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奧改變的人與城

粱璇

2019年2月4日，除夕，立春。

2022年2月4日，立春，2022年北京冬奧會將開幕。

從今年春天到3年后的春天，冰雪的故事將會從北京、延慶、張家口三大冬奧賽區加速鋪陳，由人講述，由城市記載。

在火與冰之間遷徙

從北京天安門沿長安街西行18公里，曾是鋼鐵的世界。

1919年，北洋政府籌建石景山煉廠，開啟首鋼的百年歷程。新中國成立后，這里成為我國重要鋼鐵產業基地，奠定了北京工業的基礎。

姜金玉人生中已有21年在首鋼度過。早先，她是令工友羨慕的“空姐”，這位“空姐”通常窩在廠區一隅某個離地30米高的天車駕駛室內，在高空探出半個身子，捕捉信號工在地面比劃的手勢，然后操縱紅紅綠綠的按鈕和手柄，將碩大的鐵鉤探下，吊起大到火車皮、小到車床上10公斤的螺栓。

為2008年北京奧運會勝利召開，首鋼完成了史無前例的搬遷調整，從石景山遷至渤海灣曹妃甸。

24小時燈火通明的廠區，熄了火、滅了燈、停了響，和姜金玉一起選擇留廠的工友都怕分配值夜班，“感覺廠子突然變大了，沒什么人，夜里會害怕?！蓖瑯舆x擇留守的軋鋼工人劉博強也記得那種安靜。

2022年北京冬奧會，讓這片沉默許久的工業遺跡有了生機一一曾經貯藏物料的筒倉目前己成北京冬奧組委辦公區，而300米長、60米寬的精煤車間廠房也被改造為國家冬奧訓練中心，舊廠房被“切分”為短道速滑、花樣滑冰及冰壺國家隊訓練館，旁邊的運煤車站則改造為國際一流的冰球場館。

2017年7月，報名學制冰的通知下到班組，劉博強懷著好奇心報了名。這是他命運的轉折，更是首鋼尋求轉型的實際動作。

初學制冰正值北京盛夏，室外氣溫30多攝氏度，劉博強第一次踏進首都體育館冰場，后背掛的汗“嗖”一下沒了。因冰壺比賽對冰面要求極高，能完成冰壺場地掃冰、制冰的劉博強任務繁重，在運動隊訓練密集時，他常在冰場一待就是一天。但他自己得像打了雞血一般，“全國能把冰壺冰面做好的制冰師不超過兩位數，所以，我盼著參與冬奧賽時的冰面維護，要能實現，我人生至高點也就在那兒了吧?！?/p>

廠區標志性的3號高爐，停產后成了外界閱讀首鋼歷史的扉頁。給中小學生講解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成了姜金玉的新工作。

但真正改變她的是2022年北京冬奧會。

2016年4月，姜金玉成為園區服務公司冬奧物業事業部講解員。不會化妝，她早上5點起床畫兩個小時眉;不能丟人，她學會上網，惡補冬奧知識和首鋼歷史;在家亮開嗓子背詞，沒接待時靜坐著心里也在背詞……3公里的參觀線路走了一遍又一遍，最多時一天走14遍，姜金玉的信心也隨著參觀者的好評攢了起來，“等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先生來時，心提到嗓子眼兒的階段已經過去了”。

背靠原首鋼電力廠冷卻塔的首鋼滑雪大跳臺，除了是2022年北京冬奧會唯一一個位于市區內的雪上項目舉辦地，也將在賽會結束后，繼續用于比賽訓練及大眾冰雪運動的推廣。

從水立方到冰立方

從故宮中軸線往北20公里，原先偶有菜地點綴在荒林里。2008年北京奧運會后，國家體育場（鳥巢）與國家游泳中心（水立方）在這里拔地而起。

如今，鳥巢、水立方又將為北京冬奧會服務。在它們北側，僅用了8個月，國家速滑館己實現結構封頂，預計在今年年底，22條“冰絲帶”即將飛揚。

2008年北京奧運會，游泳、跳水、花樣游泳等水上比賽項目的歷史時刻都留在了水立方。而2022年北京冬奧會期間，水立方將變為“冰立方”，承接冰壺和輪椅冰壺比賽項目。

在泳池上架設冰壺賽道，水立方又開創了歷史一一將在保有水上功能的基礎上新增冰上功能，即在比賽大廳中部通過搭建可轉換結構及安裝可拆裝制冰系統，配合升級后的空調、除濕系統，完成擁有4條標準賽道的冰壺場地，這在冬奧會歷史上還是首次。

冰面的穩定性和冰面質量的控制是最大難點，可幾乎找不到一套完整的、成熟的指標體系來參考，現任國家游泳中心總經理楊奇勇強調，“不僅得注意賽時保障，更得關注賽后利用?！?/p>

冰水轉換正是對場館賽后利用的探索。同時具備水上和冰上兩類功能的場館，可滿足春夏秋以水上功能為主兼顧冰上項目，冬季以冰上項目為主兼營水上項目的要求，“這個技術和思路的出現，將惠及全國同類場館?！鼻倚陆ǖ哪蠌V場地下冰場，也將于賽后作為冬奧遺產保留，用于群眾冰上運動培訓和體驗。

從2008年到2018年，楊奇勇感受到奧運對北京城市建設、體育發展帶來的巨大提升，而冬奧會籌備的整體思路則明顯傾向于節約、可持續及對老百姓的影響力，“雙奧城市，我們得比之前更聰明”。

水立方的冬奧改造工程己于2018年12月26日啟動，預計將于2020年7月完成永久設施改造任務。2022年冬奧會后，楊奇勇想在水立方組建一支冰壺隊，“贏的人給輸的人買—杯啤酒，我這水平，看來以后不愁沒酒喝了?！?/p>

海坨山下的十字路口

北京市下轄區延慶，東、南分別與北京懷柔區、昌平區相鄰，西、北分別與河北省懷來縣、赤城縣相接，像在華北平原上扎了個十字結，串聯起2022年北京冬奧會給這片土地帶來的萬千可能。

2022年北京冬奧會，延慶將承辦雪橇、雪車和滑雪大項中的高山滑雪項目，在建場館填補了國內這類賽場的空白。2019年北京世園會也在延慶舉辦。

兩件大事落地延慶后，“羊倌”郎恩鴿只能另謀出路。不當養殖戶的郎恩鴿把“出路”找回到山上。小時候，學校就在滑雪場附近，在雪場混大的孩子“多少懂得些滑雪的門道”，于是，他的“攢一支滑雪隊服務冬奧會”的想法迅速得到張山營鎮黨委政府的支持。

2017年7月11日，志愿服務性質的海坨農民滑雪隊正式成立，當時的18名成員均來自冬奧小鎮張山營及周邊鄉鎮，平均年齡不到30歲，卻擁有平均10年左右的雪齡。非雪季，隊員種田、開貨車、跑工地……到了雪季，大家便抽空培訓滑雪愛好者。

因為2022年北京冬奧會，離開延慶十余年的張海超選擇回鄉創業。

剛跨進21世紀，帶著對大城市的向往，輟學少年張海超揣著一紙身份證丟失證明到了北京，在首都機場，他穿著保安制服追堵發訂房軟件小廣告的人，1000元出頭的月工資，讓他無法見識心目中“大城市”的樣子。

2008年北京奧運會，已經適應城市生活的張海超投身創業，將亞運村周圍的房屋租下來，準備歡迎八方游客?？墒〉慕洑v讓他明白，“在都市里打工容易，但創業的成本很高”。

回延慶創業是張海超在2016年便有了的念頭。闊別多年的延慶不再如從前安靜，冬奧會申辦成功后慕名而來的游客，讓小鎮冒出許多飯館、旅店;“禁止搶栽搶種”“禁止占地違建”的標語強調著冬奧會的臨近;而延崇高速和京張高鐵貫穿的計劃，像是帶動整個小城尋求新生，“隨便一逛，施工最常見”。張海超感受到，“冬奧會給一個小地方帶來了無限的可能?！?/p>

被雪“裹”起來的城

從延慶繼續向北，汽車駛進崇禮北收費站，不到5分鐘，“租雪具”“涮羊肉”便爭相出現在街道兩側商鋪廣告上。

冰雪博物館以北，是除了雪場之外，游客最集中的區域。開車5分鐘能逛完的街道，霓虹燈卻很熱鬧，單在“魅力崇禮”單板雕塑所在小廣場上原地轉一圈，飯館、賓館、雪具店、運動康復診所以及房產中介，名字里帶“雪”字的就有近20家，甚至多家酒店的地毯花紋或壁紙也是雪花。當地人笑稱“為北京人建的崇禮”。

崇禮的巨變幾乎都與雪有關。

1996年冬季，中國第一家民營滑雪場塞北滑雪場開了崇禮滑雪旅游的先河。冰雪博物館的展板上，一群滑雪愛好者坐在簡陋的木板車上，車頭系著一根粗繩，繩子另一頭綁著北京212吉普車，在沒有纜車的年月，這就是雪給當地人帶來的商機。

此后，隨著長城嶺、萬龍、云頂等滑雪場加入，崇禮己成為擁有7家大型雪場、169條雪道的中國最大滑雪聚集區之一?；┵Y源高度集聚，也令崇禮有機會作為2022年冬奧會雪上項目主賽場，規劃承擔冬奧會雪上2大項6分項的比賽。

據官方數據顯示，2016-2017年雪季，崇禮接待游客133.4萬人次，2017-2018年雪季達到了274.1萬人次。目前，常住人V13萬多的崇禮區己建成各類酒店160家，房間7303間，雪具店近130家。

靠雪“討”生活，逐漸成了當地人的常態。朱志勇是棋盤梁村村民，因村子所在地正處于延崇高速的終點，整個村子在2017年便遷入城區，村委會也扎進了居民小區里。

朱志勇家原先種植圓白菜，雖然崇禮缺水、缺乏能連片的平地耕地，但較好的土質還是為當地農戶提供了豐收的可能。只是天氣讓人頭疼，每年1明至次年4月，氣溫驟降，不利務農，卻為滑雪提供了條件，在崇禮，天然雪滑雪期可達120天，存雪期長達140多天，而山坡坡度多在5-35度，陡緩適中，稱得上華北地區最理想的滑雪地域。

而離北京220公里，恰是一個讓游客來得了、留得住的距離。雪場的生意紅火，帶動著餐飲、旅店、滑雪配套產業的迅速升溫。夏天種地、冬天進雪場打工就成了當地農戶流行的謀生方式，朱志勇表示，“上點兒歲數的女人去雪場當保沽、服務員，男人就當安保、學造雪，年輕人大多都學滑雪，爭取當個教練，基本上咱這兒都是跟滑雪脫不開關系的人?！?/p>

2012年，“已經有財團開始在崇禮布局滑雪產業了”，從高山滑雪項目退役后從事多年滑雪教學的郝世花，決定開設一家獨立的滑雪學校，培養退役運動員、大學生及當地青年成為滑雪教練。

當時，去往萬龍雪場需路過黃土嘴村，雪場的住宿價格較高，該村的農家旅舍就成了氣候。當地人印象里，從2008年到2013年是這兒農家樂最火爆的時候，郝世花就把學校開在這里，靠餐飲住宿的收入貼補教學。在她記憶中，冰雪博物館未建成時，那周圍還很荒涼，用泥蓋住磚的土坯房散在土路周圍，可轉眼，一排排樓房代替土坯房，還不乏羅馬柱、尖屋頂的歐式風格建筑。2014年，她將學校遷至博物館隔壁，丟掉了其他業務，專心教學。

崇禮的建設速度令人驚奇，在郝世花還沒到崇禮的2008年，兩條主干道之一的長青路比現在窄一半，當地人多以步行為主。但10年后，路寬了，小城“長大”了一倍，堵車也沒能避免，平日早晚高峰，周末則塞滿京牌車。

冬奧會加速了小城的一切。根據張家口市規劃，擬到2025年打造以崇禮為中心、輻射周邊地區的滑雪大區，目標建成滑雪場30個、雪道600條，滑冰館、室外滑冰場，冰雪旅游度假區，冰雪特色小鎮的集中建設，屆時每年可滿足2000萬人次的冰雪運動需求。

進入2019年，在崇禮生活的人對京張高鐵、延崇高速的指望變得具體起來。房產中介海燕拋出申冬奧成功當天房價一平方米猛漲3000元卻被“秒空”的神話，強調“機不可失”;國外來的釀酒師亨利盼著能更便捷地把自釀啤酒銷到北京;郝世花則希望，更多“雪友”來到崇禮時，也有更多教練能走出去……（資料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