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黑龍
他和她是恩愛夫妻。
他是山西人,喜歡吃面,一日無面便不歡。于是,從他們結婚的第一天開始,她就每天煮面給他吃。她對他說,她要給他煮一輩子面。不喜歡吃面的她,為了他也開始吃面。因為她愛他,所以連他的習慣一起來愛。
是夫妻就避免不了相互爭吵,他們也不例外。吵不過她,他就倒在床上生悶氣,不理她。但只要她說,你起來吧,我去煮碗面給你吃。于是,她下地去廚房為他和面、搟面、煮面。面還沒煮熟呢,他就早已從床上爬起來,倚著廚房的門框,對著她嬉皮笑臉。
一年后,他們有了孩子。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孩子多了,日子便日漸捉襟見肘,入不敷出了。于是,他和別人合伙去山里做木材生意。一天夜里,他和司機拉著一車木材下山,山陡路窄,卡車剎車又失靈,卡車掉到了山澗里,車毀,人亡。
那一年,他32歲,她30歲。
她是一個賢淑端莊的女人。他去世后,各路媒婆幾乎踩破了她家的門檻??墒?,無論媒婆怎樣磨破嘴皮,介紹的男人有多么優秀,她始終不點頭。她噙著淚說,她不能對不起他,她要為他“守節”,無論以后的日子有多艱難。
一個寡婦,帶著四個挨肩大年幼的孩子,日子過得要多難有多難,要多苦有多苦。但她咬緊牙關,一個人死扛。她用鍋底灰把臉抹丑,然后像個男人一樣,去貨站做搬運工。夏天,她帶著孩子們去郊區挖山野菜;冬天,她領著孩子們去街上撿人家丟棄的煤核兒。無論日子過得多么清苦,她每天都會煮上一碗面,插上一雙筷子,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他的靈位前。
終于,孩子們一天天長大了,日子也一天天好過起來了。她把堂屋桌上的靈位撤去,把他生前的唯一一張照片放大,裝在精致的黑色相框里,端端正正地掛在正堂的墻上。一日三餐,擺放在他遺像前的,鐵打不變的,依然是她親手煮的熱騰騰的一碗面。
后來,孩子們一個個或娶妻或嫁人,又相繼一個個有了孩子,她做了奶奶或姥姥。她也老了,滿頭青絲變白發,臉上溝壑縱橫,牙齒脫落,嘴唇干癟。世界在變,家里在變,唯一不變的是,她每天都會佝僂著身子為他煮上一碗面,放在他的遺像前,默默地看著他“吃”。
她73歲那年,無疾而終。臨終的前一天,她對她的小女兒說:你爸爸在那邊想我了。43年了,我把你們一個個都拉扯大了,我也該去陪他,煮面給他吃了。
辦完后事,四兄妹每家的正堂墻上,都懸掛著他和她的遺像。遺像前,每天,都端端正正地,并排擺放著熱氣騰騰的兩碗面。
他是我的姥爺,她是我的姥姥。姥姥愛了姥爺一輩子,給姥爺煮了一輩子的面。雖然他們在一起相伴的時間不長,但他們兩顆心卻整整相愛了一生一世,即便陰陽兩隔也沒能阻隔他們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