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 話劇劇本

張郢格

出場人物:

李樹堂 男 65歲 大學數學教師。

宋賢 男 45歲 附中數學教師李樹堂第一批學生，師生情深。

紀念念 女 23歲 新入職附中英語教師，宋賢學生，外向熱情率真正氣。

李小喬 女 16歲 李樹堂孫女，獨立聰慧敢說敢做。紀念念學生。

宋楊 男 23歲 由舅舅宋賢帶大，紀念念初中同學，幽默開朗。

校長 男 50歲 海歸，致力于教育改革。

時 間:

第一幕 開學上午

第二幕 開學后第一個周末下午

第三幕 工作日

第四幕 教師節前一天

地 點:

學校（教室、辦公室）李樹堂家（書房、客廳）宋賢家 劇場

戶外校園小區

舞臺說明：

有桌椅即可。隨劇進展桌椅可拼湊成教室、辦公室、書房、劇院。

舞臺四周用白色幔子圍成的狹窄空間里，有人讀周鼎的自白書。

自由移動。舞臺有時多焦點，有回憶時空和幻想時空與現實時空交錯。比如

兩個空間人物同時在場，或四位演員分處在四個區域的前后景中同時演出。

第一幕

［白幔條在舞臺右前方，演員幕啟后再走入一桌一椅的小空間。

1

今晚，喝了半斤白酒，不知是否醉了。酒壯慫人膽，姑且胡言亂語，將來也可以酒后醉話搪塞過去。

2

領導來電說，不要在網上隨便說話，你有一批粉絲。

我說，我沒有粉絲，因為我從來不是什么偶像，我是一個喜歡砸碎偶像的人。

3

講好一門課能折算成幾篇論文？

學院說，不知道。

教務處說，也不知道。

校長說，我也不知道。

4

為什么我們的大學教學質量每況日下？

因為一個老師的職稱只與他的科研成果有關。（燈暗）

［校長從舞臺后方走出。

校 長 我想，我應該快等到了，就差一個人了！我校將實現全部教師都是中級以上職稱！到時候就可以申請一系列特色卓越學校扶持項目，我用盡畢生精力研究的教學改革指日可待了！只差一個人，要么他通過職稱考試，要么他離開學校，沒有別的選擇！什么？職稱不代表實力？我當然知道，這都是老掉牙的命題了！可我需要這種面兒上的資本贏取改革機會?。ㄍｎD）宋老師，我得給他施加壓力，一定要好好準備職稱英語考試！愿他今年能有改變，正如美好的開學季，讓人心里充滿希望?。舭?，下臺）

［叮鈴鈴，鬧鐘響起。

［燈漸亮，李樹堂放下書關鬧鐘。

李樹堂 小喬，起床咯，開學第一天，你不要——

小 喬 哎，來啦?。ǘ嗽绮蜕蠄觯└易笫钟沂忠粋€慢動作，右手左慢動作重播。

［唱著歌的時間，放好盤子，倒好牛奶。

李樹堂 喲，我的好孫女哎！是我的小喬么？爺爺不是在做夢吧！

小 喬 這首歌給我快樂，你有沒有愛上我？

［邊唱邊走到李樹堂身邊，拉他就坐。

李樹堂 嗯，沒有做夢，還是整天愛不愛的！

小 喬 爺爺——一大早就批評我，你要給我正能量嘛！

李樹堂（喝牛奶）嗯，還知道加熱。怎么你，一夜之間成大姑娘了？

小 喬 今天不是開學嘛，我是高中生了嘛，馬上要成年咯！

李樹堂 這量變達成質變在你這兒不需要??？小喬，成長是個逐漸修煉的過程，不是說到點了就突然要做這個點的事情，要看你前期有沒有準備好，更要看你后期是否一直朝著這個方向努力，今天你要踏進高中大門，三年后，你才算合格的高中生，這是人生的階段性試卷，你靜下心來慢慢答，而不是——

［小喬在爺爺開講時搖搖頭，自顧吃飯。

小 喬 爺爺，食不言寢不語啊，我都吃完了，您的課還沒講完！開學第一天就跟人家說考試考試！

李樹堂 好好好，不說了，你要去聽高一級的老師講課了，我這快退休的老教師啊沒有發言權啦！

小 喬 瞧您，成長是個逐漸修煉的過程嘛，所以您要慢慢適應長江后浪推前浪的感覺。（推爺爺）

李樹堂 小樣，前浪歡迎后浪挑戰！更重要的是，前浪期待后浪的成長！

［小喬背書包。舞臺一邊，宋楊跑上臺。

小 喬 那好吧，Let’s go！

［小喬邊說邊開門，宋楊氣喘吁吁沖到門口。

宋 楊 Let it go——

小 喬 楊子哥！你怎么來啦？

宋 楊 我趕著來送你上學啊，李老師好！

李樹堂 我都跟宋賢說了，我自己能成，我又沒有老得不認路！

宋 楊 老爺子哎，瞧您說了，就光我舅跟您有交情啊，我不能自己想來送 我們家小喬妹妹？再說論交情，咱倆票友的忘年交不比師生情深??？

李樹堂 忘年交情深是自然，但我聽你這語氣是很瞧不上師生情??！

宋 楊 李老師，在校有情去無情，這么多年來記得您是恩師的不也就我舅一人嘛！

小 喬 呀，忘帶水杯?。ㄞD身回屋）

李樹堂 學生都忙，再說他們全心工作，我作為老師才能放心。

宋 楊 可不說么，重情義是種拖累。

李樹堂 哎，你這孩子，我作為老師，對學生可是永遠疼愛的，不管他們有沒有忘記我，只要哪天需要我，我一定竭盡全力——

［小喬拿水杯出，又尖叫一聲返回屋里。

宋 楊 所以說啊，我舅是您親學生，永遠撲在教育事業上，置個人生死于不顧！

李樹堂 怎么，他還是忙著輔導學生競賽？

宋 楊 哎，最后一次考試機會了！我看沒戲。

［小喬匆忙背書包出，站立數指頭。

李樹堂 你瞧，年紀輕輕只要出門就得忘東西，不回來兩次出不了這門。

宋 楊 這是女生專利。

小 喬 好了好了，齊活，出發！

李樹堂 一會兒見他，我再說道說道。

宋 楊 道理他都懂，就是做不到。

小 喬 那就不要替宋老師著急了啊，或許拿職稱并不是他最看重的。

李樹堂 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他沒有這個職稱連工作都要丟了！你們新校長的這把火燒過了！45歲之前沒有中級職稱就要走人？你讓他這么大了，一無榮譽二無職稱的人還能到什么學校去??！國家都沒有這個規定，他來規定！留學回來怎么了，用國外的管理理念來改革中國教育體制，削足適履，不知所謂！不是所有的標新立異都能稱為改革，不過是嘩眾取寵、刷存在感的手段罷了！

小 喬 改革家就是這樣，一旦有損部分人暫時的利益，沒等時間給結果，先被口誅筆伐了。

李樹堂 我是那種不開明的人？維護自己既得利益的人？

小 喬 爺爺，新校長這不是提高教師素質嘛！想培養出精英當然首先要有精英咯！

李樹堂 職稱和精英是一個概念么？宋賢培養出多少精英中的精英！

小 喬 可宋老師卻沒能力考到職稱哎！

宋 楊（打岔）到咯。二中就是好，比去郊區上一中好多了，排名第一第二的有啥區別，早晨能多睡會兒，哪怕只多睡五分鐘，都是爽歪歪??！

李樹堂 那是因為他把所有精力都用在教學和學生身上了！

小 喬 連自己應該通過的考試都應付不過去，還有什么威信說服學生為通過一場又一場的考試去努力呢？

李樹堂 在一個好老師心里，學生的事情永遠比自己的重要！

小 喬 自己的事情迫在眉睫，如果不處理好緊急的事，就沒有機會處理重要的事了。大家都知道這次再考不過職稱英語，宋老師就得離開附中，他年紀那么大，還沒有中級職稱，這一下崗就基本可以宣告結束教師生涯了！我們都明白的事，他還拎不清，整天學生學生！

李樹堂 你——我不跟你說了，洗手間在哪里？（小喬指方向，下）

宋 楊 你看你，把爺爺氣急了。老爺子回來，跟他道歉！

小 喬 楊子哥，你該跟我站在同一立場，叫醒他們，這才真的能幫到宋老師呀！咱們為他著急沒用，必須得他自己認識到，把應該備考的時間用來備課改作業是錯誤的，是錯就得改！

宋 楊 你要這么說也是，咱告訴他，他認為犧牲小我的正義事情其實是目光短淺、急功近利，那他應該會好好想想吧？

［紀念念拿著點名冊默念著上。

小 喬（擊掌）年齡代溝真是鴻溝??！他今年能輔導出幾個競賽冠軍？拿到職稱繼續當老師又能培養多少個？這筆賬他不會算么！

宋 楊 雖然咱們簡直是同齡人，你看我這么年輕。但這還真不是年齡問題吧，我舅年輕時就這樣，這是職業鴻溝，當老師的都一根筋！

紀念念 來了28個，還缺——誰一開學就嘀咕老師呢！你們倆，新生么？

宋 楊 是的，是的，學姐好。

小 喬 紀老師，您好！我是李小喬！

［宋楊、紀念念同時驚詫。

小 喬 我認錯了么？校網上的照片確實比本人要好看一些——

紀念念 呃，就中度美顏而已！你是那個英語差一分滿分的李小喬？

小 喬 老師，能不能別揭人傷疤？

紀念念 本以為你會得意洋洋，沒想到你對自己要求這么高。喜歡！

小 喬 希望我也能像你欣賞我一樣欣賞你，加油喲！

紀念念 放心，我一定會成為你喜歡的老師！

宋 楊 停停停，這位學姐。哦，不，這位老師。不對，小喬你確定她是老師？不是來搞笑的么？

紀念念 你才是搞笑呢！我非常非常地嚴肅?。ㄍ蛩螚睿┠?？你是——

宋 楊 我是搞笑。

紀念念 你不是楊宋吧？

宋 楊 你怎么知道我，我的原名？

紀念念 我是念念??！

宋 楊 what？！那個，嗯，大白？

紀念念 現在是冰雪奇緣！我以為你忘記老同桌了呢！

小 喬 你們倆是同學？這事很像開玩笑。

宋 楊 很嚴肅，真事兒。對啊，念念，我們是不是組織個同學聚會慶祝你回來了。你怎么回來工作都不說一下呢！

紀念念 你先帶小喬辦入學手續吧！我報到時校長還在國外考察，先跟他打個照面，一會兒找你，拜。（下）

宋 楊 哎——怎么外表這么淑女了，還是那個風風火火的樣。

［李樹堂上，見到小喬轉過身去。

小 喬 爺爺，我們純粹討論嘛，前浪不是歡迎后浪挑戰嘛！

李樹堂 你們這代人啊，少了些人情！

小 喬 爺爺，你們這代人就愛上綱上線扣帽子?。〝v李胳膊坐下）再說，爺爺，人情的前提是我們首先跟宋老師建立了情感，陌生人以什么為標準來衡量和選擇呢？您支持我選二中而不是聽爸媽的去升學率最好的一中，為什么呢？根本不是您疼我，要我離家近，我都聽到您跟劉爺爺說：（學）二中換了德國留學回來的博士當校長，教學理念一定比你們只求升學率的學校先進！而且我查過他，很多專業成果！我孫女得去這種高學歷帶領的學校！

李樹堂 你——

宋 楊 老爺子老爺子，妹子不許說了噢！爺爺一句你十句，你是機關槍打步槍啊，老爺子哪經得起！

［白幔在舞臺左側亮起。

5

所有高校領導都在說，我們必須重視教學。他們一邊說著，一邊看著論文發表的數量。

6

從前，科研是副業?，F在，教學是副業。

7

你以為你在教育學生，其實是學生在教育你。

你改變不了世界，只可能被世界改變。（燈暗）

李樹堂 小喬有一點說得對，我那么說校長確有失偏頗。作為學生家長，可不是想讓咱孩子有最好的師資嘛。什么是最好的師資呢？教師這個職業是良心活，少有的可量化的標準，就是課時和科研、文憑和職稱。宋賢缺的就是后者??！

宋 楊 您說的對，舅舅有良心，損人能利己的事情也絕對不做！

李樹堂 那么這種事情一定是違背原則的事！

小 喬 如果并不會給別人造成損失，又能得到好的結果，這算違背哪門子原則??？

李樹堂 所以我們在說良心！宋賢花在教育工作上的心思和精力，豈是區區課時、小小職稱能抵算得了的？！你這代人太利己主義！機會主義！唯果主義！

［舞臺右前方白幔內燈起。

8

他們說，評價一個公共課教師的標準是工作量。

我終于知道勞模是怎樣煉成了。

9

從前，農村搞聯產承包責任制。

現在，學院也搞聯產承包責任制。每個學院都要向學校簽下合同，承包多少個課時、多少篇論文、多少個課題。院長是包工頭，教師是搬運工。

10

一門課的工作量如何計算？

教務處說，我們按照課時來計算。

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是一部復讀機。

11

教務處說，中華文化課一周只有三個學時。

我說，為了這三個學時，我整整準備了三周，而為了講好這三個學時，我至少準備了三年。（燈暗）

小 喬 可爺爺，這是時代生存法則??！毛主席教導我們要與時俱進！

宋 楊 是哪位主席？

李樹堂 哼！你也會說時代、生存！恰恰說明了你們自知價值觀之狹隘！

小 喬 這幾個詞能說明什么??？

李樹堂 時代，說明這不是通用于每個時代的，只適應于物欲橫流的時代。而只有符合人性和人道的才能亙古不變，才不會用時代來限定！

小 喬 So what？！只要我們能過好屬于自己的小時代不就OK了？

李樹堂 孩子啊，不管是什么時代，所謂的處世法則僅僅是關乎生存！而我們來人世一趟，要過的是生活！要有骨氣地活！要對自己的靈魂負責！不能把靈魂交易給魔鬼！

［三人演區燈暗，另一演區校長辦公室燈亮，校長講話時三人下。

校 長 可如果連生存問題都解決不了，還談什么責任和理想呢？這是基本生存工具??！你熱愛教育事業，首先得具備作為教師的硬件資格不是么？我個人佩服你不追功名不計收獲不重物質，但是社會上，教育系統里，擇校家長面前，對你的認可度是與你的硬件條件成正比的，你明白嘛？

宋 賢 我知道，有幾個人有耐心去辨別誰備課更認真，誰對孩子更熱心呢？更多的人只關注哪位教員頭銜更多、個人成果更多！

［舞臺左后方燈照白幔，演員已端坐于內。

12

論文的數量從來與質量無關。

他們說，這叫一雞多吃。

中國的高校不過是一座農家樂。

13

學生的數量比學生的質量更重要，因為高校經費的劃撥與招生數量有關，與畢業質量無關。

14

高校教師的主要工作是，申報課題、報賬、報賬，還是報賬。

15

最牛逼的教師是擁有最多科研經費的人，而不是擁有最多學生聽眾的人。也許最新一版的《漢語大詞典》應該修改教師的定義了。

［校長清嗓子。

宋 賢 哦，校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中青年教員出的很多成果一來缺乏較高的含金量，二來耗去太多原本可以備課和輔導學生的時間。當然，特別優秀的人除外，有的人具備這種同時做好兩件事的能力，比如您。

校 長 哈哈哈哈，我們宋老師也會說這等好話？

宋 賢 校長，我真心佩服您是學者治學。非?？释麉⑴c您的教改實驗——

校 長 好了，我明白你，教改也需要你！可你一次次考不過，我著急??！

［紀念念走到門口，駐足聽。

宋 賢 校長，感謝您給我三年時間，我一定抓住最后一次機會，再不能拖后腿了！如果真的還是考不過，我定會按您所說，自行辭職！

校 長 這次考試你必須通過，學校需要你這樣認真負責的老師！任何時候無論教育體制如何改革，都需要全心為學生的老師！但是，要能繼續培養人才，就千萬要不惜一切代價拿下英語考出職稱來！不惜一切代價，你懂我的意思吧？

宋 賢 校長放心，我一定不耽誤授課，少睡覺少吃飯，省出時間背單詞！

校 長 唉，你呀！拿出你完善課件的勁頭和時間學英語！我直接說吧，這兩個月的課隨便上上。宋老師，我話都這么說了，您也高抬貴手放下點師道原則吧！人吶，總要渡過生存期，才能談生活和夢想?。。畚枧_右后方，燈亮。

16

科研是自留地，教學是公家田。

17

回頭想想自己在上課前一刻還在努力修改課件，只能自嘲這是一種潔癖。

18

從來沒有辦公室，八年了，從望江搬到江安，依然沒有辦公室。在歷史文化學院的新修大樓里，只能羨慕地看著教授工作室和副教授工作室的招牌熠熠生輝。他們說，這是一個看臉的社會。

［紀念念手機鈴響。離開辦公室。

［至此，白幔、辦公室、紀念念共處空間。

紀念念 媽媽，剛才要去看校長的，聽到了幾句校長對一位老師的訓話，有點奇怪——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自己熱愛的事情！工作和興趣一致，理想和生存共存！我一定會做一名好老師，初中太重要了！如果當年的班主任換一個人，我今天就不會站在這里?？墒?，為什么校長讓那位老師隨便上課呢？嗯，是，管好自己，不出錯，放心，保證不出錯。好咧，我先去見我的學生啦！我一定要做讓學生喜歡、敬佩的好老師！哈？講課露餡？媽，你等著瞧吧，學生聽了課會更欣賞我！我簡直迫不及待講課啦！

［白幔外，演員朗誦。

19

我對于講課有一種天生的熱情，因為我的父親也是一名教師。

我無法體會一名中學歷史教師的痛苦，我只能深味一名大學歷史教師的痛苦。

20

川大從不缺周鼎。周鼎也從不缺川大。

21

所有人都在勸我冷靜。

他們不知道，我已經冷靜了八年半。

22

深夜，一名旁聽生打來電話，問候冬至。

他讓我不會后悔這八年來的所有努力。

紀念念 深夜，一名旁聽生打來電話，問候冬至。他讓我不會后悔這八年來的所有努力。（下）

［宋賢從臺右辦公室，走向臺右后方白幔，重復。

宋 賢 深夜，一名旁聽生打來電話，問候冬至。他讓我不會后悔這八年來的所有努力。（下）

校 長（走到臺中）人總要渡過生存期，才能談生活和夢想。（下）

［幕落。

第二幕

［幕啟時，臺左后方李樹堂在書桌前收拾。宋賢在臺右前方，紀念念在臺右后方，第一幕在白幔里朗誦周鼎自白書的男子，在臺左前方。

李樹堂（拎包準備外出）小喬，午飯爺爺應該要參加系里的開學聚餐，你自己解決吧，冰箱里有——

畫外音 知道啦，再啰嗦開會遲到了！

［李樹堂笑著搖頭，手機鈴響。

李樹堂 曉明你好，我正想開會前先跟你談談我那個基金項目的事呢。哦，你也要找我？見面說吧。不用去了？電話里說不方便，面談為好。什么沒懂你的意思？不用去學校了？不用去上課了？！為什么？不返聘我了？我不到七十！我還要講課！我有講課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算盤，我走了就再沒人盯著你中飽私囊了！我怎么帶出你這種學生！學術蛀蟲！我要，我要，我要維權！

［電話傳來嘟嘟的掛斷聲。右前宋賢房間區域燈亮。

［宋楊輕輕推門，悄悄走到宋賢身后探頭，宋賢察覺后試圖用上面的書蓋住正在看的東西。

宋 楊（抽出宋賢要蓋住的東西）就知道你在偷改作業！您是老師哎，怎么還學會作弊伎倆了，還是低級伎倆！想瞞我，我是專業的好么！

宋 賢 嗯，佩服你——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這股子勁兒。（搶宋楊手中的作業）快給我，這幾個是好苗子，必須在奧數大賽中拿到好成績！

宋 楊 您又搞集訓了對不對？人家學生又得是啞巴吃黃連狀了！舅，您這何必呢！學生累自己也累！再說，現在也是你的特殊時期??！非得我搬個凳子看著您學英語？還是像你們沒收我游戲機一樣沒收你學生作業和教案？這么大個人了，能不能讓我省點心？咱不是說好了，想繼續講課，就暫時拋棄責任感，只為自己備考、備考、備考！不對，是為了以后更多屆的學生，放下心中狹隘的屬于個人的小糾結，向著那神圣的三尺講臺前進吧！舅，捍衛你地盤的時候到了！

［舞臺左后方燈亮。

李樹堂 我必須捍衛我的講課權！你把手機還我！

小 喬 爺爺，我很害怕看到您激動，這讓我感到辛酸。從小我和爸爸媽媽都以您為驕傲，您帶領了那么多有高尚追求的學生，您是真正的靈魂工程師，您不可以這樣，為了上課不計尊嚴！

李樹堂 小喬，爺爺是在維護尊嚴啊。干了一輩子教師，最后被自己的學生強行解聘，推下講臺，這是對我教師生涯的侮辱，是對老教師尊嚴的踐踏！

小 喬 爺爺，您已經不是他的老師了。這些年您之所以跟王院關系越來越僵，就因為您還像老師看管學生那么對待他。每個人價值觀不同，作為老師您可以教他知識甚至如何為人處世，但您不能強行逼迫他的任何觀點跟您一致！

李樹堂 我當然沒有，事實上不管是學術還是觀念他都沒能跟上我的步伐！我只是在阻止他犯錯誤！鉆學術漏洞，鉆國家扶持空子，枉顧學校信任，剝奪其他老師機會——

小 喬 爺爺，那是他自己的事。您不是說了么，教師，搞好科研和教學，除此之外，皆非份內。

李樹堂 可他，他是站講臺的人！做這些惡劣敗壞的事，何談行為世范！如何經得起學生抬頭看講臺！學生一旦對他失望，那就是對教師整體的否定！

［該演區燈弱，宋賢房間亮。

宋 賢 三尺講臺，你們看來不過是一級臺階，可在每一位老師眼中，它就是師道尊嚴。這個尊嚴，包括每一次窮盡資料的備課、包括每一次對學生的有求必應、包括在有沖突的時候放棄任何一己私利、包括隱藏所有來自家庭的個人的喜怒哀樂，而從容淡定地站在講臺上。

［舞臺右前燈暗，左前燈亮，第一幕在白幔中的演員在燈亮時已經坐在凳子上，一會看書敲電腦一會兒看向屏風遮擋的手術室。

［嬰兒啼哭響起，小喬戴著護士帽抱著孩子從左后方走出來。

護 士 您心可真大，老婆住兩天院您備兩天課，難產手術您還在改課件！

男 子 終于生了！嗨，你好！你好?。ㄊ婢徍螅┪业呐畠?，歡迎你來到這個世界，謝謝你選擇了我做你的爸爸，謝謝你到我們身邊！介紹下自己，我是大學老師，我——（把女兒交給小喬）爸爸要去上課了。

護 士 您身上有孩子的血！

男 子（回看一下，轉回頭）我的課馬上開始了。

護 士 您這是要爭優評先的節奏??！

男 子 這個時代，評上稱號，比努力本身難多了！對蠟燭來說，燃盡了也未必見著頭頂光環！除非能給安放他的環境帶來可以載入功勞簿上的成果，所謂師資力量。

護 士 我越發聽不明白了。

男 子 你不需要懂。像我，懂了也做不到，一樣的。好，我下課就回來！

護 士 哎，你真的走??！你——

［舞臺右后方燈亮，紀念念出現。

紀念念 老師，您別走！老師，原諒我，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您假裝沒看見，不要去考務組通報，求求您了！

宋 賢 念念，你怎么能做這種事！考試作弊，得了分數丟了人格，得不償失！

紀念念 我實在沒辦法，這次考第一我就能拿到省三好學生名額，高考加分就能保證上最好的外國語大學了，那不是您期望的么？

宋 賢 最優秀的學生價值觀如此扭曲，教師之恥辱！

紀念念 請老師高抬貴手！

宋 賢 這對別的同學不公平！

［宋楊講話時，校長從臺中后上。

宋 楊 你們當老師的就是太認真了！而一旦認真過度就是較真，一較真就讓人討厭了！你抓了她，就保證公平了？你確定別人沒有作弊？即使這一次考試你能確保每個學生被公平對待，難道你能保證他們以后的考試都被公平保護？（掏出手機念）四級包過，請聯系號碼……（舉著手機，對觀眾）這是一個充滿欺詐的時代！到處是防不勝防地引你走捷徑的信息，這條捷徑之路通往的是盛產虛假產品的工廠。誰沒在廁所門里看到過小廣告？高考集體作弊、考研題泄漏、四六級——什么？你說沒有人理會？那么是你太天真了！沒有需求，怎能有供應？身邊一個人理會、兩個人理會你會不會心動？我上大學時每逢四六級考試結束，學校醫務室排隊排到路上！你猜干嘛的？（隨機問觀眾，點評觀眾回答）是排隊去取耳機！作弊用的耳機！

宋 賢 如果連考試都充斥了虛假，那何求公平公正公義？考試本是通往公平的路徑。倘若連這條路都堵了，那如何將三百六十行可能的狀元輸送到合適的崗位？沒有了考核還有辦法擇優錄取么？

宋 楊 反正至少考試制度應該取消，成績不代表能力，這誰都知道！

校 長 考試沒有錯，我們一生都在接受形形色色的考試，我們需要競爭！問題出現在教育理念和教育制度甚至整個教育體系上，所以我們必須實行改革！這是一個龐大的系統工程，需要非常多的優秀師生投入實驗。也因此，宋賢，我們應當不拘一格保護人才??！

宋 賢 不拘一格，保護人才。紀念念可以成為外語大學的高材生，也是教師的好苗子，我——假裝看不見，就是對不起其他同學，這將是我教師生涯最大的污點，而若去通報她，記入檔案必定影響她前途！于我不過是違背監考紀律的錯誤，愧為人師，于她——罷罷罷，我何必這么較真，容許學生出錯不正是老師的應有的度量么！

紀念念 杜絕學生犯錯，是老師必須的責任！同學們（面對觀眾）我們要認真，說“認真就輸了”的是不講原則的人在為自己開脫！我們不要借口，只要不打折的是非判斷！我媽媽的警句是“保證自己不出錯”，可我覺得不夠，作為一名老師不誤人子弟是最低要求了！不管學習還是生活，考場里還是考場外，我們都不容沙子，一起努力，做最好的自己！好，第一次班會到此結束?。ㄏ拢?/p>

［其他人除校長和李樹堂外，在紀念念講話時下場。

校 長 我就喜歡這些充滿青春霸氣的新老師，他們滿含著對教育事業、對教師生活的熱情，絕不得過且過！所以一般來說，學校招聘，要么招應屆畢業生，要么招有高級職稱的專家學者。中級職稱的我們極少考慮，因為他們既沒有激進的魄力，又得算計職稱評選，還要操心家庭事務，不溫不火、畏首畏尾，一副苦大仇深的姿態，缺乏向上的創造力！

李樹堂 校長，這沒什么好指責的吧！最苦的難道不是中級職稱的教師？精力總是有限的，只要學生需要，就會擠占用于充實自己的時間。除去學生，還有科研，別人研究，你不做，那就落后；想要申請更多的科研項目，必須先出成果。原本教師也就是備課與科研的矛盾，可一旦到中級，差不多也是得看養孩子的年齡了！男教師可以狠心什么都不管，女教師呢？備課科研之余的時間，全心輔導孩子還是全力輔導學生？即使普及教學型和科研型不同的職稱類型，拿科研說，聘任制的教師是為了評教授發些沒含金量的、人云亦云、七拼八湊的小文章，還是十年磨一劍搞出有獨特學術價值的論文？如果聘任期限內發不出來呢？對不起，不再續聘。別人三十而立，他們卻要面對中年被拋棄。您說，他們能不畏首畏尾么？大家都贊美教師是蠟燭，燃燒自己照亮別人?？捎袔讉€人愿意做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工作？（喊）小宋，小宋。

宋 楊（在臺口）老爺子，有何吩咐？

李樹堂 你去問問，有多少人愿意做老師的，為什么愿意！

宋 楊 為了兩個假期唄，想想就誘人?。ㄏ屡_問五名觀眾后，邊走上臺邊即興評價觀眾的回答）

李樹堂 美其名曰的假期，可以集中時間做科研了啊，還要拿出時間做一年教學計劃，甚至開始備新課。即使這些都不做，假期也不過就是對一學期熬夜備課、輔導的補償。拿備課來說，一門新課的教學時間需要六到十倍的課程準備！青年教師前幾年會不停地接新課！這十倍的準備時間就是你們看不到的影子工作！別說教師有兩個假期，教師都沒有上下班之說！上課時講課，下課時思考，理科做實驗，文科拼了命閱讀。我們需要幾乎所有時間來使自己成為一個好教師、好學者！

宋 楊 嗯，大家覺得教師工作好，都是對別的看似享受的事情感興趣吧，（根據觀眾反應靈活作答）沒有專門愛修理人家靈魂的！老師工資？這就不用說了吧，廉價勞動力，說出來我都替他們尷尬！我們只有教師節，那才會記得和贊美這種人的存在！

李樹堂 呵，教師節大家都積極發短信，可累壞了老師得一個個回復！然而沒人想成為自己贊歌中的人吧！因為我們是人！而甘愿為人類犧牲的是神！但神對人有多少誡命，教師有這個權柄和地位么？教師的兩難在于，這一工作的職責具有一定的神性，一旦你做了教師，就得做好無限度無條件嘔心瀝血的準備！除了杰出人才之外，基本上可以說，如果你某學期還有科研進展，這說明你課沒上好！培養學生與提高自己，常常是矛盾的??！

校 長 您是有很多國家級榮譽稱號的老教授老博導了，您覺得學生在選擇導師的時候，是傾向于比您職稱低卻更緊盯學生的教師，還是如您這般更多成就、聲譽在外的教師呢？

李樹堂 我反對你的分類，從教五十余年，自問永遠把學生放在第一位，為了更好地指導學生，給自己充電、不敢懈怠絲毫。

校 長 您老剛才說二者矛盾是一般情況，果然數學家邏輯縝密，您是特殊人才，自然與普通教師不同。我們談到這一步，就不得不說，其實有些矛盾存在不是本質問題，或許是能力不夠，而不是精力有限。

李樹堂 可是，責任心和專業水平都強的人畢竟不在多數。大學里，特別是數學教師，如果三十歲之前出不來幾篇像樣的東西，那基本不會對數學領域有什么獨創發現了，岌岌可危的境遇下，誰敢不拼科研保飯碗？當然，學校如果有配套機制給青年教師研究時間，那會保護更多的人才。

校 長 嗯，我非常認同您說的，人才需要一系列制度去保護。這是我推行教改的初衷之一！我的改革計劃第一步是人才培養，主體在學生；等到了第二階段，我就可以開啟人才助力，主體在教師，尤其是中青年教師的個人學術生命。到第三步，就可以大展拳腳撼動整個教育體制大樹。哎，可惜，錯過今年，將再無機會，我必須在最后一屆任期內實施改革，這個改革是起點，也是轉折點，承載著孩子們的未來！所以我說通不過考試的人自行請辭，我怎么會卑鄙到為了自己的理想而不顧他們的生存呢？再說我個人的抱負本微不足道，可關乎祖國棟梁的事，我們所有人都應該為他們買單！為了孩子，必須成功！我根本沒有資格給一心為孩子們的宋老師退路?。。ɡ顦涮棉D身欲下，校長叫?。├辖淌?，您要下場了？

李樹堂（不回頭，站定）你們在為孩子下一盤大棋，爭黑搶白，我卻非為自己到不到退休年齡而分個你對我錯，錯錯錯。我啊，是時候走下我的三尺舞臺嘍?。u暗）

［上課鈴響，紀念念咳嗽著與小喬從臺左上，漸亮。

紀念念（欲掛電話，邊咳邊說）輕傷不下火線！學生時代都風雨無阻，做了老師怎能請假？一個人耽誤全班！媽媽您放心吧！我必須堅定地站在講臺上?。⊕鞌?，走入小喬的光區）

小 喬 （興奮站起）Morning，teacher.

紀念念 (微笑點頭)This morning we'll read the poem(咳嗽)“I like for you to be still.”（咳）（今天，晨讀詩歌《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小 喬（站起）Do you have a cold？

紀念念 oh，yeah，（咳）please keep quiet.

小 喬 Would you please take a rest？

紀念念 oh，no（咳，然后加強語氣說給小喬）I like for you to be still（咳），it is（咳）as（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小 喬 It is as though you were absent.（仿佛你消失了一樣）紀老師，我覺得您應該回家休息。

紀念念 Hi，come on，（著急，說漢語）我能堅持！continue(以下不時咳)and you hear me from far away，and my voice does not touch you（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卻無法觸及你。）

小 喬 這么動聽的詩被您念得毫無美感，詩歌的價值難道僅僅傳遞意義？

紀念念 李小喬，老師生病了，堅持來給你們晨讀，你怎么能這么說！

小 喬 老師，生病了就應該休息。不好好休息，病會拖得更久。你難道打算一個星期都這么磕磕巴巴損壞語言的魅力？您好好休息，或許兩天就好了！何況，您這樣很容易把病毒擴散，傳染給別人！

紀念念 敢情我這犧牲還錯了！

小 喬 我們不需要您犧牲，健康更重要。那些為了學習風雨無阻的行為，是擺出愛學習好堅強的樣子罷了。衣服都淋濕了，能安心學習么？萬一因此重感冒，不得請假掛吊瓶么？

紀念念 你，你們零零后——

小 喬 老師，我們真的是愛您才這么說。我覺得為自己熱愛的東西付出努力是值得贊美的，但若是出于責任而非愛，那么付出就有了悲情色彩，成為一種奉獻，甚至犧牲。趨利向好，是人之本性需求，誰生來喜歡努力耕耘不問收獲呢？誰不追求輕松快樂呢？怎么做老師就不能以自我利益為先？這是活生生掰彎本性嘛！

紀念念 我愿意來上課??！

小 喬 您帶病上課，撇開教學效果不說，您自己，不難受么？難受卻要堅持，累不累？如果一種職業不以獲得精神愉悅和對等收入為回報，那是對從業者不夠尊重。我們都是平等的，老師何必非要在塵埃里開花？時間久了，就會身心俱疲！

紀念念 你們是要重新定義教師概念了。（咳，坐下，停頓，憂傷地）我有一位老師，他就是以奉獻為人生樂事。

小 喬 這種人存在，但不能因此認定為標準。價值觀不同，戰場就不同。您的這位老師，是您愿意成為的那種人么？他若完全不顧自己，一心撲在輔佐別人身上，還自得其樂，那他在這激烈的競爭時代，應該處在弱勢吧！

紀念念 他，好像確實顧不上自己的事，簡直都要因此失去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機會了。啊，這真是諷刺。

小 喬 老師，我們喜歡您一直陽光快活，不要被責任壓得沉重。犧牲者的形象，早應該被否定了。我們不再認同中國傳統婦女放棄自我，犧牲于制度之下，為何還呼吁教師保持奉獻，“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太扭曲了！這種違背人性的呼吁至今還存在，實在可笑，愚昧！

紀念念 你沒有資格去評判別人的價值觀。而且，就算你說的是這個時代的風氣，那我們更應對樂于犧牲的人致以敬意。有人不愿意向別人讓步自己的利益，有人不愿意為別人獻上自己的時間，有人卻愿意把自我價值投放在后輩、甚至陌生的他人身上，你們看著傻，我看著，是信仰。

［二人看向臺右，宋賢房間燈亮，宋楊扭著S形堵門，不讓拿著公文包的宋賢出。

宋 賢 我都跟你說了，勞逸結合，快讓我出去。

宋 楊 您這一出去，就只剩勞了，一勞永逸了。

宋 賢 我周末都學兩天英語了，不得去講個奧數換換腦子嘛！

宋 楊 對咯，為了讓您換腦子，就不能去給學生講題！偷偷改卷子出卷子做答案忙了兩天了！我真是想不通數學老師，為什么非要每道題多找好幾種解答方法，這分明是自殘！自嗨式自殘！學生根本無言以對好么！

宋 賢 你一個以數學不及格為傲的人還好意思吐槽老師？數學的魅力就在于能給人類的探索精神提供滿足空間，你不沉浸其中永遠不懂。

宋 楊 對，我腦袋笨，不像您跟我媽，你們腦子好，把老公探索走了，又拋下兒子探索到國外。

宋 賢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拒絕學數學！

［宋楊沮喪之際，宋賢推門而出，遇到紀念念咳嗽。

紀念念 老師好！

宋 賢 念念？！

紀念念 老師，對不起一直沒去看您，我這從報到就沒停下過，陀螺一樣。（咳嗽）

宋 賢 這有什么，新生班主任嘛，事情比較多。對了你應該有課啊，怎么出教室了？

紀念念 我（咳嗽）我感冒了。

宋 賢 哦，跟我來（宋賢拿出一個新口罩）給，這樣就不會傳染給學生了

小 喬 宋老師，紀老師咳嗽啊。

宋 賢 我這還有羅漢果。給，克制些，別影響課堂節奏。

小 喬 老師，這不會就是您說的那個一心想著為學生的老師吧？帶病上課也是偉大的宋老師教導的么？果然是親師生！

宋 賢 也對，念念好好休息吧。今天你的課程安排是什么？

紀念念 第一單元摸底考。

宋 賢 好，我替你盯著。你回家休息。

紀念念 老師，您不是快考試了么？您復習得怎樣？怕您不習慣考試了。

宋 賢 我們講課的人，每節課不都是考試么，你的事比較急。

小 喬 果然，這就是老師的老師！老師中的不要命戰斗師！

紀念念 宋老師，您的事更重要哦。我聽到校長跟您的對話了，本來想幫您補習，但是太忙了。

宋 賢 哪能耽誤你啊，你都是新課。心意收到了。好好干，老師看好你！你一定能成為對學生有影響力的老師！

紀念念 謝謝老師！我一直在為有機會成為改變學生命運的老師而努力！

［宋賢點贊時，校長著急走上前。

校 長 倘若這次還是考不過職稱英語，那么宋老師解聘，他的學生會有別的老師來負責，對學生而言不過是換了老師，對他而言，卻是另一番人生！現在，棘手問題是，當良知和實力，遇上職稱逼迫，哪一個該讓路？當責任和權能，遭到理想挑戰，哪一個該妥協？我在權衡著宋老師可能做的權衡，傷透了腦筋！

小 喬 當良知和實力，遇上職稱逼迫，哪一個該讓路？

紀念念 當責任和權能，遭到理想挑戰，哪一個該妥協？

宋 賢 我在權衡著宋老師可能做的權衡，傷透了腦筋！

［幕落。

第三幕

［幕啟。

［舞臺中央是一個稍高的平臺，可以做戲臺，可以做講臺。

［宋楊飾程嬰，李樹堂飾公孫杵臼，小喬飾程王氏，表演越劇《趙氏孤兒》。

公 孫（一聲長嘆）唉，看來趙氏孤兒是死路一條，忠良絕后??！

程 嬰（堅定地）不，忠良不會絕后，我答應過莊姬公主，答應過韓厥將軍，趙氏孤兒我是救定了！

公 孫 你想救，怎么救？難道要全國的嬰兒都被斬盡殺絕嗎？

程王氏 連你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幸免嗎？

公 孫 屠岸賈這種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呀！

程 嬰 罷罷罷！我有一個兩全之策，既救下趙氏孤兒，又保全晉國嬰孩。我要舍棄我兒，替換趙氏孤兒！

程王氏 什么，你說什么？

程 嬰 還望老大人前往舉報，我程嬰甘愿與我兒一同赴義！

程王氏（悲憤難忍）你——你這個沒有心肺之人哪！

（唱）太荒唐，太殘忍，太狠

心，太絕情。

人道虎毒不食子，你比猛獸兇三分！

天倫樂，全拋棄，骨肉情，都看輕。

自斷程家獨根苗，愧對祖宗負神靈。

氣難忍哪，罵不停，

我要與你把命拼。

［程嬰任憑程王氏的拳頭雨點一般捶在身上，默默忍受，無語淚流。

公 孫（斷喝）不要打了！你這樣打他罵他，徒有何益？到頭來，趙氏孤兒得死，全國上下的滿月嬰兒得死，連你們的寶貝兒子也保不住??！

程王氏（聞言，冷靜了）可是，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不能讓我的孩子白白送死啊……不如我們一家三口，隱姓埋名，遠走他鄉?。ňo緊拽住程嬰）對，隱姓埋名，遠走他鄉！

程 嬰 我若一走了之，任憑全國嬰兒慘遭屠戮，從此天下紛亂，永無寧日。我程嬰縱然茍活世上，一顆心也就永沉地獄了。夫人，我不能走不能走??！

程王氏（絕望了）哼哼，哼哼哼，看來你是鐵了心，絕了情……

程 嬰（撲通跪地）夫人——

程王氏（低頭看著懷里的孩子）我的兒啊……

［程嬰跪地不起，悲慟愴然。程王氏踉蹌著走向舞臺深處。

［小喬轉回。

小 喬 這個程嬰一點兒也不值得歌頌。

李樹堂 哎，怎么這么說？

宋 楊 他有他的追求。

［手機鈴響，宋楊走向一邊，光起。

宋 楊 喂，媽媽。

畫外音 宋楊，你好。最近媽媽忙，沒空提醒你。媽媽希望你能在最后期限過來，否則媽媽就要回去帶你。你最好——

宋 楊 回來？?。ㄅd奮）媽媽你要回來？

畫外音 我是說，你不要逼媽媽放下實驗回去帶你，媽媽的實驗在攻堅階段了，能不能成功就——

宋 楊（沮喪）永遠就是成功前的最后階段，祝您早日成功！

畫外音 宋楊，不要置氣。也不要給媽媽拖后腿，抓緊時間過來，不要錯過報到時間。

宋 楊 不要不要不要，知道了，您早就不要兒子了！

［燈暗。戲臺燈恢復亮度。

小 喬 這就是他自私之處。因為不忍心拒絕別人的請求，以大義為道德綁架，從年輕有為的將領到德高望重的老人都要為此殉葬，最終把全國嬰兒陷入極度困境，不得不獻出親生骨肉，令妻子煎熬殘生！

李樹堂 有些人的請求就是不能拒絕的！

小 喬 哪些人？權勢？還是弱者？單單他妻子放過孩子的懇求可以拒絕？

李樹堂 因為那樣會害死更多的孩子??！

小 喬 為更多的孩子，犧牲自我還不夠，得把自己家人的命運都搭進去。

宋 楊 你是在說我媽？還是說我舅？還是說老爺子？

小 喬 All，everyone.哦，除了我那出色的老媽。

李樹堂（突然沉重，沒了剛才的氣勢）不要提她。年紀輕輕就著作等身的人，不是勤奮的天才就是學術的鉆營者。我能理解教師隊伍中忙碌不堪、只有招架之力卻毫無建樹的人大量存在?？晌以趺匆蚕氩幻靼?，那些課上應付、課后找不見人，忙著用教師身份賺取名利而不行教師之職的現象，何以勢頭如此之猛？

小 喬 前者就是傳說中的鋪路石和人梯了，學生們借其走過，只是走過，不會心懷感恩。至于后者么，是覺醒者的自我建設??！如果總認為犧牲才是好的，那還解放個啥勁，成為犧牲品多么光榮！

李樹堂 我們不是為了你們感恩才做一名好教師，教師對學生有求必應乃是出于職責，是這份良心事業從業者的份內之事。任何時候學生求教求助，老師都得拋開手邊事以學生為先。因為拒絕能打擊學生積極性，不小心影響了學生發展，就是誤人子弟了。不敢奢望培養多少棟梁，不誤人子弟，是每個才智普通的教員努力備課無限輔導的動力，確切說，是警鐘。而對于你所謂的覺醒者，這種底線不存在。他們是物化了的教師，眼睛朝向成果，看不見望向講臺的那些求知的動人神情。

小 喬 所以我媽發了三封郵件請您為新書作序您選擇無視，卻為宋阿姨寫個推薦信都要三易其稿！

李樹堂 我印象很深，你媽媽參加工作的第二個學期，就針對自己的新課出了本教材。當時這門課平行班的老師已經教五年了也沒有出書！

小 喬 是我媽有悟性唄！課講得輕松，順便寫寫書咯！有些事在聰明人那里就是不必費勁、可一心兩用的??！

李樹堂 課講得好？不備課就上講臺算客氣了，輔導課學生找都找不到她。認真點的去聽平行班的課、找平行班老師輔導。你們知道平行班老師是誰么？

宋 楊 看我干嘛，難道是，我媽媽？

李樹堂 對??！宋楊，你媽媽的敬業，在你和你爸看來很過分，可是她作為學生的依靠，是值得我們珍惜的。你應該給她安慰，而不是拖累。

小 喬 爺爺，這我就不懂了。我老媽忙著寫書出成果您說她品行不正自私妄為，宋阿姨為了自己出成果連家都不管了，這不是更自私么！您居然還為她的走火入魔點贊！

宋 楊 豈止走火入魔、簡直喪心病狂！心里只有學生的公式推導，我臨考試了問她題，她都顧不上我，只顧得批作業批作業！

李樹堂 這算什么喪心病狂？你四個月大時，她嫌喂奶耽誤改期末作業而突然決定給你斷奶！你姥姥讓我去勸她時都掉眼淚了！不舍得給孩子喂奶的時間，對學生的拖堂談問題、重復實驗卻永不拒絕！別人按課時上下課，她是按照學生需求上下課！宋楊你媽媽的胃病就這么得的??！

小 喬 又一個學生大過天的、遵守傳統教師職業道德修養的標準老師，你喜歡，學生喜歡，可為什么我覺得壓抑？

李樹堂 是，壓抑得很。我喜歡他們，但我更心疼。尤其對于宋慧這種并不想借著一份穩定職業混日子、又沒有能力兼顧工作和專業、學生和自我的人，我反倒希望她能學學你媽，不要那么義無反顧，要為自己考慮，多拿出點自己的成果來。我曾勸她，何必呢，你教的再好也不會因此改變學生命運，那么拼干嘛！可她說，做不到。她說若不把所有時間用來備課和輔導，就得受良心譴責。太極端了吧？

小 喬 您居然給這種建議，一點也不像您！不過，我贊同。從學生角度，很受益，宋阿姨太適合做老師了?？墒菑慕處熂捌浼胰私嵌?，我媽媽才是最適合做老師的。她能提供那些可量化的東西，而無法量化的部分她不去做也不會背負愧疚。為了自己不想承擔卻必須去承擔的道義，獻出整個家庭和人生，這樣的老師，學生喜歡，可這樣的媽媽，我不喜歡。

宋 楊 明白了，程嬰真的是不值得歌頌。你說得對，自私。所有為了自己的精神或物質、關系或承諾而不顧家庭和孩子的人，都是自私的。

李樹堂 程嬰是殉道者，你媽媽是及時醒悟的幸存者，她沒有隱忍一生至可以放手的時候，而是終于拋棄世俗，堅決地活出自我。

宋 楊 是挺自我，大學老師說辭就辭，丈夫孩子，說離就離！

李樹堂 你不希望她辭職么？你看她訪學期間出來五篇SCI，說明了什么？教學工作擱淺了她的研究??！一旦有時間，她就能爆發出非常成熟的思考。我表揚她，她卻說平均到工作年頭的話兩年才發一篇。她說那話時，我太痛惜了，這個傻孩子，浪費了多少學術光陰??！她把講臺看得太重，她覺得全給學生才對得起學生的信任。否則她寧可不去上這個講臺。

宋 楊 哈哈，她因為不肯接非自己專業的課程而被領導認為是老學究！

李樹堂 領導喜歡小喬媽媽這種什么課都能接的“萬金油”，對講臺缺乏敬畏心、對學生缺乏責任感、認為教師工作不過是份工作的人通常對講授課程沒什么底線要求，不用備課就能侃侃而談吶。

小 喬 可是宋阿姨，她這樣做究竟是對教學有極端的要求，還是恐懼課堂？課堂就像是她的考場，讓她如履薄冰。不像宋賢老師，那么享受他的教學生活。

李樹堂 小喬都看出來了，宋賢比宋慧適合做教師，因為宋賢熱愛。同樣是好老師，宋慧是強迫自己不可以為自己做事，宋楊是情不自禁為學生去做。

宋 楊 對對對，我舅舅一講課就嗨，輔導學生更嗨！我媽，總是很嚴肅，從不收拾家，總緊張兮兮地說沒時間我要備課，沒時間我要改作業！

李樹堂 宋慧不同，她有全力備課強迫癥，又有自己的學術理想，兩者是互相爭奪時間的。久而久之，她對教學工作就只是高度責任感，她是逼自己去付出，并非甘愿。

小 喬 可不搞研究怎么進步，長此以往地不學無術就只能自我重復，無法在更高更新的視野指導學生，于是又陷入誤人子弟的焦慮自責中。

李樹堂 責任感放在時間的洪流中越發讓人兩難。一個對教學負責并且處于學術成長期的大學教師最寶貴的就是時間。他們的工作絕不是朝九晚五就可以解決的，而是靠自覺和自我剝削來完善自己。

宋 楊 我一直以為媽媽是不顧家的戰士，沒想到是一個不肯犧牲的逃兵。

李樹堂 不是不肯，是不敢！那十多年的犧牲，勞心勞力，不顧家庭，也不曾取得一點點別人眼中的成績，她怕了！所以當她脫離教師身份，全心投入專業研究領域后，她感到輕松自由，以及因為擁有自己成果的安全感！

宋 楊 也沒多少成果吧，實驗一直不成功。

李樹堂 她在努力做，而且在做自己科研時不用背負對學生的愧疚，這就夠了。你信不信，她因此覺得幸福？

宋 楊 老爺子，謝謝你，我好像原諒她了，能只做自己熱衷的事，實在是種解脫。

李樹堂 教育體制、學術制度都應該改革，不管在具體分工、功能設置還是學術交流形式上，都應該多分類多標準，讓不同特點的老師都能發揮所長，快樂地投注精力！

小 喬 我算明白了，我們家李老師，真的是因材施教、有教無類，所有的學生和老師都愛??！不過，我敢保證，爺爺最愛的還是宋賢老師。

宋 楊 因為他跟老爺子一樣熱愛教育事業，他對課程和學生都愛得情非得已，要讓他為自己做點什么，簡直是逼迫！可惜呀，我舅舅就是不夠優秀，不能像您一樣，既是對學生最好的老師，又是最有學術成就的專家！

小 喬 我爺爺嘛，一般人比不了。

李樹堂 好了好了，我不也還是被沒有教好的學生解聘了么？不過我也明白了，小喬說的對，我沒資格左右學生的價值取向。我應該向宋慧學習，舍得放下，告別讓自己糾結的事，退下講臺，做靠一己之力能做成的事。

小 喬 您還有什么想做沒做的事？您精力那么充沛！

李樹堂 不務正業的事我一直沒機會做，比如書法啊，攝影??！

宋 楊 還有正式登臺演出??！

［眾人笑，宋楊打電話給宋慧。

宋 楊 媽媽，你在忙么？那邊是不是剛好金秋時節，我想過去看楓葉了。

小 喬 爺爺，你真好，這么快釋懷了。謝謝你，做我的明燈。

［講臺燈亮，這些人圍坐在講臺下，代表周鼎的男子在講臺上獨白。

23

他們以為你在發泄私憤，而你只是痛定思痛。

他們以為你在報復學校，而你只是心灰意冷。

24

領導說，大學需要人才，也需要人物。括號：麻煩人物除外。

25

他們終于發現了真相，原來你學術水準平平，然后鄙夷地說，你也有資格

抱怨？可我不僅是一名學者，一名教師，還是一個人。

26

他們用經師的標準批評我，你們用人師的標準褒揚我，

走在街頭，推銷員卻叫我老師，因為我胡子很長。

27

好學者未必都是好教師，好教師未必都是好學者。詩有別才，教學亦然。

［講臺燈暗。臺下亮

宋 楊 以前我想，舅舅如果這次英語過不了，做不成老師，也未必是個壞事。他那么全心全意啊，對自己的一切都不操心，至今單身。我整天皇上不急太監急！不過聽老爺子一席話，舅舅實在適合做老師，他內心沒有半點燃燒自己的苦悶，絲毫不為晉升標準覺得委屈，對他來說，只要能教學生就好。所以我要保護好他這么單純的快樂！

小 喬 你要作甚？

宋 楊 去學校抓他回來背單詞，惡補英語！

小 喬 英語是背單詞能惡補出來的嘛？再說了，你抓得回來么？！宋老師被念念老師帶病上課感動，自責自己躲在家里學英語，非要代念念老師給我們幾個班月考監考呢！

李樹堂 嗯，宋賢這點不好，每個階段應該解決什么問題總是搞不清楚！永遠學生第一！小宋，你把他抓到我家來住幾天，讓小喬給補習！

小 喬 拒絕當老師。不過作為英語學霸，真心建議你們針對這種英語丟下二十年的情況，想點，嗯，旁的路徑——

宋 楊 旁門左道？你的意思是？

李樹堂 小喬！你這么想都是對宋老師的侮辱！你玷污了人民教師的名聲！

小 喬 干嘛那么嚴肅??！我們必須學會，為了夢想頑強地求生存和發展！這個頑強，更多是指精神上的堅忍。宋慧阿姨不也忍耐了十多年，才能去選擇夢想的生活嘛！宋賢老師就是不肯為夢想妥協一點點，你們勸說他的本質不就是讓他先想辦法保證在學校生存下來么？

李樹堂 這——

宋 楊 我竟無言以對？

小 喬 我的辦法能更直接見到結果！

宋 楊 零零后的世界觀太碉堡了！

李樹堂 現代化社會的文明進程，已然將惟果是從奉為生存法則了！

宋 楊 老爺子，小喬說的至少有一點是對的，我們只關注于讓我舅拿出時間學英語，卻沒有想過短時間內他學了究竟能不能有成效。如果沒什么效果，我們費這么大勁督促他，豈不是在做無用功？

小 喬 沒錯！九零后也沒有傳說中那么差嘛！不過楊子哥別再閑逛了，真要去米國看楓葉順便在宋慧阿姨身邊念點書，恐怕抓緊練練聽力口語是正經，起碼能在簽證時派上用場。

宋 楊 小腦瓜轉的，高效！我不得不雷厲風行了?。ㄓ蚁拢?/p>

小 喬 嗯，我也要準備念念老師的公開課咯?。ㄗ笙拢?/p>

李樹堂 在這樣的文化里，我完全失去判斷力和行動力，真該退休了。退了退了，這個廝殺的世界！

［燈暗，幕落。

［音樂起，落幕與幕啟之間音樂不停：“我的世界充滿著未知變幻的旅程，我不怕風和雨，期待笑和痛，誰的聲音呼喚著真正男人的悸動，喚醒了深藏在心底的英雄夢?！?/p>

第四幕

［舞臺擺好幾排桌椅，劇中人物如座，表示學生和督導。

紀念念 Ok，It’s time for asking questions.

小 喬 老師對不起，您那個單詞拼寫錯了！refrigerator，是tor不是ter。

紀念念 哦！嗯，是的，sorry，一時失誤。

小 喬 老師,不是一時,all the class?。ㄏ抡n鈴聲響）

紀念念 I’m so sorry.Class is over,thank you！

［紀念念向每一位聽課人鞠躬道歉，人們陸續走出教室。

［李樹堂轉出教室走到舞臺中央，宋賢走向李樹堂。校長最后走。

校 長 念念老師，你，唉，任何時候都要擦亮眼睛，尤其在講臺的時候。

紀念念 是，校長，對不起！我以后一定！絕不容許一點差池！

宋 賢 李老師，您來接小喬放學？

李樹堂 哦，是，今天來得早，是有幾句話跟你聊。

宋 賢 嗯，我也有事找您。

李樹堂 那你先說。

宋 賢 老師先說。

李樹堂 聽老師的話。

宋 賢 其實我不知道有沒有說的必要。

李樹堂 今天怎么吞吞吐吐，不像你。

宋 賢 因為這有點背后做小動作的意思。

李樹堂 難道我們倆想說的是同一件事？

宋 賢 您已經知道了？

李樹堂 我難以啟齒，但沒想到你這么快想通了！想來想去，小喬說的也不是沒道理。

宋 賢 這——我想通？跟我有什么關系？不過這件事我的態度是，理智上接受，就是情感上覺得尷尬。

李樹堂 還是那句話，學為人師行為世范，在這兩方面出錯，總難免尷尬。

宋 賢 嗯，我明白，尤其是被學生當眾指出，甚至會無地自容。所以我心疼念念。

李樹堂 哎，（念叨）這跟念念有什么關系？你想多了，既然決定了，就大膽去做，記住，膽大心細！

小 喬 爺爺，走啦走啦，肚子餓了！

李樹堂（緊張擦汗）那我走了啊，就這么做！老師支持！為了更正確的結果，犯點有損個人名聲的小錯誤，是可以被原諒的！

宋 賢 嗯，老師我明白了，應該這樣做。（向小喬）你是對的，剛開始我確實有點難以接受。

李樹堂 我一開始也批評小喬了！后來想想有她的道理。孩子，你把心胸放寬一點，別人不會在意！只要能過自己這關就成，沒人會盯著不放的?。ㄅc小喬走到舞臺左后方桌椅入座）

宋 賢 哎——老師。（自語）我們說的是一回事么？（走進教室）念念。

紀念念 老師，我竟然犯了這么一個低級錯誤，不能原諒自己！

宋 賢 孩子，我的老師說，你把心胸放寬一點，別人不會在意！只要能過自己這關就成，沒人會盯著不放的！

紀念念 我懂，小喬做的對，糾正我個人的錯誤，是為了整堂課的正確。我開班會就說過，絕不容許犯錯！更不容許姑息錯誤！她是我的聽話的好學生?。ú粮蓽I，昂揚地）我要去感謝她。（跑出舞臺正中的桌椅區）

宋 賢 哎——念念。今天我怎么都看不懂了！

［李樹堂小喬在的左后方燈亮，紀念念在他們說話時靠近。

李樹堂 丫頭，你立大功了，想吃什么，爺爺給你做。

小 喬 爺爺，教學相長嘛，幫助老師進步也是學生的本分，不用客氣了。不過，難道我不立功您就不給人家做飯了嘛？

李樹堂 做做做，爺爺今天高興，多做幾個。

小 喬 爺爺，您在零零后的世界里成長太快了吧，滿以為您聽宋老師說了之后要罵死我呢，我給您九十分！

李樹堂 宋賢決定采納你的建議，明天考試做點小動作，確實出乎我意料。但也是我所期望的！

［紀念念和小喬在門外門內同時“啊”。

小 喬 老師？

紀念念 哦，李老師好，我是來感謝小喬同學的。

李樹堂 老師，她是不是又發表什么高見了？對不起老師，我這個孫女太能說了，多有冒犯，您就當沒聽見！

紀念念 全班以及外校的老師都聽見了，我是當事人，怎么能假裝沒聽見？

李樹堂 越說我越覺得有事發生，小喬快說！

小 喬 就是我今天在公開課上指出念念老師拼寫錯誤了唄。

李樹堂 什么？！

小 喬 爺爺，你不會生我氣吧？（學李樹堂）為了更正確的結果，犯點有損個人名聲的小錯誤，是可以被原諒的！

李樹堂 你——哎！宋賢說的是你的事，我說么，他怎么就想通了？

小 喬 爺爺，我當時沒有立刻指出來，你不要總說我們缺乏人情味。我一直在糾結，哪種能把對老師的損害降到最低。我得保證自己的作法不出錯，后來我想，我是老師的學生，指出老師的錯誤，老師及時改正，問題到此就解決了?？偙葎e人背后隨時念叨要好。老師，您能理解我么？

紀念念 小喬，放輕松！你讓我感動。

李樹堂 爺爺管不了，不管了！我不懂了！

紀念念 李老師，小喬做的對，我們都應該向她學習?；蛟S我自己面對老師犯錯的話，也沒有她的勇氣。但是我們要變得更好，就要減少犯錯，作為老師尤其得嚴格要求自己和別人，您說對么？

［到舞臺中心。臺右宋楊與宋賢的爭吵。

宋 賢 你不要再說了！不可理喻！居然給我準備這么多小紙條？！我把你帶大，你就這么報復我？

宋 楊 我媽火速買了機票，我連整理行李的時間都沒有，忙著給你準備小抄，你說我報復？

宋 賢 學生帶著老師違反考試紀律，我是有多失職！

宋 楊 舅舅，學生對老師也有情感，知識之外的那種交流，你明白么？

宋 賢 兩碼事，不要混淆！

宋 楊 你真的不懂么？你幫紀念念作弊那次，算合格老師應該做的事？

宋 賢 你！你怎么知道？

宋 楊 那場考試我們倆的考號是在最后??！

宋 賢 你沒有轉過頭看。

宋 楊 對，我一直在努力聽！

宋 賢 好吧，我確實那么做了，可那不代表是對的。完全不合格。那樣姑息學生犯錯，容易讓他們日后心存僥幸，而且對別的同學不公平。

宋 楊 你說這些道理都對，如果再來一次呢，你會選擇把她交給考務組？

宋 賢 我——

宋 楊 你寧可自己的教師生涯留有污點，也不會讓學生檔案里添加污點。

宋 賢 你了解我，可還有，對于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會跟任何利益妥協。

宋 楊 哪怕丟了工作？

宋 賢 不過是丟了工作，我還可以照常在家輔導他們。那幾個小子真是數學天才！他們——

宋 楊 夠了！舅舅！您明天考試了！想想自己行不行！我求您了，只需要明天一天，在一天的時間里，您忘掉學生，忘記自己的教師身份，只作為一個想要找份謀生工作的參加考試的人，只求能考試通過，行么？（轉身跑出，到舞臺中央）

宋 賢 想不到有一天，我會被這種考試難住。我們難道不是訓練有素的考試機器么？實質上我們一直在科舉考試的時代里！只不過從考而優則仕演變為考而優則活，范進中舉前不過是當不了官而已，如今，考不過關就無路可走！讀書人的境遇，好像更難了！可悲?。ㄗ叩浇淌业淖酪螀^看書，燈暗）

［舞臺中央宋楊和紀念念遇到。

宋 楊 念念，你怎么在老爺子家門口？

紀念念 哦，有點事。

宋 楊 真巧，那我也直接跟你說點事。

紀念念 有什么事？

宋 楊 明天，考試——

紀念念 難道你——

宋 楊 我舅舅，你的老師。

紀念念 他讓你來的？

宋 楊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哎呀，咱倆這不是有緣轉角見的嘛！

紀念念 嗯，我也不相信教育我多年、我崇拜了多年的老師會這么做。

宋 楊 你也說了他教育你多年，希望以后你能照顧下他。我明天的飛機。

紀念念 我會的，但絕不以你想的方式。

宋 楊 你知道哪種是他最想要的不是么？

紀念念 我——

宋 楊 只有以我想要的方式，才能幫他留住他最想要的。

紀念念 這種明顯錯誤，我若犯，過不了自己這關。

宋 楊 你若不幫，能過得自己心里那關？

紀念念 至少不虧理。

宋 楊 無所謂虧情？人情債總是沒辦法還，索性不還？

紀念念 你什么意思？

宋 楊 本來我也沒打算說。但是事到如今——

紀念念 宋老師居然告訴你了？

宋 楊 那天我就在你前面，聽的非常清楚。我假裝不知道，因為你和舅舅都背負著沉重自責。不過你卻通過它實現了理想，舅舅成就了你，卻為了逃避觸景傷情而不敢再學英語?，F在如果因英語考不過拿不到職稱，失去工作，你不覺得與你有些關系么？難道你不應該做些什么來挽救？

紀念念 宋楊，這樣是不對的，我那樣也是不對的，我很感恩老師幫過我，但是這不應該成為一種交換。

宋 楊 不說還債，我們說機會，說感情。你不能給我舅舅一個繼續為學生嘔心瀝血的機會么？你忍心看著老師在你的監考下告別職業生涯？

紀念念 有這么嚴重么？嚴重到影響命運？

宋 楊 你回想自己當年即可?，F在是老師在你手里。就算不提與我舅的師生情分，你自己的學生呢？有多少人能花這么多力氣培養尖子？你不肯為了學生的前途犧牲一次自己的立場，非要明哲保身不沾一點灰？

紀念念 我——你，你不要道德綁架?。ㄅ芟蚪淌覅^域）

宋 楊 反正于情于理，于生活于道德，于個人于學生，我能說的都說了。你自己決定吧！好好想想清楚，這對你來說，是個不簡單的考題！

［李樹堂走出。

李樹堂 什么考題??？

宋 楊 啊，老爺子，我是說，人生充滿了考試，道道陷阱都是考題。

李樹堂 你講話貧歸貧，卻也受聽。你行李收好了？跑我這來嚷。

宋 楊 老爺子，明天是教師節了?？擅魈爝@個時候我已經在飛機上了。特意過來提前祝您節日快樂！舅舅明天考完試才能來陪您了！

李樹堂 哎，他不用來，他應該跟他的學生歡度節日了！

宋 楊 嗯，夠嗆，還不知能否繼續過這個節了。

李樹堂 他還是不同意？

宋 楊 我能做的已經做了，明天看念念肯不肯做了。

李樹堂 念念活脫脫的小宋賢，親學生跟親老師一個樣，好像還更激進！

宋 楊 更不通人情，更固執！說來說去，還是我們小喬最善解人意??！

李樹堂 人小鬼大的新一代，整天算如何將損失降為最少、利益最大化。

宋 楊 老爺子，不然，還怎么在江湖上行走啊。

李樹堂 宋楊，這是第幾個教師節了？你說，到了她們這代踏入社會，還有人愿意做老師么？教師節會不會成為歷史？

宋 楊 老爺子，端午節被人家注冊了我們不一樣過？還更大張旗鼓地放著小假來過呢！沒人愿意多付出少回報，那就增加教師收入唄。這有了經濟地位，不就瞬間就受尊重了嘛！

李樹堂 哎，不以一個人的美德和知識修養為判斷標準，而以財富來衡量社會地位?？蓢@呀！或許以后，教師這個工種，也會重新定義了。

宋 楊 老爺子，您的退休，不就說明，你們對這個職業的理解早就有偏差了么。底線也有過時的時候，你們得要調整適應才行??！

李樹堂 我無所謂了，我現在甚至不知道該祈盼，中流砥柱的人堅守傳統還是順應時代？哎?。舭担?/p>

［鈴聲響。教室區域作為考場，其他演員做參加考試的人。燈亮。宋賢答題，紀念念走動監考。其他人坐在座位代表考生。時間滴答聲音，宋賢擦汗。手機振動，宋賢吃驚摸到。

［宋楊畫外音 舅，我上飛機了。你的口袋里有一部小手機，半小時后會有人把答案發在上面。你要看。

［宋賢惱怒，后糾結，時間滴答走動。

紀念念 時間過去半小時了，沒有開始做閱讀理解的老師請抓緊。

［宋賢擦汗，進入宋賢的心理時空。

宋 賢 我知道這次考不過的后果。我怕失去的是跟隨校長做教育改革的機會，因為他不夠了解學生情況，我想我能做他最得力的助手。

紀念念 老師。

宋 賢 念念，你還記得么，當年我是在你和違背自己職業操守間選擇了前者。宋楊說的對，再讓我選一次，我依然會讓自己犯錯來成全學生。因為我相信我的學生，不會因此變壞，反而會更努力向好。你證實了我的信任沒有錯。

紀念念 可是老師，或許我的選擇跟您不一樣。

宋 賢 因為我是你的老師，不是你的學生，你就可以冷靜思考。

紀念念 不，因為我是老師的學生，我想保護老師不犯錯。

宋 賢 你忘了舉賢不避親？我覺得自己可以在校長的教改中發揮一臂之力，我愿意為了能幫這個忙而違反紀律。

紀念念 老師是靈魂的工程師，這種黑鍋您不能背。當年您是為我，現在您是想繼續為學生服務、卻是以為自己通過考試的方式。這太危險，我不能讓您再冒身敗名裂之險。

宋 賢 其實是看我有沒有獻身的勇氣，看我能不能準許自己，為能帶給學生更高質量的指導而打破自己的壁壘，以及，再一次有接受污點的勇氣，只不過，這一次，是為自己。

［手機振動。

紀念念 老師！

宋 賢 答案來了！

紀念念 老師！別看！

28

一個相信講好一門課比寫好一篇論文更重要的人，今夜死去了。他早就該死了。

［進入到紀念念的幻想時空

［畫外音追蹤到發射信號，請各位監考官注意。讀自白書的男子從座位站起，代表紀念念幻想時空的巡查人員。

男 子 你這個考場有人用手機，看到沒有？

紀念念 沒有，沒有！

男 子（轉動機器）那太奇怪。

紀念念 巡查組長，是我，我給忘了。（擋住巡查視線）

男 子 開什么玩笑！趕緊關機?。ㄞD身朝后走）

紀念念 老師，抄完沒？李老師，我這樣對嗎？是怯懦地怕被情感定罪還是勇敢地幫助老師，是報當年保護之恩，還是背叛老師的教誨？

李樹堂 小喬幼時我教她是非分明，錯就是錯了，只有規則和紀律，沒有人情。那時我希望她不要什么事情，認為耍耍賴撒撒嬌就能過去。必須要懂得自己承擔一切好的壞的，付出努力也會失敗，付出真心也容許遭遇冷漠，應該接受這些沒有道理的風雨，不做感情用事的溫室花朵。當她越來越理性，永遠那么冷靜，我有些懷疑自己了。究竟對錯的衡量標準是什么，小喬那里的利益最大化原則，我一度也被說動了，好像看起來不光彩的手段能保護住一個優秀的人才，也沒什么不可取。馬基雅維利主義的做法大行其道，存在即合理嘛。我剛剛勸了我的學生，支持他做所謂的錯事，因為否則他會失去太多，還有更多人也會失去他。很佩服你，嫉錯如仇，嚴苛待己，小喬跟著你我放心了。然而我一邊慶幸小喬跟著你，一邊慫恿你犯錯，你說你的問題，糊涂的我還能解答么？

小 喬（站起）報告，巡查——

［時間滴答聲，眾人蜂擁站起往紀念念面前湊。

校 長 不要說，手下留情！我錯了，不該為了要用這個老師，而逼他違反紀律、漠視原則！

宋 楊 念念快阻止她！不然你們倆都完了！對不起，是我錯了！對結果抱有僥幸期望，還冠冕堂皇！

李樹堂 怪我！請放過我的孩子！我竟然糊涂到要給學為人師行為師范設置前提！沒有任何借口，必須無時無刻不以此為警句！

宋 楊 姐姐辭職時說，她不把教學的事排在第一就會有很大的良心譴責，我不能理解，現在我明白了。這份讓我享受的工作給了我逃避的理由，借此不去應對自己應該解決的、對我更有挑戰的問題，可人生有什么考試不需要付出辛苦？對不起，連累了所有人！

［飛機起飛的轟鳴聲。兩個幻想時空結束。

宋 楊（畫外音）舅，知道你考試后才能看到我的簡訊，但我還是忍不住現在告訴你，不管你做怎樣的選擇，我都支持你，那么愛您。如果你失去工作，我來養。念念，你此時是不是在糾結到底要不要給老師指出幾個正確的ABCD選項？就忘記我的拜托，順從你的心意。只要你覺得對，就別去犯錯。

［宋賢奮筆疾書，紀念念緊張不時看表。收卷鈴聲響。

紀念念 時間到，請大家放下手中的筆，試卷放在桌子后離開座位。（眾人離去，紀念念仔細看宋賢試卷）

［宋賢從教室區走到舞臺中央，紀念念抱著卷子出來。

宋 賢 好樣的，念念！

紀念念 老師，對不起。

宋 賢 我要謝謝你！

紀念念 不怪我？

宋 賢 你如果做了覺得我應該謝謝你的事，那么我才要怪你！

紀念念 謝謝老師！

宋 賢 謝謝你，沒有重復老師的錯。這場考試，你通過了。

紀念念（調皮）您也通過了我的考試。

［二人笑過之后，氣氛凝重起來。

宋 賢 念念，第一個教師節快樂！

紀念念 老師，祝您每一個教師節快樂！

宋 賢 但愿這不是我的最后一個教師節！

紀念念 當然不會，那么多學生期待著您，甚至沒有聽過您課的人！

宋 賢 哦，為什么？

紀念念 這不就是作為合格教師都會有的精神待遇嗎！

宋 賢 是啊，多美的力量，夫復何求！

29

認真聽過你的課，或者偶爾聽過你的課，或者從未聽過你的課，甚至你的名字，所有在今天關注你的人們都在黑夜中捕捉光明，而你是那一只小小的螢火蟲，永遠無法點燃人們手中的火炬，卻可以帶給他們剎那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