如《胸痹心痛短氣病》篇第三條栝樓薤白白酒湯條下,首先注此條“以為胸痹之主證、主脈、主方耳”,隨即從生理到病理詳釋癥、脈之機理,接著在論中指出胸痹與支飲、痰飲病機的區別:“支飲、痰飲乃飲重而滯氣,胸痹則由陽虛而氣削,痰飲因之?!辈⒃诿寂?,又列出了支飲與胸痹的見癥,同時點明:“彼(指支飲)邪重,故不得臥,此(指胸痹)虛,故前后胸背應痛,是大別異處?!痹谕谒臈l,栝樓薤白半夏湯的眉批中直陳:“此條若無心痛徹背,竟是支飲矣?!鳖H有點睛之感。使人在認識胸痹證治時,又能明了類似證的異同,加深對經方原意的理解。

徐氏不僅闡釋原文,而且時出己見。如注柔痙時指出其病因病機“是太陽陽明,傷濕而兼風”;論射干麻黃湯證時,根據自己的體會,聯系后文澤漆湯,提出治療此病可加白前、澤漆;注橘皮竹茹湯證時,提出治噦可以宣發上焦,“上焦既宣,則中氣自調也”;論熱入血室時,提出熱入血室不必拘于婦人,男子亦或有之,皆頗可啟迪思路。

3.提綱挈領,突出重點

徐氏論注《金匱》往往先點明原文主題或重點,然后再逐步展開。所注之文起首常采用“此段言……”、“此段乃……”、“此段總結……”、“此段所重……”、“此段主……”、“此段論……”、“此段詳……”、“此段敘……”、“此言……”、“此重……”等的句式,使人一看即能抓住所注原文的中心或重點,綱目分明。

徐氏往往將《金匱》原文數條合注并論。如《百合狐惑陰陽毒病》篇甘草瀉心湯與苦參湯、雄黃熏法并注,內服與外治法共同呈現;《血痹虛勞病》篇中將虛勞脈癥相關原文一并列出,以釋諸脈癥之機理,突出虛勞之病機可總括為陰陽兩虛;《驚悸吐衄下血胸滿瘀血病》篇將論述瘀血的兩條原文合注,示人瘀血治療不可一概而論。余如中風相關的病因病機,肺痿肺癰的鑒別,腹滿寒疝的病因病機及癥狀,宿食的治法,留飲的表現,淋病的癥狀與治禁,水氣病的相關病機,五臟水見癥之機理,下利脈證之參差、預后及不同的治療等內容,皆用此多條并注之法,對于區別有關問題的異同之處,理出重點甚有助益。

4.闡釋方義,規矩合范

徐氏嫻熟地運用君臣佐使理論闡述《金匱》方義,如注鱉甲煎丸:“鱉甲入肝,除邪養正,合煅灶灰所浸酒去瘕,故以為君;小柴胡、桂枝湯、大承氣湯,為三陽主藥,故以為臣;……外加干姜、阿膠,助人參白術養正為佐;瘕必假血依痰,故以四蟲、桃仁合半夏消血化痰;凡積必由氣結,氣利而積消,故以烏扇、葶藶利肺氣,合石膏、瞿麥清氣熱而化氣散結;血因邪聚則熱,故以牡丹、紫葳去血中伏火、膈中實熱為使?!痹偃缱厝~湯:“以柏葉之最養陰者為君,艾葉走經為臣,而以干姜溫胃為佐,馬通導火使下為使”等等。余如侯氏黑散、風引湯、薯蕷丸、澤漆湯、栝蔞薤白白酒湯、苓桂術甘湯、甘遂半夏湯、木防已湯、桂枝加黃芪湯、茱萸湯、豬苓散、生姜半夏湯、薏苡附子敗醬散、王不留行散、當歸貝母苦參丸、當歸散、當歸生姜羊肉湯、竹皮大丸、白頭翁加甘草阿膠湯、甘麥大棗湯、礬石丸等方義的解釋皆是。方義解釋時尤其重視明確君藥,使人對方劑的結構、主藥、功效的主要方向、證治機理能有較為明晰的認識。

5.注重鑒別,聯系歸納

徐彬在論注中尤重癥狀、脈象、方證的鑒別,力求辨證之精詳。如徐氏提出:“歷節與黃汗最難辨”,隨后從發熱、汗出、疼痛、其他伴隨癥及病機等方面詳論黃汗與歷節之異同,并在眉批里進一步點明“黃汗重在腫,歷節重在痛,但黃汗之腫及頭面,而歷節獨在足,歷節之痛偏關節,而黃汗之痛或單在胸”,條理清晰,令人豁然。再如《痰飲病》篇中,徐氏強調支飲與胸痹脈癥鑒別:“若支飲,概不言及痛,而脈主弦。胸痹亦云喘息咳唾,短氣,或不得臥,但多胸背痛而脈沉,可知胸痹與支飲之辨,全在痛與脈弦矣?!鼻罢撔乇詴r已述及二者的異同,此處再予強調,可見徐氏對病證鑒別之重視。又如通過對虛勞“大或極虛”等脈象作反復辨析,找出虛勞中“虛陽盛,真陰虛”、“虛陰盛,真陽衰”的種種病機。

徐氏不僅溯源追流,旁及諸家,而且善于進行書內自身聯系(包括《傷寒論》),或篇與篇,或條與條,以闡明經義。如注剛痙柔痙時就指出此“即《傷寒論》辨寒傷榮、風傷衛法也”;注黃芩加半夏生姜湯條時,指明此乃《傷寒論》黃芩湯加味;闡述中風脈癥時聯系《胸痹病》篇、《五臟風寒》篇、《水氣病》篇;論奔豚氣時聯系《驚悸吐衄瘀血病》篇的半夏麻黃丸、桂枝去芍加龍骨牡蠣湯,至釋驚悸時又再回溯《奔豚氣病》篇等等。

闡釋方劑時尤其注意聯系,意在與比較。如將五苓散與苓桂術甘湯作聯系與比較:“此水也。因以桂、苓伐腎邪,豬苓、澤瀉、白術瀉水而健胃。比痰飲之苓桂術甘湯去甘草,加豬、澤,彼重溫藥和胃,此則急于去水耳?!庇秩缱⑿〕袣鉁珪r聯系厚樸三物湯與厚樸七物湯,談小半夏湯時聯系大半夏湯,論防己黃芪湯時聯系防己茯苓湯,述半夏干姜散時聯系吳茱萸湯,不一而足。注解方藥時對類似方劑進行聯系比較,分析藥物的配伍特點和作用機理,既可防止混淆,又可拓展認識,給人頗多啟迪。

徐氏亦十分善于歸納,往往對某一病證、脈象或治法進行集中總結,使人便于全面認識。如《痙濕暍病》篇中,將治濕病的六方歸納三法:“所出凡六方,約三法。麻黃加術湯、麻杏薏苡甘草湯,發汗法也;防己黃芪湯,開痹滲濕法也;桂枝附子湯、去桂加白術附子湯、甘草附子湯,行濕溫下法也?!痹偃鐚︴藐柮}進行歸納:列舉消渴、水腫、谷疸、反胃、脾約、腹滿等諸多病證皆可見趺陽脈,指出“趺陽,脾胃脈也”,“可知數證皆關脾胃”。又如《嘔吐噦下利病》篇中,舉出種種下利之見癥,“有熱傷而便腸垢者”、“有誤下而協熱利者”、“有燥糞結而利者”、“有直下水者”、“有利清水”、“有少陰病”、“有慣晨瀉者”、“有或瀉或不瀉者”、“有間瀉,瀉反快者”、“有完谷不化者”、“有溏糞者”、“有鴨溏者”、“有非水、非完谷、非腸垢,但色不黃,而臭不甚,瀉而不實者”,分別指出病因病機,意在提示“下利之因多端”,診治時不可不詳。

6.切合臨床,結合治驗

徐氏注《金匱》并非理論到理論,還十分注重聯系臨床實踐,往往用自己的臨床驗案作為佐證。如論半夏厚樸湯時舉例:“余治王小乙,咽中每噎塞,嗽不出,余以半夏厚樸湯,投之即愈?!弊仔g散時,列舉一案:“予治迪可弟婦,未孕,即痰嗽見血,既孕而不減,人瘦,予以此方治之,因其腹痛加芍藥。兩大劑而痰少嗽止,人爽胎安?!毙焓仙朴媒浄?,但并不拘泥,如論甘草附子湯所舉之案:“余治一久濕挾風痰者,身痛而痹,飲食不進,以苓、半、蘇、樸、薤白、栝樓輩,二劑愈。濕雖不可下,痰滯宜清也?!痹诿髁朔阶C病機的基礎上加以發揮。此外,徐氏亦介紹自己臨床經驗,如治療黃疸用大劑量鮮射干、鮮益母草、鮮車前草(根葉子合搗);將黃芪、白術、當歸、何首烏、橘紅等代人參,用于貧人無力服參者等,值得探討。

7.質疑辨誤,不求強解

徐氏對于某些字、詞的解釋,敢于直陳己見,不隨文衍義。同時又以客觀求實的態度論注《金匱》。如黃芪建中湯方后小字有“補氣加半夏三兩”,徐氏則提出“補字恐是順”;再如“肝著,其人常欲蹈其胸上”,提出“蹈”字“恐是掐字”,并在注中解釋“掐,按摹也”,乃“病氣不移,故常欲掐胸”;又如“邪哭使魂魄不安者,血氣少也” ,認為“哭”字“恐是入字”。類似情況有十余處之多。

另一方面,徐氏對于注釋不完善者,亦不勉強求解,往往標明“候參”。如“靖言了了”,雖提出“靖”字“恐是清字”,但似未能確認,后即補以“靖言句,似有誤,候參”;再如注柏葉湯,“愚意無馬通,童便亦得。按本草載此方,乃是柏葉一把,干姜三片,阿膠一挺,炙,合煮,入馬通一升。未知孰是,候參”。

當然,金無足赤,《論注》解析原文亦有可商之處。如將上氣虛實的癥狀、預后歸為肺癰證治,提要欠妥;再如對伏飲的發作解釋為“必待吐乃發,則知不吐即不發”,系受句讀之誤。但畢竟瑕不掩瑜。

學術價值

《論注》是清代二十余種《金匱》注釋本中最早的全注本(包括雜療等三篇)[2]。就目前而言,諸多《金匱》注本仍是只注正文,對附方及最后三篇附而不釋。然徐氏認為附方亦甚有價值,可以補正文之未備,供篇中所論病證治療之參考。注家對《金匱》最后三篇常棄而不納,《論注》則盡予收錄,并進行注釋,保持了全書的原貌,使讀者能全面學習、理解《金匱》,故可謂《論注》全面揭示了仲景原著的要義。該書被《四庫全書》收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漢氏遺書文句簡奧,而古來無注,醫家猝不易讀。彬注成于康熙辛亥,注釋尚為顯明,今錄存之,以便講肆?!?《中國醫籍提要》認為:“其論注簡明,辨疑剖析、引經析義、切合臨床。在尤在涇《心典》問世以前,是《金匱》注本中最好的一家?!闭驗椤墩撟ⅰ访魑ㄟ_,頗多個人獨到之見,足以彰前啟后,故為后世醫家所重?!督饏T要略心典》、《醫宗金鑒》等有名注本乃至當今教材亦多引述徐氏的精辟之論,可見其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

總之,徐彬以其淵博的學識,豐富的臨床經驗,清晰的思路,合理的方法闡析了《金匱》的深義,并有所發揮,可見《論注》乃是至今仍有較高學術價值的《金匱》研究之名著。我們利用《論注》學習《金匱》應當注意如下幾點:1、了解徐彬的生平及成書背景,有助于探究其學術思想;2、精讀原文,深入研討。首先要精讀《金匱》原文,且需“竭其知識,探討既久”,然后才閱讀《論注》,并將研習所得與《論注》相互對照;3、前后聯系,全面學習?!督饏T》與一般方書的最大區別在于:《金匱》方是一個整體,雖然治療的疾病不同,但是仲景的診治思路、處方原則貫穿始終。因此須前后左右廣為聯系,整體把握,而不可僅僅“據方覓病”;4、舉一反三?!督饏T》所立處方是仲景在處理不同病證時的示范,《論注》往往由某點作引申、拓展,此種隅反的思路也值得借鑒。如在《痙濕暍病》篇甘草附子湯論中,引后世東垣因陰囊腫大,立升陽除濕湯;因濕兼頭痛,立羌活勝濕湯,并認為“可輔仲景不逮”。徐氏推崇仲景著作,而并不神化仲景,并不否定后世醫家對中醫學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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