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古希臘的意義

陶林

日本作家鹽野七生選擇《希臘人的故事》作為自己的封筆之作，顯然是“蓄謀已久”的。她巡禮過文藝復興時代、古羅馬時代，重返古希臘，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它是人類真正的童年時代，對于今天的人類依然有著非凡的意義。有關它的意義，可以用三個關鍵詞概括：民主政治、小邦多元、貿易聯合。

在人文地理概念上，“古希臘”并不是一個統一的國度，而是一個非常獨特的區域。它的面積并不大，也不富饒，是橫跨歐亞、圍繞愛琴海的一片多山、多島的地區，分布著由游牧部落進化而來的大大小小三百多個城邦。一座大城（或者一個島）連同周邊的小塊平原、山地形成一邦。在邦之外，還有殖民地。小國寡民，各自在貧瘠中艱苦謀生，或重文，或尚武，或重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牧歌悠然，倒也其樂無窮。小邦林立，各有差異，很多邦有國王、豪族，以雅典為代表的大部分邦孕育出古典的商業民主制度，有公民，有議會，有競選，有表決，有放逐，民主體制十分完備。

公元前490年，在第一次希波戰爭中，希臘人憑著富有智慧與勇氣的步兵方陣在馬拉松之戰中擊敗了來犯的波斯皇帝大流士，給世界留下了馬拉松長跑這一遺產。10年后，在第二次希波戰爭中，波斯新皇帝薛西斯率領20萬大軍氣勢洶洶而來，貌似散沙的希臘人再度團結起來，斯巴達三百勇士在溫泉關阻擊了波斯軍，雅典人在愛琴海上大敗波斯海軍。越了冬的第二年，他們更是徹底把波斯人趕出了包括愛奧尼亞在內的大希臘地區。勝利后，希臘將領們聚集在皇帝的豪華帳篷里喝著難以下咽的“斯巴達肉湯”，非常不解地詢問：“薛西斯富甲天下，為什么要勞師動眾攻打貧窮得只有一把麥子的希臘？”

事實上，這位帥氣的波斯皇帝的御座是由純金打造的，幾頭大象才拉得動，那時希臘全境的金子加起來都抵不上這一個王座。這個不經意的問題，其實蘊含著日后幾千年東西方之間對峙與競爭的奧秘：在東方君主專制下，只有臣民奴仆，并不給“人”以空間;而古希臘人認為吃飽喝足后，每個人應當自由自在地探索神的諸項智慧和技藝，展現出自由的環境、適度的清貧對于人類文明的意義。

因為貧瘠，希臘人的財富總量有限，又因氣候適宜，能滿足基本溫飽，階層分化度低，公民的平等和自由度高，人才輩出，燦若星辰，發展出極度燦爛的理性文化。有成體系的神話，有發達的藝術，有深刻成熟的敘事詩與悲喜劇，有精細的歷史學、政治學，更有讓后世受益無窮的數學、幾何與哲學。時至今日，富裕、強大的波斯帝國遺留的影響力有限，而貧瘠、散漫的希臘給人類留下了極其豐富的文明遺產。

古希臘的奧林匹克運動會從公元前776年開始，持續到公元393年，一共舉辦了292屆。在運動會期間，諸邦休戰，公平競爭，勝者頭戴桂冠。當現代人再續奧運盛會時，不得不感慨，傳統從來不會憑空而來，也不會徹底滅絕。

古希臘存在過兩種小邦同盟：以斯巴達為首、軍事性質的伯羅奔尼撒同盟，和以雅典為首、貿易性質的提洛同盟。一部希臘諸邦的歷史，活脫脫是當下國際關系的前生。很難說今天世界諸國相處的方式，特別是處置彼此之間關系的方式，比那個時代進化了多少。

古希臘后來在貧困中逐漸衰弱。失業、貧困折磨著曾經有著高度文明和自信的雅典，波斯帝國皇帝巧妙地用金錢分化瓦解了希臘人。在整體野蠻的環境里，文明的延續的確殊為不易。隨后的亞歷山大帝國、古羅馬帝國繼承了希臘文明的衣缽，卻因變身帝國，文明程度大打折扣。

愛琴海邊的文明奇跡，讀之每每令人神往，無論何時重返都會滿載而歸，這是《希臘人的故事》“因希臘之名”的價值所在。沒有希臘人的貢獻，或許就沒有我們全部的今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