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科技時代來了，中國律師準備好了嗎？

吳衛明

（本文作者系上海市錦天城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

信息科技深遠地影響了21世紀的商業模式，也深刻地影響了人類的生活方式。而這種影響才剛剛起步，可以預見的是，隨著5G時代的到來，云計算、物聯網、區塊鏈技術都將獲得進一步的發展，人類社會的商業、經濟、交流方式、社會治理等還將發生巨大的變革。遠程交易、云端數據儲存與加工、分享經濟在互聯網時代已經成為常見的商業模式。

與此相對應，傳統行業也在尋求變革，律師事務所作為最傳統的服務業，如何在信息科技時代尋求變革，保持自身的優勢，值得研究和探討。

信息科技給律師行業帶來的機遇

信息科技無疑給律師行業帶來了巨大的機遇，并且將會在律師事務所的競爭中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信息科技給律師行業帶來的機遇主要包含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服務方法的改變。長期以來，律師服務的方式以面對面服務、在熟人間交易為基礎。但是，這一方式，律師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需要耗費大量的在途時間，這不僅大大增加了律師的工作強度，也大幅提高了客戶接受服務的成本。

互聯網技術發展帶來的最大優勢就是遠程服務機制的建立，遠程交易的信任機制，通過遠程身份識別技術、電子簽名技術等，已經得到了完美的解決。當然，法律行業的特殊性在于，客戶仍然習慣于“看到”律師，通過面對面的交流建立互信，但這一習慣隨著客戶上網行為的成熟也會逐漸改變。同時，虛擬現實技術和遠程視頻連接的應用，也可以解決面對面的問題，甚至可以模擬出逼真的會務環境。

可以預見的是，互聯網與虛擬現實技術的應用，能夠大大提高律師承接和辦理業務的效率，使得律師能夠通過遠程的方式提供服務，節約在途時間，降低勞動強度，并提升客戶的服務體驗。

二是服務效率大幅提升。律師行業長久以來習慣了以時間來計算費用，因為幾乎所有的律師工作都與時間有一定的聯系。隨著大數據應用和人工智能的發展，特別是自然語言識別技術的飛速進步，法律智能程序開始發揮作用：

首先是節約案例、法規的檢索時間。在傳統的律師服務中，案例和法規檢索往往占用大量時間。在互聯網搜索引擎和知識檢索系統等簡單智能輔助程序的幫助下，律師可以在較短的時間內獲取需要的案例、法規及相關知識。

其次是節約了案例、法規的分析時間。對于案例和法規的相關有用內容進行抽取和簡單分析，往往是做出結論的重要步驟。通過自然語言識別技術，智能程序當前已經可以輔助抽取案例、法規中的部分關鍵要素，從而可以大大提升律師進行案例、法規分析的效率。

三是服務領域的拓展?？萍继嵘a力水平，優化商業流程，必然帶來新的法律問題和社會問題，這些新問題、新領域會產生新的法律風險和法律服務需求，這會給律師帶來新的機遇。在近些年的法律服務實踐中，這一趨勢已經顯現。如互聯網發展帶來電子商務、網絡游戲、社交媒體的興盛，同時也誕生了一批網絡巨頭。伴隨著這些網絡巨頭的成長，必然產生互聯網企業的合規法律需求以及并購、資本市場的法律需求，因此也崛起了一批新銳的律師事務所。

四是來自服務場景更加多元化。服務場景多元化是信息技術給律師行業帶來的另一個機遇，所謂場景多元化，是指部分律師服務內容從獨立的工作發展為嵌入到計算機程序。以區塊鏈帶來的電子證據存證為例，這種新模式對于民事證據的保存、提取、舉證、質證都會帶來流程上的巨大改變。在這一過程中，律師如果不介入存證的過程，在舉證過程中就會失去優勢。服務場景多元化，意味著律師服務流程將被深度整合進客戶的業務流程。

信息科技給律師行業帶來的挑戰

律師行業是典型的知識服務行業，這也是律師行業擁有較高利潤率的重要原因。但同時，知識服務行業也是對信息不對稱最為依賴的行業之一。由于法律專業知識的學習門檻、法院審判案例的繁雜等原因，普通人學習法律知識需要付出極大的時間成本，因而不得不花費較高的費用聘請律師提供專業服務。然而，互聯網、大數據的運用，使得信息不對稱問題不再那么突出，普通人獲取知識的成本大大降低。在這樣的技術背景下，律師行業面臨著諸多新挑戰：

一是來自知識日益透明的挑戰。律師通過多年的法律專業學習，對于法律體系、法律的規則都非常精通，并且對于各種案例以及各類型案件審理的結果都很熟悉，這是律師費用之所以比較高的重要原因。而互聯網與各種各樣的專家系統的運用，使得法律知識變得日趨透明。并且，有大量的科技公司、互聯網公司也看到了這一商機，通過搜索引擎、專家系統的開發，解決了以前法律知識領域的信息不對稱。一些相對簡單的法律問題，用戶可以直接借助知識搜索系統加以解決，從而導致律師的部分簡單咨詢業務消失。

二是來自法律糾紛后果的可預測性增強的挑戰。最高人民法院在全國法院推行的裁判文書上網工程的實施，一方面解決了法院審理案件的公開度，使得案件受人為因素干擾和影響的空間不斷縮??；另外一方面解決了司法裁判的統一性，同樣類型案件出現不同裁判的概率在不斷降低。這些變化均使得訴訟案件的可預測性在增強，可預測性的增強會使當事人對于律師工作的依賴度出現較大的下降。

三是來自人工智能程序的挑戰。隨著大數據與人工智能算法的日益結合，自然語言識別技術在不斷完善，計算機已經開始可以“讀懂”并“分析”簡單的語言和文件。在此基礎上，產生了一系列的法律人工智能程序，這些智能程序已經在合同審核、案例簡單分析等領域發揮了一定的作用。比如ROSS系統，采用了IBM的認知計算機沃森(Watson)技術。ROSS可以為律師展示與訴訟有關的法律條文，記錄法律體系的變化發展情況，從而在訴訟案件或法律問題的研討中給予律師輔助。摩根大通針對商業貸款的合同處理，開發了COIN系統，輔助處理商業貸款協議。我國也有一些公司在法律智能程序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以Alpha系統為例，該系統在律師事務所管理、法律大數據分析等方面，已經取得了相當實用的成果，對于特定法律問題或訴訟爭議，能夠通過對以往司法案例的大數據分析，從而輔助法律工作者對于訴訟案件的走向作出分析。

可以預期的是，智能程序的推廣應用，將使得律師工作中部分基礎檢索和簡單分析工作被程序替代。雖然這有助于降低律師的工作量，但同時，客戶通過對此類系統的運用，也會降低對律師服務的依賴度，從而降低法律服務市場的需求。

四是來自服務主體多元化帶來的挑戰。新技術還會帶來服務主體的多元化，原來為法律服務行業提供支持服務的機構，通過擴張其服務領域的外延，逐步對法律服務的核心領域進行滲透。如傳統的律師信息展示平臺，逐漸演化為法律咨詢與服務的提供者。而部分為合同遠程簽約提供認證和云服務的機構，則逐漸成為標準文本的提供商。隨著人工智能的進一步發展，會有更多的科技公司逐步進入法律服務市場，將法律服務鏈條中具有價值的部分環節剝離，從而影響傳統法律服務行業，尤其是律師行業的利潤空間。

律師事務所的應對策略

首先是大所的應對策略。一是打造遠程化的服務能力。面對信息技術帶來的挑戰，傳統的律師事務所首先應打造遠程化的服務能力。即通過對互聯網、虛擬現實等技術的運用，降低服務成本，提升服務體驗。遠程服務能力對于律師事務所的現代化轉型具有基礎性的作用，因為無論是用戶體驗的提升，或者是將人工智能用于為客戶提供服務，都需要依托“云端”為客戶提供“在線”的體驗。

二是智能輔助服務系統的構建。對于律師事務所而言，智能輔助系統將在以下幾個方面發揮作用：

1.智能輔助系統將會降低律師事務所提供服務的成本?？梢灶A見的是，隨著法律服務市場的競爭加劇，成本也將成為客戶選取律師事務所的重要因素。正如前文論述的，智能輔助系統能夠降低律師事務所在一些基礎工作上的人工投入，從而降低律師事務所的服務成本。采用了智能輔助系統的律師事務所，將取得一定的成本優勢。

2.提升服務的效率。降低人工投入，意味著完成同樣的基礎工作將消耗更短的時間，從而能夠更加及時地提供服務。

3.智能服務系統也是律師事務所抵消科技公司競爭的重要手段。如前所述，部分科技公司會利用人工智能程序蠶食法律服務市場的份額。律師事務所主動利用智能輔助系統，才能獲取與其競爭的能力，從而保持自身的競爭力。

三是打造更加綜合化的服務能力。由于技術的運用所帶來的知識透明，人工智能輔助系統將在一些簡單服務領域帶來沖擊，律師事務所不能不審視自身的優勢何在?？梢灶A見的是，人工智能在一些單一知識領域具有比較大的作用，但在應對復雜的知識體系或綜合化的服務時，與專業律師相比，并不具有優勢。

大型律師事務所最大的優勢在于擁有齊全的專業配置和人員結構，在為客戶提供全流程、復雜化的法律服務時，可以提供更好的客戶體驗。因此，發揮大所優勢，打造更為綜合化的服務能力，也是應對信息技術挑戰的重要路徑。

小型律師事務所的應對策略也不容小視。按照科斯定律，由于交易成本的存在，為了完成協同，降低成本，就需要將外部的交易內部化，從而產生了企業。傳統模式下，律師事務所也受到科斯定律的制約，通過組建大型的律師事務所，降低律師協作的成本，從而獲得更好的品牌優勢和競爭力。但是，在信息科技時代，由于互聯網與云計算、共享軟件系統等的應用可以大大降低外部的協作成本，從而使得小型律師事務所具有了合并之外的另一種選擇，即：通過互聯網完成協作，以較低的成本提升自身的服務能力和品牌能力。

首先是通過在線公共平臺賦能。在線平臺賦能，是指通過公共平臺機構開發的SAAS（軟件加服務）系統，使得小型律師事務所獲得在一定程度上與大型律師事務所競爭的IT系統與知識管理系統。在這些在線公共平臺的服務中，小型律師事務所可以節約大量的軟件系統開發費用或采購費用，并獲得具有較高性價比的服務。

其次是借助云平臺，形成虛擬化的律所布局。虛擬律師事務所是在SAAS系統賦能基礎上的另一種形態，可以理解為是前一種模式的加強版。即，相關公共平臺服務機構除了提供系統服務外，還在一定程度上介入律師事務所的標準建設、專業建設、品牌建設，各個加盟的律師事務所之間共享品牌和知識系統，形成更為緊密的協同和結合。同時，為了豐富律師服務生態，此類服務機構會在法律服務的周邊行業布局，從而形成立體化的服務能力。

最后，借助智能程序實現專業趕超。智能輔助系統是小型律師事務所實現專業趕超的重要保障，傳統律師模式下，由于信息不對稱，沒有做過相關案件的律師，很難獲得相應的經驗和專業知識。但在信息高度發達的時代，大數據與智能輔助系統可以幫助小型律師事務所克服經驗的不足，在某些專業領域獲得經驗，從而一定程度上實現專業趕超。

綜上，當代信息科技對于法律服務行業及律師事務所的影響是巨大的，行業的發展需要將科技因素作為最大的制約因素和變量。律師事務所應正確面對科技變革帶來的機遇和挑戰，制定符合自身情況的科技戰略，并在這一輪技術革命中獲得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