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灞上

朱曉鵓

從遠處望去，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那段城墻，雖然不如西安的城墻那么高大，那么宏偉，但卻古樸。有些衰敗的城樓和那些陳舊的墻磚顯然沉淀了更多的時光，這就使得城墻站立得更加厚重。據說，這段城墻比西安的古城墻還要早上六百年。

走進門，轉過一道照壁，還沒醒過神來，猛然感覺到一股殺氣。幾個頂盔貫甲的武士，手持戈矛，威嚴地肅立著。幾個士大夫模樣的人，雖然手里沒拿武器，但眼里卻閃露著寒光。盡管那些武士和士大夫都是泥塑的，且是一千多年前的人物，但我仍能感受到那股殺氣跨越時空而來。哦，這就是灞上，這就是秦末漢初演繹了歷史上很有名的“鴻門宴”的所在地。

一個石頭砌就的臺子，上面立一塊刻有銘文的碑，碑上面嵌立著一樽古代的酒爝和一把出鞘一半的長劍，這當然都是現代人后來修建的，但那酒樽和長劍卻彰顯著濃濃的古意。碑后面是一個木頭房子，權做虎門，里面是一個蒙古包似的屋子，那便是大帳了。幾個泥塑的人物在里面，定格著一千多年前那場閃動著刀光劍影讓人驚心動魄的宴會。

宴會中間舞劍的那兩個人，肯定是項莊和項伯了，而桌子后面端坐著的那些人，當然就是項羽、劉邦、范增和張良他們了，那些把秦末漢初那段歷史攪動得風云滾滾的英雄人物。盡管那種歷史的演示只是一種寫意，簡單的一間屋子，幾張矮幾，上面放著模擬的四道菜，幾個泥塑的古人，但仍能體味到掩埋在時光塵埃下當年的那種氛圍。你真的無法不去贊嘆，吃飯能吃得流傳千古，而且還吃出了許多的文化。像“鴻門宴”，標志著吃飯是和陰謀連在一起?！绊椙f舞劍，意在沛公”意味著別有用心。最后范增氣得撞破玉斗，大罵“豎子不足與謀……”，他不好意思當然也不敢當面罵項羽，只好拿那個倒霉的項莊出氣，那便是指桑罵槐了。估計當時項羽肯定也是聽出來了，能當西楚霸王，怎么也不會那么弱智，只是范增是亞父，僅次于他爹，那么大歲數的老頭子，也不好拿他怎么樣，何況人家也是對他忠心為他好，便只好讓他撒撒氣，當沒聽著了。

鴻門宴上劉邦最后是成功地逃脫了，是借著尿遁溜走的。當然他的逃脫也是和鴻門宴上發生的其他故事有著很大關聯的，比如樊噲闖帳。殺狗出身的樊噲是個勇猛莽撞的漢子，他那天見劉邦危急便不顧一切地闖上帳去，生吃豬肉慷慨激昂，那股豪氣和天不怕地不怕不要命的勁頭真的是挺讓同樣是武士的項羽欣賞和震動，可能他也沒有真的想殺劉邦，覺得大丈夫興霸業打天下得光明正大，真刀實槍地在戰場上廝殺，而不能靠陰謀耍詐，那樣太小人?；蛘咚彩菦]有真正看得起劉邦，在心底里不屑把劉邦當作真正的對手，在他眼里，那個鄉間無賴出身的沛公根本就不是對手，對付他根本用不著這樣不入流的手段。這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給了人家機會。讓范增老夫子氣得要死失望得要命，因為他是政治家，他懂得項羽也懂得劉邦，知道再沒有機會了?！啊瓓Z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他那時就預見到了最后的結局，而項羽的失敗也就是他的失敗。

出了那個權當作鴻門宴虎帳的房子往右拐一個彎，導游指著旁邊木板下一個雜草叢生的坑說，這就是當年漢高祖尿遁的那個茅廁。挺好笑她的自作聰明，一千多年了，時光的斗轉星移已把一切模糊，她竟肯定那個坑就是當年劉邦借此溜走的茅廁。但不論你信不信，這兒的確印記著許多從前的痕跡。像霸王井，虞姬井，還有那段陳舊古樸的城墻。

站在今人為他們雕塑的像前，和西楚霸王與漢高祖各合一個影，不管怎么說他們都是歷史上的大人物。只是他們的結局有些讓人慨嘆，覺得歷史有時真的是挺會開玩笑，楚漢相爭，逐鹿中原，劉邦Pk項羽，除了那個范增，大概沒人會相信劉邦會是最后的勝利者，也許就連劉邦自己，開始也是沒有那個底氣的。條件是擺在那兒的，跟項羽不在一個層次上，根本沒得比。人家是世家出身，幾輩人都是當官的，貴族。而他只是一介布衣，雖然后來當了一個小吏，但爹、爺爺，可能爺爺的爺爺都是老百姓。人家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力能舉鼎;而他從小不愿意勞作，只是一個在鄉間廝混遭人厭的無賴。就連一向以公正為準則的太史公在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史記》里都表現出挺明顯的傾向性?？蓺v史或者說命運就是如此的戲弄人，笑到最后的人恰恰就是那個老打敗仗被追得四處跑，連老爹和老婆都扔下被項羽擒獲的鄉間混混劉邦。他創建了西漢王朝，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平民皇帝。而那個勇猛威風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西楚霸王，最后卻在四面楚歌聲里在烏江邊自己用劍抹了脖子。民間傳說項羽自刎后挺立不屈，直到劉邦給他下跪禮拜尸體才倒下。他那是不服氣，肯定也是不甘心，自己堂堂一個西楚霸王，竟會敗給一個鄉下的無賴，怎么想也覺得窩囊。心中的怨氣沖天，就是死也站立著，給你劉邦小子一個威嚇，讓你知道，不是打不過你，你只是時運好。

其實歷史的結局是有著許多的必然的，假如能夠重新來過，項羽真的應該好好地檢討自己。除了出身，除了戰場上的個人神勇，在許多的方面，他和劉邦真的有挺大的距離，比如在對待老百姓收服民心上。劉邦入關中立即和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并廢除秦朝的一切苛捐雜稅，鏟除暴政;而項羽卻“……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其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寶貨，略婦女而東，秦民失望?！辈粌H如此，還把二十萬秦朝的降兵，一下子坑殺了。你殘暴，你不為老百姓著想，老百姓當然不會擁護你，得民心才能得天下。再比如，在豁達大度、知人善任上，這一點可能就是劉邦能最后戰勝項羽的根本所在。在這上面劉邦特驕傲，在成為漢高祖后他對著部下神侃，因為好些人都挺迷惑也都想知道他怎么就能夠打敗項羽，憑什么。劉邦得意洋洋地說，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就是張良。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被我擒。劉邦很有自知之名，他知道自己在有些方面不如手下的這幾個能人，但他更自信，他能使這幾個人杰來為他賣命，這就是項羽無法可比的，項羽只有一個范增還不用，當然就失敗了。無論是過去現在，要想成就一番事業，最重要的還是人才。

除了用人，項羽在很多方面都有著致命的弱點。比如，缺少政治家的遠見，沒有偉人的胸襟。那個韓書生曾建議他，想成帝王霸業，一定要建都咸陽，他不僅不聽還發了一番小家子氣的謬論，什么“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睔獾庙n書生沒法，直嘟囔，“人謂楚人沐猴而冠，果然?！蹦蔷褪且粋€書生在發呆氣，你一個大人物不理也就是了，可他竟把人家給殺了，這就更留下殘暴的罵名。其實說到真正的狠，他還真的缺少政治家的決絕。如果在灞上，他聽信范增的話，把劉邦殺了，那就沒有后來的楚漢之爭了?？伤拱褎罱o放了，怨不得毛澤東主席瞧不起他，在百萬大軍過長江后告誡部下們：“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鼻f不能像項羽那么傻那么呆，不能為虛名而給對手任何機會，要將革命進行到底。

走進灞上，查閱那些時光遺留下的痕跡，體味著從前的風雨，那些演繹著歷史上的成王敗寇讓憑吊者心中涌動幾多的感慨。都過去了，無論是輝煌或是悲壯，都被歲月湮沒，只留下那些生命凝結的故事任人們品評。讓后來者在總結中感悟出什么，這便是歷史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