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岳甫嘉醫案探討酒與男性不育*

洛陽市第一中醫院(洛陽,471000)

岳甫嘉，明代醫家，于1636年撰《妙一齋醫學正印種子編》2卷。上卷主要論述男科，列岳氏種子驗案8則。其成效舉略中列舉一嗜酒而傷及心腎的男性不育癥驗案，岳氏從解酒入手，以汗、下之法解酒毒，而后治以清心滋腎使患者求嗣成功。飲酒目前仍是一種廣泛存在的社會行為,屬于影響男性不育的外環境因素,近年來飲酒人群不斷壯大,飲酒初始年齡不斷變小,酒齡漸長,個別人甚至酗酒,使得飲酒對男性生育力的影響日益加重，酗酒可能是造成男性不育的重要原因之一[1],長期飲酒對男性生育力的傷害，是單純戒酒就能解決的嗎？本文探討岳氏“嗜酒不育”醫案的內涵，為臨癥提供可參考的方案。

嗜酒不育醫案解析

1.病案

一友年壯力強，娶婦十四載從不成育，諸醫皆咎其內之艱嗣也，計將置妾焉。予診友脈，六部皆洪大，兩尺雖洪大，但重按之則微細無力。因診其內脈，頗無恙。予嘆曰：須知萱是宜男草，何必千金買牡丹，但脈病在夫，心火熾盛，相火煽從，而腎水不足以制之也，此友性嗜酒喜博，每夜以繼日，沉湎不休。又善御女，通宵不敗。每自言內人苦此，許置妾以代，予笑曰：“此血氣為酒所使，亢陽用事，非攝生求嗣之道。一旦血耗氣衰，猶之電光石火耳?！庇雁等惑@顧曰：“若是其甚乎，愿明以教我?！庇柙唬骸叭艄嫘那笾?，請斷酒戒博，唯予藥是治，期年之內，可望得子?！庇压腿汇轿?，設誓閉關，擯曲蘗遠奕客，一意唯予藥是請。予初進以柴葛解肌湯二劑。友曰：“非其治也?！庇柙唬骸胺蔷??！贝芜M以黃連解毒湯二劑。友曰：“非其治也?！庇栌衷唬骸胺蔷??！蹦藬翟露擞研蚊蚕?，神思困倦，因召予謂曰：“吾今幾斃矣！滿口破碎，小便黃赤，陽事竟不舉，吾今幾斃矣！可奈何？”予曰：“君無患，乃今而君之真面目始睹。向非解肌以達其表，解毒以清其里，則向來之宿酲未散，熱毒未消。驟施溫補種子等劑，不猶閉門養寇，而豢之以膏粱，其有瘳乎？”友更霍然憬悟曰：“命之矣?！庇谑沁M以清心滋腎等劑，半月之后，方服心腎種子丸一料。幾三月，又服中和種子丸一料。逾半載，乃以考事出關，遂以出關之夕，與正夫人成孕。匝十月，舉一子，歡然相慶[2]。

2.病因病機

岳氏醫案記載一患者“年壯力強，娶婦十四載從不成育”，診其脈，“六部皆洪大，兩尺雖洪大，但重按之則微細無力”，岳氏認為“病在夫，心火熾盛，相火煽從，而腎水不足以制之也”，此患者“性嗜酒喜博，每夜以繼日，沉湎不休”。岳氏認為“此血氣為酒所使，亢陽用事，非攝生求嗣之道”[2]，此屬“酒傷”范疇。李東垣云：“酒者大熱有毒，氣味俱陽，乃無形之物?！盵3]酒傷的致病特點是酒為陽邪，其性宣通，易興奮精神，擾亂神志，酒為濕熱毒邪，其氣酷烈剽悍，易耗氣傷陰，化火生痰[4]。張景岳云：“蓋酒為水谷之液，血亦為水谷之液，酒入中焦，必求同類，故直走血分”[5]，故見嗜酒后，釀生濕熱毒邪，擾亂氣血，氣血上壅，亢陽用事。岳氏“嗜酒不育”案的病位主要責之心、腎，“嗜酒不育”的病機為酒味辛辣，助濕生熱，酒本狂性，以酒為漿，醉以入房，心腎之陰暗耗，兼之賭博熬夜，勞心傷神，真陰暗耗，腎精不足而致不育?！熬苽笔窃斐捎申枏娹D向陽痿的關鍵外因，亦是由心腎不交，陰虛火旺轉向腎氣虛損，腎精虧耗的核心病理要素，而熬夜作樂，勞傷心神是其促進因素。

3.治法選方

“嗜酒不育”案辨證標實為濕熱酒毒蘊結臟腑，本虛為心腎不交，陰精虧虛。岳氏治法“自有標本”，首先解酒毒以柴葛解肌湯，外解肌表，內清陽明；后以黃連解毒湯，苦寒瀉火、泄熱之劑，使酒毒、火毒下降，通過外散，內清之法使標實之酒毒內外分消。解酒毒后再施種子方劑，種子以清心滋腎湯，清心安神，滋腎養陰，交通心腎；后以心腎種子丸，清心、寧心使心火歸于腎，滋腎、補腎使腎水上交于心。補虛而不助火，瀉火而不傷陰，陰平陽秘，心腎相交；最后以中和種子丸，岳氏評價其為“種子第一良方”，其立方之旨“參三焦上下心腎之平，酌五子、六味、十精之妙”，主治病癥為“氣血兩虧，心腎不交，百病內蝕，不能成育”，此方較心腎種子丸減清心瀉火之力，加重養心安神，滋腎填精，使心腎安和，種子成功。

4.用藥特色

辛涼發散，外解酒毒 酒性最烈，火毒非常，心為陽臟，屬火，主一身之血脈，酒熱加之心火，擾動一身之血脈而致亢陽用事，岳氏依據“火郁發之”；“酒為無形之水，從汗發之”；“汗為心之液”理論，心經酒毒引起之火，從汗解之，用葛根、石膏、柴胡辛涼解肌，輔以羌活、白芷辛溫以散之，宣散發越，郁開氣達，火熱自散，岳氏言服后以“取汗”為效，是岳氏辛散以解酒毒的選藥特色。

寒涼清瀉，內泄酒毒 郁熱散解之后，岳氏認為心經熱勢顯露，予以寒涼清瀉在臟之火，藥以黃連瀉心火為君，輔以黃芩、黃柏、山梔通瀉三焦之火熱，同時為防過用寒涼，郁熱冰遏難解，清解之中，輔以柴胡、連翹，辛涼透邪以清熱，妙在連翹一味，清熱透邪，善清心而散上焦之熱，這是岳氏內清酒毒的用藥特色。

清心滋腎，安撫酒傷 心之在經、在臟之實火已祛，岳氏認為心之陰血內傷之相呈現，藥用當歸、白芍補血養心，茯苓、棗仁甘平養心安神，麥冬、玄參甘寒滋潤以清心火，橘紅、白術以防補藥滋膩滯氣，遠志交通心腎而定志寧心，枸杞、杜仲滋腎以養心，此是岳氏清補酒傷的用藥特色。

養心填精，補平酒傷 酒毒既祛，岳氏選藥的重點以填補酒傷造成的腎精虧損，以茯苓、五味子，益氣寧心、斂心安神；以酸棗仁、麥冬，補心益智，養陰安神。最妙在于柏子仁、遠志二藥，此為交通心腎之要藥，正如《慎齋遺書》所云“欲補心者需實腎，使腎得升，欲補腎者需寧心，使心得降”[6]。降相火，滋補真陰，填精補腎藥選龜板、枸杞、首烏、菟絲子、覆盆子、沙苑子、山萸肉、杜仲、牛膝、熟地，黃柏、生地、澤瀉；精血同源，滋陰養血，藥選白芍，當歸；益氣補氣，藥選人參、山藥；溫陽益精，壯督補陽，藥選鎖陽、鹿膠、鹿茸、魚鰾。岳氏補平酒傷，種子選藥充分考慮酒傷之后心、腎之陰陽、水火、精血之平衡，從而使酒傷之后內臟之傷得以修補，種子成功。

歷代“酒論”對男性不育治療的啟示

1.《內經》首創以脾腎論酒傷

《內經》中對酒及其特性進行了詳述，“酒者，熟谷之液也，其氣悍以清”，酒的生理作用是“飲酒者，衛氣先行皮膚，先充絡脈，絡脈先盛，故衛氣已平，營氣乃滿，而經脈大盛”。酒與男性的關系是 “以酒為漿，以妄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故半百而衰也”，《內經》已經認識到過量飲酒會耗傷精氣，散失真元，導致早衰，這是《內經》關于酒與男性性事，房幃甚至衰老的認識，為后世醫家從腎論治酒傷奠定基礎；其次“酒入于胃，則絡脈滿而經脈虛；脾主為胃行其津液者也，陰氣虛則陽氣入，陽氣入則胃不和，胃不和則精氣竭，精氣竭則不營其四支也”，這是《內經》描述的脾虛易致酒傷，酒停中焦，內傷脾胃的病理過程；而后《內經》又指出“醉以入房，汗出當風，傷脾”。綜上，飲酒傷脾，脾虛酒傷是酒病之基礎；醉酒行房，耗精散真是酒傷之關鍵，《內經》所揭示的嗜酒、不當性行為對男性的影響為后世醫家從脾、從腎論治酒傷奠定了理論基礎。

2.東垣創制解酒名方

李東垣概括酒性為“大熱有毒，氣味俱陽，乃無形之物也”[3]。綱領性提出酒傷的治法為：“若傷之，止當發散，汗出則愈矣。其次莫如利小便。二者乃上下分消其濕?！盵3]確定了酒傷治療以“汗、利小便”的治法地位，另外提出酒傷的關鍵之病邪是“濕”，同時辨證分析了酒病的錯誤治法，“今之酒病者，往往服酒癥丸大熱之藥下之，又用牽牛、大黃下之者，是無形之元氣受病，反下有形陰血，乖誤甚矣。酒性大熱以傷元氣，而復重瀉之，況亦損腎水。真陰及有形陰血俱為不足，如此則陰血俱虛，真水愈弱，陽毒之熱大旺，反增其陰火，是以元氣消耗，折人長命，不然則虛損之病成矣。酒疸下之，久久為黑疸，慎不可犯”[3]。綜上，奠定了李氏補土派從脾胃論治酒傷的理論基礎。李氏依其酒傷治法創制解酒名方“葛花解酲湯”?！熬鸹?，佐以辛香之品；用神曲，佐以快氣之品；用苓澤，佐以甘溫之品。服后取汗，是謂外解肌肉，內清陽明，令上下、內外分消其患，使胃中穢為芳變，濁為清化，泰然和矣?！盵3]東垣解酒方突出其對汗法的活用，汗滲結合，消補兼施的治法，繼承了內經酒傷脾的學術思想。

3.岳甫嘉從心腎治嗜酒不育

岳氏在論治嗜酒對男性的影響時，病位以心、腎為主，病性以酒毒化火，熱毒為主，治療承李氏外散內清之法，以外散酒毒，內清陽明之火。岳氏治療的獨到之處是對酒毒擾心，心火妄動的干預，另外岳氏治療的關鍵點是酒毒后續對男性性功能及生育的影響，治療的結局是解決男子求嗣的要求，所以岳氏解除酒毒之后，扶正不是以健脾益氣而是以寧心安神，培育腎精為主?？傊?，岳氏論酒之治法繼承了《內經》對酒性的認識，承襲東垣之法，將歷代酒論融入男性不育的臨床應用之中。

酒致不育的現代研究

酒精對男性生育力的影響已經引起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酒精對生殖系統的損害及男性性功能影響的機制仍處于初步研究階段。

1.酒與男性生殖

酒精可以對下丘腦-垂體-性腺軸三個水平都有毒害作用[7]，酒精及其代謝產物可直接和間接作用于下丘腦和腦垂體，引起激素的合成和分泌紊亂；酒精使睪丸萎縮，生精阻滯，損害精子的形態和功能，引起精子的染色質畸變；飲酒特別是經常酗酒,會明顯影響患者精子的正常形態,使精子的畸形率增高。長期大量飲酒對精液參數、精子功能及血睪酮有不良影響,且起始年齡越小,量越大,時間越長,影響越大[8]。

2.酒與男性性功能

酒精對人體的藥理作用大致可分為4期:朦朧期、興奮期、麻醉期和呼吸麻醉期。在朦朧期和興奮期,酒精對神經系統起興奮作用,可以起到助性和激發情欲的輔助作用,但這種情欲高漲,難以自制,并非酒精的直接作用,而是由于大腦皮層受到酒精輕度麻痹后,放松了對性行為的控制能力。適量飲酒能使大腦處于興奮狀態,給人以“膽量”。要恰到好處地達到這種迷離狀態,就要把握好一個適當的酒量。如果飲酒量控制不好,進入麻醉期,對神經系統產生抑制作用,不僅不能激發情欲,反而會導致性欲減退,乃至造成男性勃起功能障礙[9]。

嗜酒醫案的臨床意義

1.嗜酒不育的調治

岳氏為我們勾勒出的“嗜酒”不育的治療思路是外解酒毒，內調酒毒遺患心腎不交，最后補腎培元，聚合陰陽氣血以養精毓麟。岳氏的治療思路對現今臨床上酗酒的男性不育患者有切實的指導意義，根據患者飲酒時間的長短，對患者的酒后傷害進行分期。短期飲酒，戒酒后只需外解酒毒就可；長期酗酒，簡單戒酒不行，需要重視酒精對生殖系統的后遺傷害，內調心腎，補腎培元是我們可以效法岳氏的治療思路。男性種子重在補腎，而岳氏本案凸顯“治南”之法。心主火，心火易盛、上炎，所以首選宣散炎上之火，而“火郁發之”，“泄衛透熱”，“心之所藏，在外為之汗”，故可通過汗法，開腠透邪，透熱于外，心火可散；其次清泄心火，導熱下行，“高者抑之”，“有余折之”，可直接“熱者寒之”直瀉心火，或釜底抽薪，使心火速降；待心火祛除之后才能鎮心、補心以達寧心。岳氏“治南”突出“宣、清、鎮、補”四法，靈活的把“治心”之法用于嗜酒男性不育的治療，調平酒后遺患，為毓麟種子打下基礎，是嗜酒不育的創新治法。

2.嗜酒不育的調護

岳氏此案所示男性不育的調護要節欲葆精。心主君火在上，主神識；肝腎主相火在下，司生殖，“心動”是產生情欲之關鍵，性事養生主張要遠房惟，節制房事，治心當“主之以靜，動而中節”，以理智克服欲念，清心寡欲以聚精，怡心節勞以惜精，穩心懲怒以藏精。情志疏導，移情易性，欲不可縱，節欲葆精，從而達到腎精充盛，種子成功。種子要戒酒，酒毒易助心火，酒性烈，最能動血，醉以入房，精隨酒耗，戒酒養心是種子的必要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