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理發師

胡祖義

山間的田塍上，經常走著一老一少兩個人，少年挑著擔子，那擔子一頭大，一頭??；大的那頭立起很高的架子，架子里安著幾個木盒子，里面裝著理發工具，包括圍裙、毛巾和剃頭刀，還有剪子、肥皂和蕩刀片。小的那頭架子底層是個火爐，火爐上坐一把銅壺，再往上是一個懸空的銅臉盆，火爐旁邊安一個很小的風箱。

師徒倆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師傅揚起右手，舉過頭頂，把大拇指和食指合攏張開，張開又合攏，手上的響器便發出呱呱的聲響。那響器是銅做的，有時候師傅扣動響器，有時候只讓響器發生摩擦，于是，響器在他手上發出“剛——剛——”的聲音。

等師傅走近來，我們才看見，原來他們連板凳都帶著呢。師徒倆把挑子往人家屋門前的稻場上一放，徒弟打開火爐的門，拉起風箱，火爐里立刻飄出紅色的火苗，不一會，銅壺里的水就開始唱歌冒汽了。

那時候，理發師傅都是用手剪子剪頭發的。你瞧他，左手握著一把木梳，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夾著一把剪子，剪柄上有兩個環，剛好伸進大拇指和食指。師傅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著剪子，立刻就能聽到“咔嚓咔嚓、嚓嚓嚓”的聲音。那“咔嚓咔嚓”是剪刀剪頭發時發出來的，那“嚓嚓嚓”是理發師為了把剪子上的頭發弄干凈有意剪的三下空剪，由此便產生了美妙的弦律。

剃完頭，理發師傅請人家坐好，還要給人做按摩，他先在人家肩頭拍兩下，即使只拍這兩下，也是有節奏的：“啪、噗噗啪——啪、噗噗啪——”兩下之后，馬上把兩只手轉移到人家的后頸窩，他用兩個大拇指在人家后頸窩那兒使勁兒揉，左三下，右三下，再左三下，右三下，揉完幾圈，把手轉到人家頭頂。師傅先把兩手一合，用兩只手掌的橈側扣擊人家的腦門心，懂點醫術的人都知道，那地方叫百會，扣起來，令人有一種醐醍灌頂的快感。

扣過頭頂，理發師傅把手指轉移到人家的耳廓，他先捏一捏人家的耳垂，再捏捏人家的耳輪，又把手移到人家的面部，輪刮人家的眼眶，按揉人家的晴明穴、攢竹穴，最后，兩只手放在人家臉上，捧住人家的頭，使勁兒往上一提，再一提，嘿，如果是你在剃頭，你身上的骨架，都像要被他提散了?？墒堑人畔履愕纳碜?，你頓時覺得，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爽。

我聽大人講，評價鄉村理發師的手藝，一是看他用剪子，二就是看他做按摩了。那些水貨師傅，看上去也在做按摩，但是，水貨師傅做的按摩讓人痛苦，只有優秀的理發師，才能把人的一身疲憊都做掉。