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者”阿桑奇的奇幻漂流

□ 歐陽晨雨

躲進厄瓜多爾駐英大使館6年后，維基解密網站的創始人、澳大利亞人朱利安·阿桑奇，需要考慮下一步棋了。

2018年12月6日，厄瓜多爾總統萊寧·莫雷諾表示，已收到英國政府的書面保證——不會將阿桑奇引渡到讓他面臨死刑判決的國家。之前英國警方曾表示，阿桑奇因當初“違反保釋條款”溜到外國使館尋求政治避難，仍可能在英國被判入獄，但刑期不會超過6個月。

假如僅僅是小半年的牢獄之災，阿桑奇也就認了。但在阿桑奇看來，厄瓜多爾這是在終止庇護，英國政府會將他交給美國。

這一看法并非空穴來風。維基解密指出，美國檢察官在2018年11月無意中曝光了一份起訴書，顯示如果阿桑奇離開大使館，美國將尋求引渡阿桑奇。據推測，美國可能做出的指控包括陰謀竊取政府財產、違反間諜法案等。

2018年12月21日，聯合國“任意拘留問題工作組”的專家呼吁，英國當局應該允許阿桑奇離開厄瓜多爾使館，并確保其不必擔心遭到逮捕或引渡。

一個重要的理由是，瑞典檢方在啟動調查近7年后，于2018年5月停止了對阿桑奇涉嫌性侵犯的調查。另一個理由是，阿桑奇這些年被“剝奪自由”，已經為促進了解真相“付出了高昂代價”。

聯合國專家在一份聲明中說：“阿桑奇繼續被剝奪自由的唯一理由，是在英國違反保釋條款。這在客觀上是一種輕微的罪行。他尋求厄瓜多爾大使館庇護，不能證明他(在大使館)受到6年以上的事實監禁就是正當的?！?/p>

即便沒有美方的“起訴書”，阿桑奇也能感知“冷暖”。2018年3月，阿桑奇被大使館“斷網”，與外界的電話和網絡聯系被切斷；除了律師之外，他的朋友和支持者被禁止探望。

不僅如此，從2017年12月開始，阿桑奇還須向大使館支付自己的食品、醫療和洗衣等費用。這也被視為厄瓜多爾政府不耐煩的某種跡象。

對于目前的窘迫局面，阿桑奇早應該有心理準備了。

從少年黑客到維基解密創始人

1971年7月3日，阿桑奇出生在湯斯維爾，這是一個位于澳大利亞東北海岸的城市。阿桑奇的童年生活算不上幸福。他的父母是在反越戰示威游行中認識的，父親據說還有“強烈極端主義思想”。阿桑奇8歲時，父母就離異了，母親克萊爾再嫁給一位“性格暴虐”的音樂家，不久又分居。

阿桑奇從小接受家庭式教育。他跟隨父母的流動演出公司，過著吉普賽人式的生活。到他14歲時，已搬家37次。

關于阿桑奇如何成為一名黑客，就像是一段傳奇?？巳R爾在一家電子產品商店對面租房，買了一臺Commodore 64型蘋果電腦，送給迷戀編程的阿桑奇。在這臺電腦上，少年阿桑奇學會了如何破解程序，以門達克斯的綽號登上了互聯網?！瓣J進最安全網絡”的阿桑奇，大名開始為世人知曉。

常被人談及的，是阿桑奇的網絡“奇幻漂流記”。阿桑奇和另外兩名黑客，搞了一個名為“跨國顛覆”的黑客小組，從大學網站黑到了加拿大北方電訊公司，直至美國五角大樓。如此膽大包天的行為，自然會引起當局注意。

1991年10月，阿桑奇被警方逮捕，被指控31項與黑客有關的罪名。不過，阿桑奇運氣還不算壞，3年后警方才將此案提交給法庭。法官也認為，阿桑奇“骨子里還是好的，只是太聰明好奇”，最后僅讓他支付2100澳元罰金。不過，因為這起案件，阿桑奇的女友和他分手。為爭奪兒子監護權，他白了少年頭。

到了2006年，阿桑奇決定創建維基解密。在他的眼中，越是網絡技術超強和網絡普及率高的國家，往往越是極度包藏“秘密”的國家，需要一些“吹哨人”，把政府刻意隱瞞的信息公諸天下。

接下來的一連串“危險”動作，令世界為之震驚。2006年12月，維基解密公布了首份文件——由索馬里反政府武裝“伊斯蘭法院聯盟”領導人謝赫簽署的一項“秘密決定”；2008年，維基解密公布了美國山達基教(Scientology，又稱科學神教)的保密手冊；2010年7月，數十萬份伊拉克戰場秘密文件和外交密電曝光……

但是，揚名的阿桑奇，也為此遭遇危險。2007年在肯尼亞，幾名匪徒就闖進阿桑奇的房間，命令他趴在地上。倘若不是保安及時趕到，他可能已經沒命了。

真正讓阿桑奇卷入漩渦的，是一起離奇的強奸和騷擾案。2010年，兩名瑞典女性指控阿桑奇性侵。就案發時機看，緊隨阿桑奇公布美國秘密文件之后，故而讓人懷疑是美方“做局”以求引渡。

2010年12月1日，國際刑警組織發出紅色通緝令，身處英國的阿桑奇被警方逮捕。2012年5月，英國最高法院裁定，將阿桑奇引渡到瑞典。但是，阿桑奇并沒有乖乖就范。同年6月，他在保釋期間進入厄瓜多爾駐倫敦使館尋求庇護。

在避難所繼續“闖禍人生”

作為一個網絡黑客，阿桑奇總是居無定所，馬不停蹄地奔波于世界各地。從非洲的肯尼亞、坦桑尼亞，到澳大利亞、美國和歐洲各國，都留下了他的蹤跡。至于全部家當，不過是一袋衣物和幾部手提電腦。

在“避難所”厄瓜多爾駐英大使館，阿桑奇總算過上了“安定”生活。其實，厄瓜多爾對阿桑奇也算不錯了。他們不惜與英美結怨，甚至幫助阿桑奇制定了逃跑計劃。而僅提供安保和監控服務，6年來他們就花費了近500萬美元。

阿桑奇的日常生活盡管“不見天日”，但“硬件”還可以。使館方面在阿桑奇居住的房間里，加裝了淋浴設施，準備了一臺電腦和一臺跑步機，還允許一只貓咪做伴。

厄瓜多爾方面還不惜花重金，幫助阿桑奇改善公共形象。光是召開新聞發布會、在《衛報》言論版刊載文章，就花了該國納稅人18萬美元。2018年1月，時任厄瓜多爾外長瑪莉亞·埃斯皮諾薩還透露，該國政府已于2017年底授予阿桑奇公民身份。

2018年3月29日，阿桑奇的支持者手持標語和橫幅，聚集在厄瓜多爾駐英國使館外，抗議阿桑奇在大使館的通信聯絡遭掐斷

2018年11月5日，示威者在倫敦街頭參加“百萬面具游行”

然而，阿桑奇并不是一個墨守成規的人。拜訪他的人形形色色，有各國記者，有英國獨立黨領袖法拉奇，有歐洲民族主義組織，甚至還有俄羅斯人。這無疑讓厄瓜多爾大傷腦筋。

最讓厄瓜多爾惱火的，還是阿桑奇管不住“嘴巴”。2016年10月，美國總統競選的關鍵時刻，維基解密公布了數萬份文件，包括美國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的內部通信，以及克林頓基金會的內部文件。不得已，厄瓜多爾對阿桑奇斷網。

在2017年的西班牙加泰羅尼亞自治區獨立風波中，阿桑奇曾發推特公開支持獨立人士，引來西班牙政府交涉。2018年3月俄前特工斯克里帕爾父女在英中毒案發生后，他又連發三條推特，質疑英方關于俄羅斯是幕后黑手的說法。

這一次，大使館干脆切斷了阿桑奇與外界的電話和網絡聯系；似乎是擔心他“翻墻”，還對其使用了電子干擾器。除了律師之外，阿桑奇再也見不到想見的人了，5月17日，厄瓜多爾總統莫雷諾還正式下令，取消了對阿桑奇的特殊安保措施。

阿桑奇也沒有“坐以待斃”。10月19日，他向厄瓜多爾法院提起訴訟，控告該國政府設立新的庇護條件，要求他繳交電話費、醫療費，還有他所養的貓的清潔費用。12月21日，厄瓜多爾法院維持了一項先前的判決，駁回了他的訴訟。阿桑奇的律師表示，將考慮向美洲人權法院提起訴訟。

僵局仍未真正打破

在新當選的厄瓜多爾總統莫雷諾看來，“靴子里的石子”似乎就要拿出來了，但問題卻不會這么簡單。

2017年1月，阿桑奇同意離開厄瓜多爾駐英大使館、被引渡到美國，但前提是奧巴馬總統赦免“泄密源”美軍士兵切爾西·曼寧。2013年7月，美國馬里蘭州一軍事法庭裁定曼寧間諜罪名成立，當年8月判決其入獄35年。不過，得到奧巴馬總統的特赦后，曼寧只服刑了7年。

如果被引渡到美國，阿桑奇會不會也享受這一待遇呢?不僅因為現任美國總統特朗普的態度，更因為民主黨全國委員會職員里奇之死，阿桑奇還懷有警惕。2016年7月12日凌晨4點，曾經向維基解密提供信息的里奇，在華盛頓特區街頭被槍殺，警方說那只是一起“拙劣的搶劫案”。

阿桑奇如果自身安全得不到保證，是不會走出厄瓜多爾大使館的。厄瓜多爾政府如果采取強制手段將他趕出大使館，國際負面影響也不會小。

自從厄瓜多爾“斷網”后，維基解密也針鋒相對，宣布“由于阿桑奇在厄瓜多爾駐英國大使館內處于隔離和監禁狀態已經長達6個月，任命克里斯廷·赫拉凡松為維基解密主編”。

與維基解密“脫離關系”，固然會讓阿桑奇在外界看來，不再那么麻煩。但對于阿桑奇來說，更麻煩的是，作為一個得罪了美國的人，如何找到“下家”。

專欄作家琳達S.赫德這樣寫道：“鑒于這三個國家(英國、澳大利亞、厄瓜多爾)都傾向于討好特朗普政府以謀取自己的利益，我不會抱什么希望?！?/p>

或許，阿桑奇可以學習斯諾登。但是，想要進入俄羅斯，首先得安全走出厄瓜多爾駐英大使館。當然，英方也可能像之前處理國際象棋大王費舍爾事件、伊朗前駐約旦大使塔吉克事件那樣，拒絕美國的引渡要求。不過就阿桑奇的“破壞力”而言，這種可能性并不大。

從目前情況看，阿桑奇不由自主的“奇幻漂流”，恐怕還得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