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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奇香(中篇小說)

2019-09-05 04:58金少凡
啄木鳥 2019年9期
關鍵詞:丁二醬肉巴豆

金少凡

一個男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靈魂,自己就是一個活動著的肉體,這個肉體隨時都會垮塌。他什么也不愿意再想,33號、支起來的背景板、濃妝艷抹的王靜、耀眼的閃光燈、咔咔咔的快門聲、雪白光潤的胴體、錢、笑容、曾經的快感……他都不愿意再想,一切都被裹挾而來的血腥味兒掩蓋了。紅色的鮮血充斥在他眼前,汩汩地往外涌著,怎么也止不??!怎么也甩不掉!

一下公交車,高大慶就聞到了一縷奇香,他習慣性地抽了幾下鼻子。美妙的氣味里,似乎還夾雜著一股異味。

在單位,高大慶的外號叫“獵狗”,凡事都喜歡用鼻子聞。每天上班,在辦公室換警服,他先要把衣服湊近鼻子聞聞;每天到食堂吃飯,拿起筷子、端起餐盤,

第一個動作也是把鼻子湊近了嗅嗅;無論是跟誰碰面,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他做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抽抽鼻子。他知道那樣不禮貌,可是他控制不住。

高大慶一開始并沒有太在意那一股異味。有不少狗會在馬路邊停著的汽車轱轆上標記領地,還有不少下水道會時不時散發出臭味。

高大慶快步朝前走,直線距離一百米處是皇記醬肉。醬肉的濃香把各種異味裹挾了,甚至是打壓下去。他看到了皇記醬肉外賣窗口那只碩大的裝著醬肉的銅盆。銅盆據說是幾百年的物件了,它似乎印證了那個傳說,皇記醬肉之所以味道獨特,之所以用一個“皇”字,是沿襲了宮廷秘方。

獨有的香味吸引了眾多的食客,外賣窗口前已經排起了一條長龍。不過,在隊尾站下來時,高大慶忽然覺得那股異味增強了。他又抽了抽鼻子,應該是有肉腐臭了。

當聽有人議論這股臭味已經在這一帶彌漫了兩三天時,高大慶立即警覺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市刑警大隊的值班電話驟然響了。

我是大慶!針筒胡同33號有情況!屋子里有臭味,很濃,街道上都能聞見!據鄰居反映,里面租住的一個年輕女性有好幾天沒出門了!

刑警們迅速出警。時間是10月1日上午十點四十五分。尖利的警笛聲,劃破了節日平靜的天空。

男人走著,他覺得手和腳已經不再是自己的了。他仰頭望著街邊上的燈,等待著它們熄滅。一切都盡早結束吧!

一家夜店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忽然想到了從前罪犯被行刑之前的場面,那場面是他在影視劇里見到過的。街上人頭攢動,大家手里舉著吃食,還有大碗的酒。吃吧孩子!喝吧孩子!嘿,伙計唱一個!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他忽然就想到了這樣的場景,忽然覺得身邊聚滿了人。夜店里亮著燈,這讓他很厭煩,他希望所有的燈都關掉。

他推門走了進去,問伙計,怎么還不滅掉燈?

伙計說,哥們兒,啥話???這里是夜店,不滅燈。哥們兒,你想吃點兒啥?這里啥都有,油炸的,爆炒的,滑溜的,還有時令海鮮……對了,要姑娘嗎?

姑娘二字,讓他的心再次抖了起來。他又想到了人群,手里都舉著吃食,端著大碗的酒。他把一只腳踏在椅子上,手插在腰間,喝道,有什么好吃的,盡管拿上來!接著,他聞到了香味兒,他臆想著自己吃了、喝了,然后摸著被撐圓了的肚子從夜店里走了出去。

他晃晃悠悠地朝著馬路對面走去,那邊是一條河。

針筒胡同33號是一處老式民居,平房,沒有院落,房門直接對著馬路。

從搭檔巴豆手里接過帽子、口罩、手套和鞋套,穿戴好后,高大慶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房子是一客、一臥、一衛的格局??蛷d當中擺放著一張沙發,沙發前面是一張茶幾。高大慶掃視了一眼客廳,又把眼睛移到了茶幾旁邊的紙簍上。紙簍里很干凈,塑料袋是新換的,只有一只折疊的紙鶴在里面。高大慶把紙鶴拿起來仔細端詳,紙鶴用的是一種食物的包裝紙,包裝紙上有油,聞一聞,是一縷奇香,正要再聞的時候,忽然背后一聲炸裂般的聲音響起。高大慶被嚇了一跳,慌忙站起身,甚至還做了一個防御性的動作。原來是茶幾對面墻上掛著的電視機,正在播放一個抗戰電視劇。

勘查完客廳,高大慶推開西側的門,門里面是衛生間。衛生間里沒什么異樣,幾樣洗發潤膚用品擺放整齊。地面上除了散落著些許長頭發之外別無他物,只是在墻角處有一個圓形的由塵土構成的淡淡的痕跡。高大慶蹲在圓形痕跡前面嗅了嗅,又仔細觀察了一番后,跟巴豆要來相機啪啪地連拍了幾張照片。

客廳東側也有一扇門,門里面是一間臥室。盡管這里是勘查的重點,盡管早在心里做了準備,但是一股惡臭撲鼻而來,一個女人的尸體橫在床上,尸體旁邊血跡遍布的景象,還是讓高大慶心里一陣驚恐。他用最快的速度讓自己鎮靜下來,朝尸體連續抽了幾下鼻子。

臥室很小,一張床占據了大部分面積。尸體橫在床上,床單全部被鮮血染紅。地面有血泊,墻面有噴濺血跡。嗅一下,房間里的腐臭味道遮蔽了一切。蒼蠅已經被吸引了過來,它們在尸體周邊肆無忌憚地飛舞著。床邊是一個梳妝臺,梳妝臺上的化妝品十分凌亂,都倒伏了,像是有人翻動過。

高大慶初步判斷,女人的死亡時間起碼有五天以上。死亡原因可以斷定為顱骨骨折,被鈍器所傷。兇手應該很有力氣,下手十分兇殘,因此指向為青年或是中年男性。女人很年輕,上衣有被撕扯的痕跡,下身赤裸,被性侵,胸前和下體的敏感部位也有鈍器傷。案件的性質應為圖財和圖色。兇器應該是一把羊角錘,它沾滿了血,靜靜地躺在地板上。

男人來到了河邊。

小時候老爸經常帶著他到這里釣魚。有一次老爸在岸上緊盯著魚漂的時候,他偷偷地溜到了水里。水很涼,身上被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為了暖和起來,他拼命往遠處游。河水變深了,勁兒變大了,仿佛有只手在死命地把他往河里拽。他掙脫,它拽;他再掙脫,它再拽。終于,他的體力耗盡了,他沉入了水底。岸邊傳來了呼喚聲,是老爸。但是聲音被水阻隔了,只有很小很微弱的動靜傳到了水下。

“10·1女尸案”專案組迅速成立。刑警大隊孔明亮隊長任專案組組長,高大慶協助孔隊任副組長。第一個接受專案組訊問的,自然是針筒胡同33號的房主徐安杰。

高大慶見到徐安杰時,先抽了抽鼻子。徐安杰被高大慶的這個動作搞得有些不大自在,忙查看自己的衣服,以為吃東西時不慎落上了什么,或是沾染上了什么。

“請您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些情況。您的房子……”高大慶說話時雖然一副很和藹的表情,但還是讓徐安杰原本就不自在的心里又多了一層緊張。她忙擺手說:“那案子可跟我沒關系。房子出租時,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情,您可不能把房子給沒收了!”

“不會沒收,現在只不過是暫時封了,有利于調查取證?!备叽髴c微笑著說,“請您來,是想了解一下死者的情況?!?/p>

徐安杰的神情略微安定了一些,但眼神還是有些慌亂?!八型蹯o?!毙彀步軆墒謹Q著衣角說,“D省人,二十四歲?!毙彀步苓t疑了一下又說,“她是做那種事情的?!?/p>

高大慶問:“什么事情?能說具體點兒嗎?”

徐安杰說:“就是那種事情,你懂的?!?/p>

徐安杰大概三十出頭,身高一米六左右。雖然她的身體有些發胖,但是美麗的容貌一點兒不減。

“您愛吃醬肉?皇記醬肉?”高大慶問。

徐安杰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女人一般最忌諱別人把自己跟大魚大肉捆綁在一起,尤其是身體發胖了的女人。不過徐安杰很快就緩過來了,連忙說:“我就在皇記醬肉工作。那醬肉,瘦肉不柴,不塞牙,肥而不膩,入口就化。高警官,歡迎品嘗。您什么時候去,給我打個電話,不用排隊?!?/p>

高大慶連忙說:“謝謝!我家那口子特愛吃,今天早上起來還囑咐我買呢?!闭f完,他走過去把手伸向徐安杰,用力地握了握。

9月20日,男人參加了一個攝影家協會的采風活動。前往的自然都是攝影家,可他不是。他能被邀請,是因為他剛有一幅人體照片發表在了某攝影雜志。這幅作品攝影家們都不曾見過,因此也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唯有組織者,也就是該攝影家協會的負責人老何看到了,并且十分欣賞。老何用工整、簡潔、用光老到對丁二的作品作了點評,于是,他便躋身到了此次活動中。

能和眾多攝影家同行,應該是件很高興的事情,可是丁二一路上似乎都郁郁不樂。不僅如此,還顯得十分疲憊,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不過當時誰也沒有注意到他。

忽然的一聲驚叫,把舉著相機的攝影家們嚇了一大跳,慌忙停住手四處張望。

大家都定睛在了丁二臉上,那張臉扭曲得厲害。他正捶胸頓足,痛哭流涕。

圍著尸體嚶嚶亂飛的蒼蠅給法醫提供了幫助。一般來說,逐腐的蒼蠅會在人身亡十至十五分鐘之內循著血腥味兒趕到,一個小時之后在尸體上產下蠅卵,蠅卵十個小時之后滋生,并且以每天二至三毫米的速度生長。再綜合尸體的尸僵狀況,法醫很快得出了結論——死者的死亡時間應為五天前,也就是9月25日晚上至9月26日凌晨。

通過對針筒胡同各家各戶的走訪,高大慶又進一步印證了死者死亡的時間。鄰居們跟他反映,9月25日下午,33號來了許多人,都是搞攝影的,背著“長槍短炮”,穿著攝影馬甲。提起那個女人和攝影的人,鄰居們憤憤地說那個女人不是什么好東西,來找她的也都是流氓。女的靠光著的屁股掙錢,拍照的打著攝影的幌子玩弄女性。這些人你們公安早該抓!

33號斜對面的一家小賣店老板給高大慶提供了一條更為重要的信息:9月25日深夜,大概是十二點左右,一個男人在33號門前徘徊了許久,他幾次三番走到門前敲門。一開始房門緊閉,不開,到后來,大概是里面的人被他敲煩了,把門打開了,那個男人便急忙走了進去。過了一陣子,男人又出來了,到小賣店買了幾瓶飲料,又回到了33號,可是進去沒多久就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跑出來時,好像手里還提著什么。

獲得了寶貴的信息后,高大慶連忙趕往視頻組。同事們很快在針筒胡同的兩個監控里面找到了相應的視頻。

9月25日下午四點三十三分,一群人背著攝影器材,紛紛來到了33號。這群人于傍晚六點二十六分離開,其中一名男青年離開得稍微晚一些。26日零點十一分,這名男青年再次出現在了33號門前。他右手提著一個塑料袋子,袋子里面的東西雖然看不太清楚,但可以看出有些重量。他先是在33號門前徘徊了一陣子,之后便揚手敲門。門不開,他又徘徊了一陣子后接著再敲。這樣反反復復持續了三分鐘,之后門終于被敲開了,男子走了進去。

高大慶兩眼緊盯著電腦,鼻子還不時地抽動了幾下。

男子再次出現在監控畫面中是三十分鐘之后,也就是26日零點四十四分。他走到斜對面的小賣店買了幾瓶飲料。走出小賣店后,他停住了腳步,把身子靠在街邊的一棵樹上,掏出煙來點上,然后又從袋子里掏出一盒酸奶,插上吸管,一面抽煙一面喝酸奶。一支煙抽完了,他遲疑了一下,又掏出了一支點上。第二支煙抽完,一點零六分時他再次進了33號。

一點零九分,他慌慌張張地從33號跑出來,手里提著一個塑料袋子。跑了幾步,他一揚手,把袋子扔在了路邊的草叢里。

丁二拍完了人體想留下來。王靜不許,說她累了,要休息。

丁二懇求她就待一小會兒,不會打攪她休息,并且還會趁著她休息幫她打掃下房間。

王靜仍然不許。她說:“你收拾的房間我看不上,跟你說,這個世界上誰收拾的房間我都看不上?!?/p>

丁二仍然遲疑著,沒走。

王靜伸手把他往外面推,可是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么,轉而露出了些許笑意,說:“既然你非要幫我收拾屋子,也好,看見衛生間墻角擺著的那口缸了嗎?你把它挪出去吧?!?/p>

丁二問:“那是房東擺在那兒的,你挪它干嗎?再說,你還可以在里面儲存些水,停水時應個急呢?!?/p>

王靜說:“我覺得它礙眼,難看?!?/p>

丁二費了好大力氣把缸挪到屋外之后,便要回屋,王靜伸手把他攔住了。

丁二拍打著灰塵,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靜靜,其實我是想跟你好好談談。你不能再這樣了,二十四歲也不小了,應該選擇一條正路走了?!?/p>

“你少說教!”王靜朝他一掄胳膊突然來了火氣,說,“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么資格說我?你有正路走嗎?你走一個正路讓我王靜看看!”

丁二被噎得直打磕巴,眨巴著眼睛說:“你,你不要因為我沒有工作就認為我不走正路!”

王靜聽了火氣更大了,說:“什么是正路?你說說什么是正路?你能告訴我嗎?”

看著王靜鄙視的目光,丁二有些恐慌,說:“正路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王靜憤怒地說,“就是跟你回家,做你的老婆,整天做飯洗衣服看孩子對嗎?跟你說,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不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不知道我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丁二看著王靜,鼓起勇氣問:“你想要的是什么?”

“閃光燈!鏡頭!紅毯!”王靜火山爆發了似的朝他喊,“這些你都懂嗎?我要過的是明星的生活,這就是我要走的路!”

丁二被火山噴發出的火焰燒灼了,渾身上下疼痛不止。在他被推走之前,掙扎著說出了心里的最后一句話:“靜靜,你現實一些,明星夢不是咱們可以做的!”

“為什么不能?港臺,還有世界上的好多明星都是像我現在一樣開始的!”王靜吼完后,把門咣當一下狠命地關上了。

經過對視頻細致的研判,9月26日零點十一分來到針筒胡同33號的那個男人,右手提著的塑料袋里看似有些重量的物體,正是一把羊角錘。而在這把羊角錘的手柄上,專案組獲得了完整的指紋和掌紋。高大慶率領刑警展開搜查,找到了那個男人慌忙跑出王靜家后扔到路邊草叢中的那個塑料袋。經從塑料袋和里面裝著的飲料瓶上提取到的指紋和掌紋比對,與羊角錘手柄上遺留的指紋和掌紋一致。法醫在死者王靜體內提取的生物檢材的DNA也有了檢測結果。如果能提取到26日凌晨從33號倉皇跑出來的那個男人的DNA信息,如果他的DNA信息和死者王靜體內的生物檢材的DNA信息相吻合,指紋、掌紋和遺留在羊角錘、塑料袋、飲料瓶上的指紋及掌紋相吻合,那么他將和整個案件的指向相吻合:性侵、謀財、殺人。他極有可能就是殺害王靜的兇手。

專案組把那個男人的影像從視頻上截圖之后打印了出來。他穿了一件黑夾克,深灰色褲子,戶外鞋,走路的特征很明顯,外八字,走路時屁股一扭一扭的。專案組迅速摸排走訪,尋找那個男人。高大慶帶領刑警走訪時,一邊把照片遞給人們辨認,一邊不停地作著說明。

兩天后,他們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他們在走訪到一家手機維修店時,獲知了那個男人的身份信息。丁二,二十三歲,本市人。他于9月25日晚上十點左右,把自己的手機以兩千元的價格賣給了這家手機維修店。由于在二手手機交易時需要登記賣主的身份信息,所以店家登記了他的身份證號。

還有一家夜店的老板也指認了他,并且老板還有他的身份證。老板跟高大慶說,這個叫丁二的人很奇怪,他在9月26日凌晨來到店里后,嚷著要好吃的,有什么好吃的盡管拿上來,可是當我們做好了端給他時,他卻一口沒動,緊接著還要走?;镉嫲阉麛r住了,問他要錢,他說沒有,伙計不讓他走,他就把身份證給了伙計,說等明天拿了錢來贖。

調查組的消息反饋回來的同時,視頻組也在相同的時間和地點捕捉到了丁二的蹤影。丁二從王靜家慌張逃離之后,一路西行,從張望街到恰寧路,再到夜店所在的光華路。他一路前行,晃晃悠悠,一副漫無目的的樣子。

丁二還在哭,他一面哭一面不停地撥打手機。他哭著喊:“王靜,靜靜!”可是得到的答復卻無一例外,都是電話的掛斷聲。最后對方大概實在是煩了,索性把他給拉黑了。失落和痛苦刀一樣地在他心里攪動著,痛不欲生的悲傷填滿了他的整張臉。

大家都知道了他的故事,知道他下決心一定要做的事情。他愛上了一個模特。大家在說模特時,是為了好聽,給他面子。實際上她是把自己身上所有東西都已經賣掉了的那種女人。他迷戀著她,為了能和她在短暫的約會中獲得片刻歡愉,他不惜掏出每次兩千元的包場費。

大家都說丁二確實二兒!拍了兩次人體就愛上了?不可思議!勾引人可是她們那種人的慣用伎倆和拿手好戲!

攝影家協會負責人老何問大家:“怎么辦?要不然咱們幫幫他?!?/p>

大家都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這忙沒法兒幫!

“她不是婊子,不是!她是模特!她是為了藝術而獻身的!”丁二哭著喊。

“屁藝術!屁獻身!”大家問,“她愛你嗎?她值得你這么痛不欲生嗎?”

丁二苦著臉說:“她愛我,她愛我!”

大家說:“愛你干嗎不接你電話?愛你干嗎非要你拿著錢才能和你相見?你傻了嗎?再說了,你父母能準許你愛這樣的人嗎?”

丁二說:“她也不容易,沒錢沒法兒生活,沒法兒追求藝術,我不能看著她受苦不管。求求各位老師了,大家幫我個忙,幫她個忙,只需十個人。咱們湊足了兩千元就能讓我見到她,只要見了她,我就能好好跟她談談,我會勸她,讓她找個正當職業。要是能幫助她盡早實現藝術夢,我爸媽會接納她的!求各位老師了!”

老何說:“各位老師幫幫忙吧,就當是咱們組織一次拍人體模特的活動好不好?咱們湊十個人,每人只需掏二百元就成全了他們,少吃一頓飯的事!”

大家說:“這絕不是拍人體、少吃一頓飯的事!第一,拍人體是藝術,是享受,可是咱們湊錢去幫丁二算什么?能享受什么?看著她戲耍他嗎?你給她錢,她就沖你笑,就和你見面,這是愛情嗎?丁二,你怎么執迷不悟呢!這次我們幫了你,下次呢?”

丁二說:“我現在就想見她一面,就是抽干了我身上的血我也要見她一面!我要用我的行動感化她。人心都是肉長的,她會被我感化的,會跟我一心一意地過安穩日子的。求大家幫幫我!”

所有人都被丁二滿面縱橫的淚水感動,但是所有人又都搖頭不止。

丁二從監控中消失了。在視頻的追蹤下,他晃晃悠悠地來到了一個三岔路口。忽然一輛大貨車駛了過來,一瞬間遮住了監控鏡頭。待車身掃過之后,丁二已不見了蹤影。

死者王靜的家人已經從D省趕來了。他們每天都要來刑警大隊,不是在孔隊的辦公室哭著詢問案子的進展情況,就是在高大慶的辦公桌前喊著索要殺人兇手。

專案組里,一片焦急。

孔隊推開視頻組的門,和正在盯著電腦的巴豆說:“換個思路,丁二會不會忽然掉頭往回走了?”

高大慶這時也推門進來,跟巴豆說:“丁二會不會更換了服裝?”

巴豆眨巴了幾下眼睛說:“孔隊說的丁二忽然掉頭往回走了,這倒是有可能。我們正在調視頻,往回來的路上查看??墒钦f他換了服裝,不大現實,換服裝需要條件。你看丁二身上連個包都沒有,換服裝,衣服從哪兒來?”

“偷!搶!”高大慶說。說完他把巴豆扯到一邊,自己坐在了電腦前。

新的視頻調來了??钻爴]著手說:“查!再調幾個人過來!”

丁二覺得自己的嘴唇正被按著,像是一張嘴,很柔軟,多么美妙的瞬間啊。他想起了王靜,便睜開了眼睛。他喊靜靜!

釣魚人離開了他。離開時,釣魚人瞪了他一眼。釣魚人又坐到了岸邊。

一陣清脆的鈴聲劃破了夜空,他一提魚竿,一條魚抖動著被拽出了水面,閃著滿身的銀光。

丁二看到了那道銀光。靜靜愛……愛吃那……那……魚……

釣魚人朝他不屑地瞥了一眼。

“這小子真有反偵查能力!太老辣了!”

再次從視頻中找到丁二后,高大慶興奮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揉著腫脹的眼睛說:“終于找到他了!”

孔隊聽見聲音后立即過來查看?!笆撬?!”孔隊確認點頭,“辛苦弟兄們了!”

“孔隊你看,這小子的確具備反偵查能力。他換了服裝,并折返回來,甚至在走路的姿勢上都做了改變。你看,他步幅變小,有意地晃動著身子以掩蓋扭動的屁股,如果不是那對八字腳暴露了他,他幾乎就要從咱們的眼皮子底下蒙混過去了!”

“大慶,還是你厲害,火眼金睛!”

高大慶帶著人在三岔路口附近摸排走訪,可是沒有得到任何線索。沒有商店或是住戶遭到打劫或是盜搶,沒有哪家丟失過衣服,更沒有找到丁二換下來的衣服。

“你的服裝從哪兒來的呢?作案時穿著的衣服藏哪兒了?”這是丁二歸案后,高大慶在訊問他時提的前兩個問題。

“你是不是還有同伙兒?”這是高大慶提的第三個問題。

丁二怎么也想不起來那天晚上的事情了,他的記憶只維持到恍恍惚惚地來到河邊。

好像是曾經憋了一陣子氣,那一陣子好難受,好像肚子里還灌進了好多水。不想灌也控制不住,嘴就是不聽使喚,不停地張,不停地喝。

那天幾點回的家,怎么回去的,怎么開的門,怎么脫衣服上的床他都不知道。只記得睡意蒙眬中爸爸總是叫他的名字,他不應,爸爸就問了媽媽一句,這孩子怎么老是昏睡不醒?還有媽媽問爸爸那一句,這不是他的衣服,怎么回事?

丁二面對高大慶的訊問,搖頭,再搖頭。他只說了一句話,我沒有同伙兒。

丁二的DNA檢測很快有了結果,經比對,和從死者體內提取到的生物檢材的DNA信息一致,指紋和掌紋也與案發現場遺留在羊角錘手柄上,以及那個塑料袋、飲料瓶上的相吻合。

專案組所有人的心里一下子都輕松了起來。視頻、證物等證據鏈已基本俱全,案情已經明了,下面只需要獲得丁二的一份口供,案子便成功告破了。

大家歡欣鼓舞,干勁兒倍增??紤]到丁二在和高大慶的第一次交鋒中,說什么都記不清楚了,明顯是在?;^,就跟他有意換衣服躲避視頻監控一樣。所以,在第二次訊問前,專案組在孔隊的帶領下,專門開會制訂了詳細的訊問方案。

訊問安排在晚上。訊問室里燈火通明,高大慶和丁二的第二次交鋒正式開始。這次高大慶換了一副極嚴厲的面孔,他把羊角錘猛地一下橫在了丁二面前。

丁二臉上倏地閃過了一絲惶恐。

高大慶把說話的語調提升了好幾度,并且問題直逼丁二的死角:“這是什么?”

丁二的心顯然被這威嚴的聲音穿透了,他顫巍巍地回答:“是錘……錘子?!?/p>

高大慶逼近一步,兩眼劍一樣地刺過去:“誰的?”

丁二額頭上一下子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說:“我的?!?/p>

高大慶不容他喘息,喝道:“去33號之前,你是不是就有了預謀,要殺害王靜!”

沒想到丁二聽到這話,一改惶恐的狀態,忽然激動起來,朝高大慶喊:“怎么可能?我怎么會殺害她?如果見到有人要殺她,我肯定會為她擋槍擋子彈,我愛她還來不及呢,怎么會殺她!如果我想殺她,為什么還要先離開她,賣了手機再回去?之前直接做不就完了?”

高大慶沒想到丁二會跟他喊叫。為了把丁二的氣焰壓下去,他回擊道:“之前或許你沒想要殺她,也或許她屋里沒有合適的作案工具,比如錘子,所以你就先走了。之后,她對你的辱罵讓你越想越氣憤,之前在她身上白白花去的錢,點燃了你仇恨的怒火,你這才動了殺機。這樣,你就賣了手機,湊足了見王靜的錢,又帶了羊角錘去?!备叽髴c逼視著丁二的眼睛問,“是不是這樣?”

“不是,不是!”丁二依舊喊道,激動的勁兒一點兒沒減,“我是為了釘釘子?!?/p>

高大慶連忙追問:“釘什么釘子?”

丁二說:“掛照片的釘子。前不久我給她拍了幾張照片,放大了,裝裱好后一直在她家里放著,我想給她掛在客廳的墻上。不過我來了之后,先沒釘釘子,而是和她做了那事?!?/p>

高大慶問:“你是不是拿羊角錘威脅她,以強暴的方式做了那事?”

丁二說:“我沒有強暴她。我給了她錢,她就自愿讓我那樣做了。羊角錘一直放在塑料袋里面沒拿出來?!?/p>

高大慶問:“有你指紋和掌紋的羊角錘上沾滿了血跡,還有王靜的上衣被撕扯了,你怎么解釋?”

丁二說不知道。他又強調了一遍,進屋后羊角錘根本就沒從塑料袋里拿出來,跟她做那事的時候,她并沒有穿衣服。

高大慶問:“王靜敏感部位的鈍器傷是怎么回事?”

丁二說:“不知道。和她做了那事之后,她說口渴,讓我出去買水,我就離開了一會兒,等回來,她就那樣兒了?!?/p>

高大慶問:“哪樣兒了?”

丁二說:“死了!她的頭和身上都被砸了,衣服也被扯亂了?!?/p>

高大慶問:“你不是說你們做那事的時候她沒穿衣服嗎?”

丁二說:“一般做完后她會立即穿上衣服的,所以,那上衣估計是我出去買飲料時她穿上的?!?/p>

高大慶問:“后來呢?”

丁二說:“看到她死了,滿床是血,我很害怕,腿都軟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愣了一會兒就跑了,連手里提著的飲料也忘了放下,等跑出去后才察覺到,就一把給扔了?!?/p>

高大慶沉默了一陣兒后問丁二:“王靜的錢和金銀首飾都去哪兒了?”

丁二搖頭說:“不知道?!?/p>

高大慶問:“你拿沒?”

丁二連聲說沒沒沒。他說他知道她的錢和首飾在哪兒,可是沒拿。要是真拿了,他去夜店吃飯也就不會不給錢而把身份證押給老板了。

第二次訊問不是很順利。

丁二不承認自己殺害王靜,只承認錘子是他帶來的,是為了往墻上釘釘子,掛王靜的照片。

王靜家里的確有一張裝裱好了的照片,攝影者是丁二。掛王靜的照片,完全是一個合乎邏輯的理由。所以,羊角錘上有血跡,有他的指紋和掌紋,還不足以讓案子蓋棺論定。高大慶覺得,要把案子辦成鐵案,還必須尋找更有力的證據。

高大慶帶著人全力在河邊搜尋丁二離開案發現場時穿過的衣服,那是最直接的證據。

那天晚上在河邊把丁二從河里救上來的釣魚人被找到了。據他說,丁二當時處于昏昏沉沉的狀態,是在恍惚中失足落水的。他把丁二撈上來后做了人工呼吸,等丁二緩過來后又把他的濕衣服脫了,換上了自己帶來準備在夜里御寒的衣服。換下來的衣服,當時他就扔在了岸邊的石頭上,他沒再關注。關于衣服上有沒有血跡,他回憶了一陣兒后說,當時天很黑,丁二穿的衣服又是深色,所以沒注意到有沒有。

高大慶在走訪夜店老板和伙計時,他們也是這樣說,丁二跑到夜店去的時候,因為夜店里的燈不是很亮,并且丁二的衣服是深色的,所以沒人看到他身上有沒有血跡。

經過一番周折,丁二的那套衣服終于被找到了,一位走街串巷的拾荒老人正穿著它。老人說,衣服是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撿到的,當時衣服是濕的。高大慶忙問他穿上之后洗過沒有,老人搖搖頭說沒有。高大慶問老人撿到衣服時,有沒有在上面發現過血跡。老人把衣服扯起來,左看右看,一個勁兒地搖頭。

高大慶心里有些失落。不過,他還心存一絲希望,王靜的生物信息能存在衣服的纖維里。于是丁二的這套衣服被迅即送往上級單位做生物檢材檢測。

可送檢結果顯示沒有王靜的生物信息。

高大慶瞪圓了眼睛問在上級單位監辦此事的巴豆:“沒有弄錯?”

巴豆說:“沒有?!?/p>

高大慶再問:“肯定沒有?你要是弄錯了,小心處分!”

巴豆苦著臉說:“大慶,真的沒有!我一直不錯眼珠地盯著呢!”

丁二猛然記起了一個電話,那個電話是他被王靜趕出屋子之后打來的。

之前丁二勸王靜走正路,不要再干那行了。王靜頓時就火了,指著丁二的鼻子罵他不是什么好東西,沒權教訓她。之后她把門打開,讓他滾,有多遠滾多遠,不要再來煩她。

丁二被推出門后,王靜重重地把門關上了,還喊了一句你以為你是誰呀!喊聲未落,她的手機響了。丁二聽見屋里的王靜快速跑去拿手機的聲音,便立即把耳朵貼在門上。他聽她對著手機演戲一樣,變換了一種跟剛才截然相反的甜膩膩的聲音,拖著長聲,嗲聲嗲氣地說:“哥啊,想死你了,你啥時候來?嗯吶,親……房子的事啥時候兌現?真的沒哄我……嗯吶,親……老公!”

丁二還記得當時身上打了個冷戰。

案子一時間陷入了僵局。

丁二在案發現場穿著的衣服上沒有檢測到死者的生物信息,從理論上存在著他確實不是兇手的可能??墒前赴l現場遺留的作案工具又確有他的指紋和掌紋,死者王靜的體內也確有他的DNA信息。

案件矛盾重重,撲朔迷離。

大膽地設想一下,有人趁著丁二跑出去買飲料的時機,悄然潛入,殺害了王靜??墒欠磸陀^看監控視頻,從9月25日下午丁二隨眾攝影家來到33號,至9月26日凌晨丁二從33號跑出去,這之間沒有其他人進出過這所房子。

想從足跡入手也沒有可能。因為那天來的人數眾多,屋里的足跡混亂。即便是有人悄然潛入,也無法察辨。

案子查了半天,又回到了原點。一道如何尋找真兇的難題,再次擺在了專案組面前。

其實高大慶心中一直有兩個疑問。

第一,一般來說,嫌疑人在作案后的第一反應應該是盡快銷毀作案工具??啥《}皇地從33號跑出來時,為什么只提著裝有飲料的塑料袋,卻不把作案用的羊角錘拿走,而任其在臥室的地板上放著?

第二,王靜身上兩處敏感部位的鈍器傷讓他迷惑不解。若是只想置王靜于死地,圖財或是圖色,那么這兩處鈍器傷本不應該有,因為它不致命,那么兇手在殺死王靜的同時,朝這兩處痛下狠手是為了什么呢?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仇恨!極度的仇恨!只有心懷這樣仇恨的人,才會把羊角錘砸向她的那些地方。這個人明顯是要解氣,要報復!

那么,具備這樣仇恨的人會是誰呢?丁二具備——王靜不聽他的勸告,執意要做那一行,最重要的是他忽然知道了她另外還有情人。這就足夠讓他對她心懷仇恨了??墒?,檢測結果顯示,他的衣服上并沒有王靜的生物信息。難道兇手另有其人嗎?可又缺乏證據。

這個案件簡直是一個不解之謎!

刑警們再次來到王靜的臥室,濺到墻壁上的血跡引起了高大慶的深思。

血跡在墻上呈弧形,也就是彩虹的那個樣子。并且每個血跡均呈橢圓形,周邊有向一側濺射出去的線條,好比彗星后面拖著的尾巴。

從案發現場回來之后,高大慶向孔隊申請,要做一次模擬實驗。

在實驗室里,高大慶讓一位女民警躺在床上,讓身材和丁二差不多的巴豆對著女民警的頭部掄錘子。錘子上沾了紅墨水,巴豆把錘子掄下去再揚起來的時候,紅墨水被甩在了床邊的墻上。

反復了幾次后,高大慶叫停。他走過去反反復復地查看墻上紅墨水的痕跡。紅墨水和王靜臥室墻上的血跡一樣,也呈橢圓形,周邊有向錘子運動方向濺射出去的線條,連串的紅墨水,也同樣形成了彩虹的形狀。

反復看過紅墨水的痕跡之后,高大慶叫人拿來尺子,以地面為基準,丈量了痕跡的高度。

實驗過后,恰好鈕扣也調查完畢。他向孔隊匯報,死者王靜的手機通話記錄拿到了??钻爮拟o扣手里接過長長的通話記錄單,反復地看了幾遍。他問鈕扣:“最后一位給王靜來電話的人是誰?查到了嗎?”

鈕扣點頭說:“查到了,是王靜的另一個情人?!?/p>

“另一個情人?”孔隊的眼睛立即亮了一下,“有他的詳細信息嗎?”

鈕扣說:“有。此人男性,三十六歲,姓黃?!?/p>

孔隊的眼睛一亮,高大慶的眼睛也一亮。

鈕扣最后的一個“黃”字,磁鐵一樣,把貯存在高大慶腦子里一些凌亂的線索迅即吸附在了一起。瞬間,那一縷奇香、一張包裝紙、一個印記、一張照片開始有規則地在他腦子里閃現。

隨后他心里也立即明亮了起來。

十一

其實,大家在勘驗現場時忽略了一個細節,一個只有毫厘大小的細節。

那是三根頭發,死者王靜的頭發,被染成了黃色,看似沒有什么異樣。

再次勘驗現場時,高大慶也忽略了這三根黃色的頭發。

但是他第一次勘驗時,蹲在地上對著一個圓形的痕跡拍的照片,給案子的走向開啟了一扇門。

痕跡是灰塵造成的,上面曾經擺放過一口缸,平時擦地板時,缸的邊緣會成為死角,不易被擦到,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由灰塵組成的痕跡。痕跡上面有三根頭發。

在電腦上把照片放大,奇跡出現了,三根黃色頭發被兩塊瓷磚夾在了中間!

十二

丁二的嫌疑可以排除了?

看著一頭霧水的刑警,高大慶解釋說:“看看王靜臥室墻上的那些血跡大家就會明白了,血跡的高度是兩米一,而那天我們做實驗,巴豆把紅墨水甩濺到墻上的高度是多少呢?巴豆,請告訴大家?!?/p>

巴豆說:“是兩米五?!?/p>

高大慶說:“巴豆身高一米七五,加上臂長,是兩米三,甩濺到墻上的紅墨水的高度是兩米五,你們說,兇手能是和巴豆同樣身高的丁二嗎?”

大家有的眨眨眼睛,有的皺皺眉頭,心里開始換算剛才高大慶給出的數字。

“是啊,”童鞋琢磨了一下說,“我怎么把這么重要的數據給忽略了呢!王靜臥室墻上的血跡距地面才兩米一??!那么,兇手的身高按照推算,只有一米六左右??!”

可鈕扣提出一個反駁意見,會不會是兇手跪著作案的呢?

高大慶把那把做實驗用的錘子遞給了鈕扣,說:“你試試跪著砸一個看看?!闭f完,他又讓那名女民警躺在床上,結果實驗失敗了,因為跪著根本無法用力。

不過,新的疑問又來了。如果兇手另有其人,可是監控視頻里顯示,作案時間前后除了丁二,并沒有其他人員出入啊。

三根被瓷磚夾在縫隙里的頭發,讓一個秘密暴露了出來。

一般來說,頭發掉落后會在地面上平擺著,而在33號衛生間里的那三根頭發卻被瓷磚夾住了,一頭露在外面,一頭被壓在了瓷磚下面,唯一的解釋是瓷磚是活動的,并且有人曾經搬動過它。

很快,一個密洞被發現了。在原先那口缸的下面,地板是活動的,地板上面鋪著和衛生間一樣的瓷磚,從外表上看不出異樣。

密洞有一米多深,通往公共熱力地下網,兩根水管把公共熱力管線和33號的暖氣片連接在了一起。

密洞被發現之后,案情柳暗花明。推測中兇手另有其人,卻苦苦找不到人是如何進入到33號屋內的疑惑,便有了意想不到的結果。

犯罪嫌疑人一定是躲開了針筒胡同的兩個監控,從熱力管線的某一個入口潛入,然后行兇。但是,要想從入口著手找到嫌疑人,難上加難,因為地下熱力網通往地面的出入口不計其數,并且有的出入口處還沒有監控。

但不管怎么說,犯罪嫌疑人的身高已經鎖定了,只有一米六左右,而且還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是知道33號有這樣一個密洞,二是要準確地知道在他行兇之前,那口壓在活動地板上的缸已經被挪走了。

鈕扣通過走訪又獲得了很重要的信息。物業部門證實,33號的暖氣,無論是地上部分還是地下部分,最近均沒有做過相應的維修。

高大慶立即向徐安杰了解情況,問誰還知道她家里的那個暖氣地道。徐安杰說:“針筒胡同里房子的格局都差不多,街坊鄰居相互之間都會知道誰家的暖氣地道在哪里,比方說,我就知道對面小賣店老板家的暖氣地道在他家廁所的門后面?!?/p>

徐安杰提到了小賣店老板,不禁把高大慶的思緒也牽引到了這個人身上。

一米六左右的身高!

高大慶心里倏然一緊。

還有房子!

怎么把這么重要的線索給忽略了?

那次走訪,高大慶剛走進小賣店,就遇上小賣店老板和他老婆吵架,吵架的內容正是房子。他老婆瘋了似的喊:“不正經的東西,你要是敢把房子給她,我跟你拼命!”

房子!疑似嫌疑人的犯罪動機??!并且,最為重要的一點是,從他的小賣店,透過玻璃窗就能看到33號屋內的一切情況。

高大慶把這個情況匯報給孔隊之后,讓巴豆做后援,自己只身鉆進了密洞當中。

一枚小賣店老板慣常抽的品牌煙頭,讓案情徹底明朗化了。

十三

逮捕令下來了,但不是去抓捕小賣店老板,而是徐安杰。

所有人都震驚了。

童鞋指著從密洞中找到的煙頭說:“技術組的鑒定結果出來了,小賣店老板的生物信息全在上面?!?/p>

鈕扣說:“再說徐安杰是個女人,而要完成那樣一個兇殺案,不僅需要膽量,還需要有足夠的力量,既能推開衛生間暖氣地道厚重的水泥蓋板,又能做到一擊致命殺死王靜?!?/p>

孔隊笑笑,不語,伸手指向了高大慶,把解開所有謎題的任務交給了他。

高大慶沉穩地看了看大家,然后問巴豆:“你還記得咱們詢問徐安杰時,我做過的兩個動作吧?”

巴豆點頭道:“記得。習慣性地抽鼻子,臨別時還跟她握了手,并且握得很用力?!?/p>

高大慶說:“對,作出徐安杰是犯罪嫌疑人的判斷,就是基于這兩個動作。我們先從鈕扣和童鞋的問題說起。他們倆的問題,正是本案的關鍵。本案一直懸而未決,我們其實是犯了一個方向性的錯誤。我們一直把犯罪嫌疑人的指向對準男性,因為這個案件和男性也確實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強奸、暴力、殘忍。而犯罪嫌疑人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在我們發現的密洞中,她再次想把我們引入歧途,引向男性。她有意丟下了一枚煙頭,用以迷惑我們??墒?,恰恰是這枚煙頭弄巧成拙,暴露了案子的本來面目?!?/p>

見大家不語,高大慶繼續說:“大家想想,我們訊問丁二時,他是怎么說的?在26日零點四十四分至一點之間,小賣店老板正在做什么?”

巴豆和鈕扣恍然大悟,那時他正在接待顧客,賣給丁二飲料。

“對!”孔隊說,“那么他怎么會有時間去殺王靜呢?”

“還有一個細節,是我開始懷疑徐安杰的發軔?!备叽髴c說,“在我詢問徐安杰都有誰知道她家的暖氣地道時,她巧妙地把懷疑引向了小賣店老板?!备叽髴c繼續說,“鈕扣剛才懷疑,徐安杰一個女人,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力量?你可以去握握她的手。她的手我握過,握的時候,我用了很大的力氣。她整天在皇記醬肉干活的胳膊,很有力量地回應了我?!?/p>

大家聽完后許久不語。過了好一會兒,巴豆忽然說:“大慶,你還沒說你抽鼻子呢!”

“一縷奇香!”高大慶連續做了幾個抽鼻子的動作,“皇記醬肉的味道!”

一縷奇香?大家又開始不解?;视涐u肉?

高大慶拿出一個封著的塑料袋,里面裝著從王靜屋子里找到的那張折疊成了紙鶴的包裝紙,不自覺地又對著它抽了幾下鼻子。

看到高大慶對著塑料袋里的紙鶴抽鼻子,大家不禁笑了起來。

“一縷奇香!”高大慶等大家的笑聲落下去后,舉著紙鶴說,“這紙上也是這個味道!咱們先說紙上的一縷奇香。我家那口子,愛吃皇記醬肉。10月1日上午,也就是我報案的那天上午,我是執行老婆的命令去買醬肉的。我老婆愛吃,一是因為那肉醬得確實好,味道獨特,有一縷奇香。二是因為她迷信那醬肉真如傳說的那樣,是用宮廷秘方醬制的?!?0·1女尸案案發后,我特意查了一下,其實皇記醬肉之所以用一個‘皇字,并不是跟宮廷沾什么邊,而是老板姓黃!”

“姓黃?”鈕扣不禁張大了嘴。

高大慶說:“對,姓黃!”

“王靜的情人!”鈕扣說,“難怪她家里有皇記醬肉的包裝紙?!?/p>

“快說說,另一縷奇香呢?”童鞋忙問。

巴豆把話接過去說:“徐安杰身上的?我明白了,皇記醬肉味道獨特,有一縷奇香,無論別人怎么效仿,也弄不出那股味道來。換句話說,徐安杰身上有那么一縷奇香,說明她跟皇記醬肉有著密切的聯系,對吧,大慶?”

徐安杰被收審后表現得很氣憤,一直大喊“冤枉”。

高大慶問她:“9月25日夜里到26日凌晨,你在哪里?是不是去了33號附近?”

徐安杰喊:“沒有。大半夜的,我去那里干嗎?我在皇記醬肉店工作,每天站十幾個小時,晚上回家倒頭就睡,哪有精力去那里閑逛!”

“我可以肯定你9月25日夜里到26日凌晨去了33號附近。你一直躲在斜對面朝33號窺探,你雖然對那一帶熟悉躲過了監控,但是沒想到無意間撞上了一個人。那個人問你大半夜的在那里轉悠什么,你先是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來,之后又謊稱是來收房租的?!备叽髴c語調平靜地說,“你撞上的那個人是小賣店老板,對不對?”

徐安杰開始沉默。

高大慶給她時間沉默。

“我是去了,去收房租?!毙彀步茉诟叽髴c銳利目光的注視下,終于開口說,“她是做那行的,白天找不到人,只有在半夜才能逮住她。況且,她都欠了我半年的房租沒交了!難道我去收房租有錯嗎?”

高大慶說:“收房租沒錯,但你若是殺了人就有錯,并且還是大錯特錯!”

徐安杰冷笑了幾聲說:“你放屁!你說我殺人我就殺人了?你拿出證據來!”

高大慶說:“好,我先說說你的動機。黃新民是你的丈夫吧?他最近正在跟你鬧離婚是事實吧?他迷戀上了王靜,王靜讓他和你離婚并且把33號的房子過戶給她,對吧?”

徐安杰愣了一下,一時語塞,可幾秒鐘后又大喊道:“是事實又怎么樣?黃新民要跟我離婚,王靜勾引他,還想得到我的房子,有這樣的事實,我就一定要殺了她嗎?”

高大慶說:“當然不是,這只是動機,有了動機也不一定會去實施,可關鍵是你去了,我們在案發現場獲得了你的相關證據?!?/p>

徐安杰反問:“證據?哈哈,可笑。我沒去過,哪兒來的證據?”

高大慶也哈哈笑了兩聲,說:“你以為戴上手套,穿上鞋套,甚至戴上了帽子,就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了嗎?可是事情往往不那么盡如人意,有個詞叫百密一疏,在這個周密的計劃中,你成功利用了丁二的羊角錘,沒留下自己的痕跡,可你卻疏忽了一點,你沒想到自己會心慌,會害怕,會因為緊張和付出了過多的體力而出汗!那汗珠在你殺王靜時布滿了你的額頭,并且在揮動錘子時,滴在了王靜的身上;在你低頭翻找財物時,滴在了梳妝臺上。還有你的足跡。暖氣地道里的土質很松軟,腳印很清晰,你愿不愿意把鞋脫下來做個印模,和我們在地道里提取到的足跡比對一下?”

徐安杰不再說話,眼睛盯著高大慶不動。

“我們從那些汗珠上提取到了生物信息?!备叽髴c說,“你愿意配合我們做一個實驗嗎?”說著,他把身子轉向了巴豆,“巴警官,請你幫個忙,去取一支棉簽,用它輕輕地在徐安杰女士的額頭上擦一下,提取一點點體液?!?/p>

巴豆回答:“好!”

棉簽取來了,巴豆走向了徐安杰。

高大慶說:“巴警官,你要輕一點兒,別弄痛了徐女士,只需輕輕一擦即可?!?h3>十四

徐安杰的心理防線很快就崩潰了。

她交代,那天丁二幫了她一個大忙,他閑得沒事干,把衛生間里的那口大缸給挪走了。原本那口大缸是用來壓著那個密洞出入口的,怕的就是有壞人從地下鉆入屋子。并且,那天他還帶來了一把錘子。她是事先隱藏在衛生間的地下,等他倆干完了那事,利用丁二外出的時機,抄起那把錘子殺死王靜的。

“為了泄憤,你在她的頭上砸了一錘之后,又在她的胸前和下身的敏感處狠砸了幾下,對吧?”高大慶補充說。

徐安杰點頭,繼續交代:“王靜的錢和金銀首飾是我拿走的,她的衣服也是我撕扯的,目的就是要制造奸殺和搶劫財物的假象。她的金銀首飾,都藏在了皇記醬肉更衣室的柜子里?!?/p>

在皇記醬肉更衣室的柜子里搜出贓物后,徐安杰跟高大慶提出了一個請求:“請把手銬打開,我想再炒一個菜給兒子吃。他還那么小,讓我給他做最后一個菜吧。求求你!”

看著徐安杰眼淚汪汪的樣子,高大慶心里不由得一酸,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當徐安杰在高大慶的監視下,把菜放進鍋里時,高大慶見她渾身抖動,之后便失聲痛哭起來。她說:“孩子,孩子,乖,這菜你要好好吃,恐怕你將來,將來……再沒機會吃到媽媽炒的菜了……”

高大慶的眼睛也隨著徐安杰的哭聲和炒菜聲濕潤了,他趕緊把臉轉過去。

這時,高大慶的手機響了,是丁二打來的。

丁二慌慌張張地說:“高警官,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一個人十分可疑,他總送王靜醬肉,醬肉很特別!”

高大慶輕聲說:“知道了,那肉是皇記醬肉,有——一縷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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