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姐姐的生活

走進四姐家的小院，院兒不大，簡潔的三合院，干凈整潔，看著就舒服。

身處山溝里的姐姐，也趕上了時髦，院子里鋪上了青磚，原來的一排拔廊房，都換上了明亮的大窗戶，院子里的門墩換上了紅漆大門，靠南角新蓋了一排新磚房，白色的瓷磚鋪面。門前的菜地里，冬蘿卜、白菜、香菜……開始霜凍了，姐姐給綠葉菜蓋上了塑料篷布，幾珠秋菊還在深秋里掙扎著、怒放著……縷縷清風拂面，一顆自由的心，在院中感受著最自然的氣息。

當我推門進屋，姐姐原來的一排拔廊房，門串門連在一起，先是廚房，進去是小臥室，再進去是大臥屋，最后是客廳，好大的客廳裝修一新。東墻、南墻鑲著大大的窗戶。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屋子里敞亮亮的。有多少窗就有多少似隱還現的景。有多少形狀的窗，就有多少靈動的美……輕盈活潑的鳥兒，層層疊疊的樹影——放松、愜意——世俗的一切，在這里都是浮云。

一溜煙兒的工夫，我順著所有的房間轉了一圈?？繓|邊的上房里，也粉刷一新，左邊頭東頭西的滿間大炕，右邊井然有序地擺放著一些老式家具。右墻邊有個套間是儲藏室，秋收冬藏，儲藏室的空地上，擺滿了姐姐辛勞的果實：西紅柿、辣子、茄子、西葫蘆……

南邊是新蓋的磚房……難怪每次跟姐姐通電話，姐姐總說鋪地磚呢、粉刷墻壁、種蒜、除草呢……平日里，姐姐將空閑的時間，都付與菜圃。有一次給姐姐打電話，一次，兩次……好幾次，姐姐都沒接我的電話。原來姐姐在菜園里忙活了大半天，想回屋休息片刻，誰知頭靠在枕頭上，竟迷糊著沉沉入睡了。姐姐干起活來，像似與自己玩命。

姐姐見我和小妹、妹夫來了，笑盈盈地和我們寒暄了幾句，便自顧兒忙活起來：先從菜園里采摘了水靈蔬菜，又從雞欄里捉來了一只毛色發亮，胖乎乎的下蛋母雞，開始宰殺。姐姐說這是正宗的土雞。大多時候，自家種的菜吃不完，便把菜葉、菜根剁碎與麩皮、玉米粒攪拌在一起喂雞。

無須資本，晚餐，我們和姐姐一家聚在一起，品嘗可口的真正意義上的土雞、綠色蔬菜，共享天倫之樂。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第二天早上，我們還在熟睡中，伴隨著細棉布裙和鍋碗瓢盆的窸窣聲，姐姐一直四處忙碌。廚房里的水泥地面，自制的粗木家具一塵不染。姐姐準備蒸包子，在面板上發了一堆面。還特意給姐夫備了一份特殊的早餐：清燉羊肉，肉湯里撒上蔥末、香菜、水靈靈的蘿卜片，湯味變得更加香、鮮。

前段時間，姐夫因出車禍，小腿燙傷、腳窩有點骨折。臥床在家的姐夫，經姐姐的細心照料，面色紅潤地躺在干干凈凈的床上，屋子里爐火旺旺的、暖暖的，充滿了無限的溫情暖意。

姐姐蒸包子，吊足了我們的胃口。羊肉白菜餡、羊肉皮牙子餡、油炸包子、糖包子。另外感到特別的是，鍋臺不在廚房，而在大院里，四方的灶臺，四方的木制籠，現做現蒸。灶堂里柴火冒出的絲絲青煙，和蒸籠里冒出的熱氣，與紅紅的、暖暖的陽光糅合在一起，光和影的交織，仿佛嵌入時光深處，傳達了姐姐對生活的憧憬。

包子上了蒸籠，打理好廚房的一切。姐姐一會兒給小舅媽打電話，讓舅媽來吃包子，小舅過逝早，兒女都在外面工作。家里做了好吃的，姐姐總不忘把舅媽叫來聚餐。

一會兒又推著輪椅帶姐夫到院內透透風，曬曬太陽……一個從來不懂得抱怨丈夫的姐姐……姐姐——母親——姐姐就是母親的影子，我向姐姐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姐姐是個儉樸之人，也愛操心。院內的落葉，辣子秧，葫蘆藤……她都有序地堆積在一起。姐姐說：今天遇上了旱災，羊的飼料緊缺，讓鄉鄰們背回家去喂羊。

上籠的包子熟了，打開籠蓋，將其輕輕夾起，糖包子，皮薄，香甜，味美，入口即化。白菜包子，火候很足，皮兒暄暄的，鮮而醇香，緩緩放入醋浸辣絲的盤中，咬一口，那滋味，太誘人了！

我邊吃邊享受著久違的田園生活。已是中午時分了，陽光撒滿了小院，一股東南風輕輕吹過，灶堂里冒出的縷縷青煙，貼著房沿兒朝西飄去。榆樹上的一片葉子和楊樹上的一片葉子，在空中相遇，臉貼臉，背碰背，像一對戀人和兄弟，在風中歡舞著飛走了。

“嘰嘰”，一只麻雀，獨獨的，聲音很有穿透力，整個院子里都回蕩著鳥聲。過了不一會兒，麻雀向斜對面鄰家的屋頂飛去了，院子里又靜靜的。去留無意，我沉浸在茶煙日色里，望著天空云卷云舒，只覺風景無有不好。

當我側過頭，見渾身沾滿灰塵的鄰居，姐姐叫他馬三，正挑著兩個大筐，轉運姐姐在菜堰上晾曬的草料。姐姐則抱著一捆菜葉，手上沾滿了綠汁，準備著雞的食料。

“今年的羊價格高??！”馬三說?！翱磥砟愕难蚪衲昴苜u個好價錢??！”姐姐邊干著活兒，邊與馬三閑說家?！?/p>

那一刻，

在我的心里

竟幻化成了詩

——小院

就是在鄉村的小院

我見過了最真的人

他們安守于古老村落，

沒有多少驚喜的遇見

日日與幾位舊鄰共處

平淡真心……

下午時分。姐姐家先后來了兩位鄉鄰，姐姐則匆忙從廚房里端來還有點溫熱的包子，一邊與客人對坐閑話，一邊搓著一雙又粗又糙的手——仔細端詳姐姐的手，這哪里是一個女人纖細的手指呀！手上的骨節因長期的勞作都已變形，手指粗得跟腕似的，掌心結痂了厚厚的老繭——她用這雙手，為我們做出過許多美食，弟妹們都穿過姐姐做的鞋子，縫補的衣裳……姐姐為我們充實了那段瘦瘠的歲月，看著姐姐蒼老的手，心里一陣酸楚……

我那不識字的姐姐，她不會用華麗的語言表白心中的苦與累。素日姐妹倆相互問安時，姐姐無多言語，只是聊聊幾句：“好著呢！”“還行吧！”云輕云淡的。而我，則是倒不完的苦水，訴不盡的幽怨，我對姐姐的愛，反而成了負債，在姐姐面前我永遠都沒有長大。

天色已晚，姐姐和客人還盡興地閑談著，我低下頭靜靜聽著：今天早晨鄰居大姐參加了木壘東城鎮舉辦的巧手大賽，她的七件刺繡作品，獲得了二等獎，還有二百元的獎金，成功的喜悅溢于言表。姐姐說：今年的土豬肉，成了香餑餑，價格也高，她準備收拾個棚圈，明年養幾頭豬。今年的大蒜價格也不錯，她要把家里盡有的幾塊空地，都種成大蒜……

也許姐姐不懂有關“人生哲理”之類的字眼，但她質樸的語言卻透著一種堅韌，力量。她說：困難就像彈簧一樣，彈簧硬了，你就軟了；你硬了，彈簧反而軟了。

近來我常常失眠，今晚睡在姐姐身邊，卻睡得那么踏實，那么沉，那么香。

作者簡介

狄永萍，1962年出生，新疆作家協會會員，昌吉州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海珠區作家協會會員。定居新疆昌吉市。近年在紙媒、網絡平臺發表散文六十多篇，多次獲獎。在《新疆人文地理》《新疆日報》《回族文學》等發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