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六大吼了一聲

馬永珍

旱 年

犁溝里冒火 ?山峁上長火

天上下火，風吹過，火借風勢

草尖上轉動著

火的漩渦

胡麻稈稈只有五寸高

麥子的身體干瘦得失去了原型

洋芋用渾身力氣頂起來的土堆

只有麻雀子那么大

豌豆、扁豆、馬牙豆爬在地上

不敢抬頭，也不敢見人

試了好多次，馬老六用眼淚

還是沒有澆滅心頭的火

實在忍不住，馬老六就大吼了一聲

毛家溝兩邊的黃土懸崖

一個接一個地倒塌了

炸裂的土塊，迸濺四方

從山坡上傾瀉下來

土霧彌漫，和罪惡一起

形成屏障

擋住了駱駝蓬、蒿草、冰草等植物的妄想

但崖娃娃還是膽大

從這座山頭

飛向那座山頭

因為他們長著翅膀

黃 土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種下石頭不可能長出石頭

石頭里也不能

長出五谷莊稼和雞鳴狗叫

馬老六認為石頭是冰冷的

不近人情，也就肯定

從石頭里取出的神

也是冰冷的，沒有從黃土里

走出的

溫暖

只要有閑時間

馬老六喜歡把黃土

捏成各種各樣的

神

生 氣

免不了大吼幾聲

馬老六生氣的時候，群峰和炊煙俯下身子

低頭不語

但麥芒不怕

他們穿著金色的衣服

成群結隊地走向馬老六的手掌

苜蓿也不怕

他們高舉著藍色的花朵般的喜悅

爭先恐后地撲向馬老六的鐮刀

老牛更不怕，牛眼圓睜

長長的舌頭，呼哧呼哧地響

津津有味地舔著

直到把馬老六的吼聲舔得

發白、透亮

像蝴蝶的翅膀一樣薄

小型博物館

你看，耬鏵掛在墻上，

草帽戴在耬鏵上，鐮刀掛在窗口上

鐵犁安靜的臥在地上

鋤頭立在墻角，水缸空著肚腹

安靜如初，

細微的響聲都是造孽

這眼破舊的小窯洞

年邁的馬老六一天要來十多回

有時好幾十回

轉轉、看看、摸摸、擦擦

像關心自己的娃娃

和鄉間

熟悉的神靈

馬老六不來的時候

雞鳴也會進來，狗叫也都會進來

雨雪和毛毛蟲也都進來

只有春風來的次數最多

只有布谷悠長、急促的叫聲，才能

裝滿窯洞

著 急

蒼鷹飛起又落下了

電線上麻雀爬滿了

山丹丹急匆匆吐出的朝陽

穿著花衣裳回來了

兒子上學沒有回來

但要生活費的電話卻回來了

馬老六一言不發

佇立良久

然后拿著鐮刀走向南山

這一切都是母親說的

南山的草齊刷刷地向南彎腰

低頭

滿坡滿洼的蒿草，平整如海

浪濤翻滾著馬老六

的惆悵驚雷

下雨天

先是大雨，后是小雨

下了好幾天

屋檐下，一窩

小燕子嘰嘰喳喳地叫

不停地叫

他們嘴巴張得很大很大

吞下冰冷的風

有幾道閃電凝固在

尖細的唇上

房檐上兩只老燕子

像鐵鑄的焦慮

就這么盯著雨聲

同樣作為父親

馬老六理解他們此刻的心情

責任編輯 陳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