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里劇外話“考試”
——讀話劇劇本《考試》

江美玲

話劇劇本《考試》，以周鼎“自白書”的29則話貫串全劇，圍繞中學數學教師宋賢參加英語職稱考試而展開，劇里劇外帶給我們關于教育制度、學術制度之思考。

一、劇外：周鼎“自白書”事件與“考試”背景

2014年，四川大學教師周鼎在網上發表“自白書”，怒言高校職稱“重論文而輕教學”的現象。文中講，“從前，科研是副業?，F在，教學是副業”“相信講好一門課比寫好一篇論文重要的人,今夜死去了”。雖然自言“酒后醉話”，但慷慨陳情，酒里酒外都是真言，當時觸動了許多知識分子的神經。職稱評定作為中國社會最具影響力的大眾話題之一，涉及我國數千萬人，一直因為“唯學歷、唯資歷、唯論文”的傾向而飽受詬病。在重科研輕教學的大環境下，教師作為其中的利益相關方，為了名利和自己的前途著想，只能在有限的精力下，選擇重科研輕教學，科研是主業，教學是副業。

2017年1月8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深化職稱制度改革的意見》?！兑庖姟芬?力爭通過3年時間，基本完成工程、衛生、農業、會計、高校教師、科學研究等職稱系列改革任務。通過5年努力，基本形成設置合理評價科學、管理規范、運轉協調、服務全面的職稱制度。翹首以盼的職稱制度改革終于不負眾望，給了廣大專業技術人才一個大大的驚喜。然而，此次出臺的《意見》并未涉及廣大中小學教師。同是教師，同是專業技術人才，同樣面臨著評職晉級的束縛，但顯然，中小學教師未能趕上這趟政策，依然要為評職晉級的事情焦頭爛額。中小學教師的評職晉級，輕教學而重論文的現象同樣很嚴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美好愿景，還未落到中小學教師頭上。話劇劇本《考試》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再次為宋賢們鼓與呼。

二、劇里：四幕話劇、三場考試、兩種沖突、一個典型

《考試》共有四幕：第一幕寫學校因為新上任的校長推行教育改革，這一改革需要“全部教師都是中級以上職稱”。為這種“面兒上的資本”，宋賢必須參加并通過一場英語職稱考試才能繼續留校當老師。第二幕寫宋賢在備考與輔導學生、批改學生作業之間，仍然把學生放在第一位，把“考試”放在一邊，通過考試和晉升職稱成為一種奢望。第三幕李樹堂、宋楊、小喬展開了對宋揚母親、小喬母親和宋賢三種不同類型老師的討論。小喬媽媽年紀輕輕著作等身，是什么課都能接、對講授課程沒什么底線要求，不用備課而侃侃能談的“萬金油”老師，受到學校領導的歡迎。但她對講臺缺乏敬畏心、對學生缺乏責任感。宋楊媽媽宋慧是一個負責任的老師，因為太過敬業和對學生太過用心而無法兼顧家庭和自己的“學術成果”。最后不得不逃離老師這個職業去專心發展專業，短短時間就取得可以讓人肯定的，也讓她感到安全的成果。宋賢則和她們都不同，他是熱愛放不下，但他又不能像李樹堂一樣既可以做最好的老師，又可以做有學術成就的專家。他愿意把所有的精力都傾注在學生身上，對于職稱并不上心，職稱英語考試是注定不能通過。經過激烈的討論，大家打算說服宋賢采用“更直接見到結果”方式——舞弊來通過考試。第四幕，紀念念的公開課后，李樹堂找宋賢，隱晦提及次日“作弊”之事。宋賢誤以為是紀念念公開課小喬指出老師錯誤一事。李樹堂以為宋賢想通接受“作弊”之事，感覺難免尷尬。教師節當天，紀念念監考、宋賢考試，一場明里的考試在考場地進行，一場暗里的考試卻在兩人心里進行。最后，宋賢和紀念念都沒有選擇再犯錯誤。也許，宋賢沒有通過現實的考試，但在他們心里，他們都已經通過了！

全劇明里暗里寫了三場考試：一是多年前的一次英語考試，紀念念為考第一能拿到省三好學生名額、高考加分，保證上最好的外國語大學而考試作弊。宋賢作為監考老師，最后以“不拘一格，保護人才”為由，不惜犯違背監考紀律，留下了教師生涯最大的污點。二是現在的為職稱評定而需的職稱英語考試，宋賢因為職稱制度和學校規定，面臨著“非升即走”的選擇。三是考場中宋賢、紀念念心里斗爭的考試：一個為是否堅持師道尊嚴而放棄舞弊，也放棄機會；一個是曾經犯錯和讓老師犯錯的學生，而今是選擇“幫助”老師感謝師恩，還是堅持作為老師應守的紀律和“行為世范”的師德。三場考試分布在不同時空，作者采用多焦點劇場形式，在一個空間之內，幾個表演區同時展開，三場考試在不同的時空，但又相互聯系。

劇中自始至終貫串著兩種沖突：人物的外部沖突與人物的內心沖突。外部沖突是宋賢與職稱考試、職稱評定之間的沖突，作為一名優秀的、受學生歡迎的、講師道良心的老師，他與現有的制度是沖突的、斗爭的。伴隨著戲劇的外部沖突，劇作者同時反映的還有人物豐富的內心沖突，三場考試，實際上每一場都是人物的內心糾結。紀念念的考試，宋賢是保護她考第一拿到省三好學生名額獲得高考加分以便能夠上最好的外國語大學，還是堅持考試紀律？職稱英語備考中，是認真備考而暫時放下對學生的責任感，還是犧牲自己這唯一的機會？考試中，是做點小動作通過考試，還是堅持師道尊嚴而失去繼續當老師的機會？顯然，在劇本中,雖然同時兼有這兩種沖突,但作者更多的描寫的是人物的內心沖突。正如布拉德雷在《莎士比亞悲劇的實質》所說，“在更偉大的戲劇中,把興趣集中在內心的斗爭上面”。

劇中塑造了一個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宋賢。如果說周鼎是用激烈、直白的言辭，讓大眾看到社會中存在職稱評定的弊端，那么話劇劇本《考試》則是一種藝術的思考，用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去感染人。恩格斯說:“現實主義的意思是，除細節的真實外,還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备郀柣终f：“主人公的性格總是從他的社會集團、他的隊伍中的各種各樣的人們身上所采取的許多個別特點構成的?！薄犊荚嚒分械乃钨t，他不僅具有現實生活中周鼎的諸多特點，而且也是當下眾多中小學教師抽象的集合體。他既有對教育、對學生的愛，也有對個人事業發展、對家庭的無奈。

三、結語：現實的意義，藝術的探索

劇本《考試》在現實題材的戲劇創作中，作了積極的探索。在周鼎們刷爆網絡的“職稱問題”探討的熱鬧喧囂之后，引爆此類問題的“事件”也越來越難以引起人們的關注，這更需要文學藝術的關注和青睞。然而，在藝術創作方面，無論是影視劇還是舞臺劇，無論是文學作品還是其他藝術形式，都比較偏愛歷史題材。直面現實、直面社會、直面人生的現實題材創作，尤其是優秀的現實題材作品并不多見。劇本《考試》作為周鼎“自白書”的延續，義無反顧地重敘“舊題”。這讓我想起了前段時間上映的反映教育體制改革的電影《銀河補習班》。這部電影雖然題材并不新鮮，但其對“中國式教育”的現實問題進行的藝術性探索，使之獲得了眾多觀眾尤其是廣大家長們的情感認同，帶給人們許多思考?！犊荚嚒肪哂型瑯拥默F實意義。

在舞臺表現形式上，劇本《考試》也同樣進行了一些有益的嘗試。如該劇以周鼎“自白書”的穿插重構，將“自白書”的片段訴諸戲劇形象；又如利用多焦點劇場形式，有時回憶時空和幻想時空與現實時空交錯，有時兩個空間人物同時在不同區域中同時表演等。

當然，該劇也有一些不足之處，如人物性格的塑造不夠豐富，人物語言與人物身份不夠匹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