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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先睡心后睡眼

2019-06-25 02:59
現代家庭·生活版 2019年6期
關鍵詞:新飛心齋記性

醞釀最久的書

Q:您突然出一本談睡眠的書——《睡不著覺?》讓讀者覺得挺意外,您在寫作題材是隨機多,還是計劃性的多?

A:其實醞釀最久的就是睡眠的這本書,為什么呢?這是大約30年前外國的一批漢學家給我提的建議,他們想了解我睡眠上的經驗。比如說我上高中的時候,就有過失眠的經驗,可后來我特別重視睡眠,現在我特別能睡……這些經驗,那些漢學家特愛聽,在他們身邊睡不好覺的人特別多。他們當時就說,王先生你寫一本關于睡眠的書,這書您要寫好了,全世界都能暢銷,比您寫多少書影響都大。

這個話離現在二三十年了。但正因為我覺得寫這事有點樂兒,在睡眠上練出了自信,所以雖然是拖拖拉拉的,但是心里一直想著這個事兒。我甚至跟別的善睡覺的寫作人談過這個事,比如北京的劉震云先生,他也特能睡,還說他在睡方面的能耐比我更高級,他從不知道什么叫時差。他說,無論到了哪個地方只要天黑就能睡,天亮就起來,什么叫時差???而我可知道時差是怎么回事,可見他比我能睡絕不是吹的。

后來,經過編輯介紹,我認識了朝陽醫院研究睡眠的郭主任。郭主任愛聊愛說,我就覺得真是找著一個伴兒了,因為你光是從自己的生活經驗上還達不到睡眠科學、睡眠醫學的高度。有了他,寫書這事更有譜了。我倆一拍即合,聊得特熱鬧,特痛快,合力把這個事辦成了。所以這本書,我已經是立項30年了,創作近3個月,過程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Q:您在新書《睡不著覺?》中引述中國古人的話說“先睡心后睡眼”,從中國文化的精神境界來解讀,人們怎樣才能先睡心?

A:這里說的心,實際的意思就是說人的思想感情能不能平靜,能不能平衡。很簡單的一個道理,你正發著火呢,心是不平靜的,心火燒火燎的就睡不好;若是你受到了巨大損失或正被冤枉著呢,你悲哀傷心,也睡不好;不僅是負面情緒,就算是過度的興奮與高興也是同樣的,按心理學家說,過分的喜樂給人造成的損害和過分的憤怒、負面情緒都一樣。所謂睡心,就是你心平靜下來,一個最簡單的對自己的要求,你不管碰到多少問題,先睡踏實會兒,先閉著眼休息會兒再說,哪怕這只是一個權宜的、暫時的想法,你的心就算睡下來了。

Q:過去的人失眠的少,現在受睡眠障礙困擾的人越來越多,您覺得是不是現代人欲望多的緣故?

A:對,確實是如此。過去的人失眠的少,這個詞很少見到、聽到。即使現在失眠人群在地域上的分布也不均勻。鄉下人失眠的少,城市的人失眠的多。而且,越發達的地區失眠癥、抑郁癥、躁狂癥等精神疾病就越多。因為這些地方整個生活越來越復雜,節奏越來越快,競爭也越來越激烈,所有這些東西對人的睡眠提出了挑戰,人們得很善于對付這些。但你說人不競爭也不可能啊,不競爭不上進,生存當中,生活當中,工作當中你都過得不舒服,這也不是好事??墒怯植荒芤驗閴毫Υ缶桶炎詡€精神弄垮了;要是你自個兒垮了,競爭就更沒戲了,是不是?

心齋,太有意思了

Q:您在書中提到“心齋”的觀念,您平時是怎么吃“心齋”的呢?

A:這詞特別好玩,因為吃齋吧,咱們有時候是說中國過去說要碰到一件大事了,或者碰到一個災難了,或者家里頭有白事的時候要吃齋。吃齋的意思呢,我覺得從醫學、從生理學上說也有道理,很簡單一個道理,你碰到這么多事了,你少吃點,不吃葷的,不吃太好的,不吃太刺激性的東西,是給消化系統減負啊。你本來家里頭碰見事了,你再吃足了,非撐出病來不可。甚至我認為稍微吃得少一點,吃齋的話,還有利于你保持一種比較嚴肅的狀態,你的口氣會少一點,對于為自己維護、維持一個比較美好的、莊重典雅的狀態都有好處。

反過來說,心齋太有意思了,心你是看不見的,那么這個齋是怎么個吃法呢?心齋呢,起碼從我個人來說,我所謂的心齋就是對于有些明顯容易使自己懊惱,容易使自己計較,容易使自己不愉快,不利于身心健康的,人際關系中不愉快的東西,盡量少想或不想。有人說我記性好,我認為記性好的一面是忘性好,要什么破事都記,你記性再好也沒有用,你的好記性就會變成一個災難。比如我已經是80多歲的人,要是現在還記著32年前跟隔壁小孩打過一架的事,那完了,早死了,老想著不好的事不得癌癥才怪呢。

所以我認為心齋不但能記,而且能忘,不但能想,而且能不想,不但能認真地想,還能絕不認真地想,這叫心齋。就算是最好的手機,要是光記不忘,在這個信息爆炸的社會也得死機啊。比如說我還發表一個理論,咱們有時候批評一個人說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個是指人生的經驗,政治的經驗,處事的經驗,你別剛好一點,你就什么都忘了,忘乎所以,這個是對的??墒窃蹅內绻褪抡撌?,咱們從醫學臨床上說,好了傷疤不忘疼,干嗎???舉個例子,比如我1999年做過割除膽囊的手術,不算大手術,但是也很痛苦啊,不信您肚子割一口子,起碼五六天那傷口還疼著呢,打兩針,吃點藥還是那么疼得不行。但是這種痛總歸有個盡頭,好了也就忘了。不忘這個疼,想干什么吧?好了傷疤,具體的說,該忘疼就忘,什么事兒都得該忘就忘。

跟朋友相處也是一樣。這人整體來說不錯,跟我關系不錯,但是呢,他有時候背后也有點小動作,有點話說得也不地道,有些事做得也夠嗆,別人給我傳過來,我要琢磨:這哥們怎么這樣呢?后來想想他一見著我又挺熱情,挺好,后來我一想他對我熱情對我好的時候,還是占多數,背后使點小壞點子,可能他就是逗樂,而且沒有造成什么大的損失,很難說給我造成一毛錢的損失。那我怎么辦呢?我就假裝不知道這么回事就完了;您跟我逗樂,我也跟你逗樂,慢慢的這事就過去了。您說真揪住一點小事跟人鬧別扭,多沒勁啊。我就說這些地方都跟心齋沾點邊,就是自己要有意識地防止有害信息的侵入。

你的焦慮和雞湯都應該可控

Q:您怎么看待現在媒體環境中一邊在販賣焦慮,一邊在販賣雞湯的現象?

A:這個話很有意思。一個人如果一輩子光喝雞湯不知道什么叫焦慮,這傻子,肯定屬于心智不全,只能去參加特奧會。人不知道為自己的生存而考慮,不知道為自己的工作而考慮,不知道為自己的家庭的幸福而考慮,不知道為自己在群眾中的影響而考慮,不考慮自己對社會的義務,對家國的義務,這樣的人是正常的人嗎?所以焦慮和雞湯,焦慮的不一定喝雞湯,焦慮的您把您焦慮的事處理好了,比什么雞湯都好。

所以梁啟超他說的最苦與最樂最簡單又最得要領。他說什么叫最苦?就是想干一件事沒干完,你老惦記它。什么叫最樂呢?就是你想干的事干完了,你干完一件事心里真舒坦,就踏實了。所以我說一面是焦慮,一面是雞湯,我覺得這是正常的。但是人不要指著雞湯,關鍵在于你的焦慮和雞湯都應該可控,如果您的焦慮不可控,你不就得神經病了,跳樓了,就不是焦慮了,這是病態了。雞湯喝得太上癮了,或者你只知道雞湯,您一張嘴就給別人灌雞湯,那煩人不煩人呀。所以焦慮跟雞湯不矛盾。自個讓自個精神的各個方面,處在一個相輔相成、相反相成、互相變化而又可控的這樣一個狀態,我就覺得這個人的幸福指數好一點。

Q:本屆茅盾文學獎正在評選中,上一屆茅獎您就是得主之一,當時還有讀者說,王蒙老師現在才獲茅獎,會不會這個獎頒給他晚了點?您有茅獎情結嗎?對本屆茅獎有什么期待?

A:我沒有,因為獎的事是這樣,得獎很好,得不到獎也沒什么。中國最偉大的作家,從歷史上看,古往今來,我個人最佩服的是曹雪芹,詩人更多,從屈原到李白、杜甫,他們得什么獎呢?混飯都混不上,不但混飯混不上,還有的詩人是死在監獄里頭的,還有的是讓人家給藥死的,還有的是掉在水里淹死的,各種各樣的情況都有。所以為這個獎過分操心是沒有意思的。但是這獎也有好處,獎給文壇增加點熱鬧,能夠使比較寂寞的、比較消極的文學活動里頭也出點動靜,鼓勵大家把東西寫得更好,我覺得意義就在這兒;至于說別的無所謂。

說句不好聽的話,不管是世界最著名的諾貝爾文學獎也好,或者是當年蘇聯這邊設立的斯大林文學獎、列寧文學獎也好,當然還有西班牙的塞萬提斯獎,丹麥的安徒生獎,日本的芥川賞獎,都是比較有影響的,也起了推動文學生活的作用。但是時間過久了以后,要不是專門研究誰能說清楚?包括咱們這些外國文學的愛好者,有幾個人能告訴我,他記得住的10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日本文學的愛好者,有幾個人能告訴我5個芥川賞文學獎獲得者。茅盾文學獎,除了對當代文學關注的人,有誰能告訴我,15個矛盾文學獎的獲得者,我看也不容易;不能說沒有,但是真能告訴我的人也不多。這說明書好不好看比得獎更重要。

我過去愛引用一個詞,說到這個話題的時候,當年河南有一個冰箱,新飛,它那廣告詞特絕,說“新飛廣告做的好,不如新飛冰箱好” 。我覺得我們用這個態度對待文學獎最好了,別管是茅盾文學獎還是外國文學獎,不如你的文學作品好,你文學作品好了更好。李白啥獎沒得過,沒人說李白冤,也沒人覺得李白倒霉,就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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